這一條街,以前的何寧是敢都不敢來。這裡的女人,都是風塵女子,受人唾棄和白眼,可卻在那些男人眼中,確實是青州最招人眼的女人。
何寧簡直是看得呆了。那些女人穿着的衣裳,並不是最好的料子,卻是清一色的改良旗袍。露肩頭的短袖,把女子的白皙展露人前,旗袍改的修身,緊緊貼上了身上,把玲瓏的身軀展現無遺。頭髮微微燙卷,塗着髮油,精巧又別緻。
雖然是個風塵女子,可是卻真的有不同於她們的新潮和美麗,真的招人看。
“大頭,你也喜歡這樣的女人麼?”
肖孟九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灼灼望着她,反問:“你希望變成她們那樣麼?”
幾乎是不假思索,何寧就已經點頭。他掩去悲傷,淡淡笑着。
商家。
商瑜捏着一顆紅果子,跑到知秋跟前,乖巧的遞了上去。
“知秋姐姐,你頭上的發繩真好看。”
知秋笑笑,將商瑜抱緊了懷裡。商瑜輕輕擡起頭,看着知秋,想起當初的那個人,便軟軟的問:“那個小媽去哪裡了?”
知秋愣了愣,看着商瑜的小臉,認真的問她:“那小小姐,你喜歡你的小媽麼?”
商瑜仰着小臉,還當真的思索了片刻。“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麼能不知道呢?”
商瑜把那紅果子整個塞進小嘴巴里,嚼了一會兒,嚥下去之後,才支吾着說:“她好久沒來給我做糕點吃了,想吃。”
知秋笑出聲來,把臉貼向了商瑜的小臉,輕輕蹭了蹭。
“喲,這是怎麼了,知秋你那麼喜歡咱們的小小姐麼?也難怪了,算起來,你可是她的小姨不是麼?”
賀子娉擡着一盤晶瑩剔亮的葡萄,一邊走着,一邊摘一顆吃,一搖一晃的到了兩人跟前來。
把那盤葡萄放在了旁邊的石桌上,她坐在了旁邊的石凳上,對着商瑜招了招手。知秋在她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放開了商瑜,規矩的立在了一邊。商瑜太小,卻也知道主僕的尊卑。
看見賀子娉對自己招手,非但沒過去,還一手抓着知秋的衣服,一隻腳已經攀上了她的腿腳,想要知秋再抱她起來。
賀子娉剛纔那一句話,根本就是諷刺。諷刺知秋的姐姐攀上了高枝卻只能是個短命的人,而知秋明明就是商澤修的小姨子,卻還是隻能成爲一個低賤的下人。
這樣的情況下,儘管她再喜歡再疼愛商瑜,也不敢再抱一下了。
見商瑜根本不搭理自己,賀子娉又拎起了一串葡萄,重新對商瑜招手。“過來,我給你葡萄吃。”
商瑜回頭,看了一眼賀子娉,竟然用手扯出一張鬼臉來。賀子娉臉色一變,將拎在手中的葡萄狠狠一摔。
商瑜一直都是老太太手心裡的寶,哪裡受過這種待遇,扁扁嘴,就要哭出來。知秋將她往後拉了一些,一邊悻悻對賀子娉陪着笑。
“賀姨太,小小姐太小,還不懂事,您可別氣到身子。”
本是好話,到了賀子娉的心裡卻被梗上了刺。“知秋你的意思是,我肚子裡的孩子還沒商瑜尊貴了?我肚子裡的孩子也是商家的子孫?你們就是看我是個姨太太,就都想踩着我了?等我生下兒子,我第一個就先治了你!”
知秋護着商瑜,低眉順目。商瑜在她的身側,緊緊抱着她的雙腿,一邊又謹慎的望着賀子娉。
賀子娉眼角一抽,冷哼了一聲,看着知秋的這副樣子就來氣。“知秋,還不快去把這些的東西收拾了,你還想就讓它們這麼爛在地上?”
知秋擡眼看了一眼地上被摔壞的葡萄,剛想擡腿,又想起了商瑜。彎着身子小聲的讓商瑜去找商老太太,別在這邊玩。
商瑜點點頭,雖然不懂,卻很聽話。
誰知知秋帶着商瑜剛剛走到賀子娉的身邊,賀子娉就把商瑜一把給抱了起來。爲了怕商瑜掙扎,還緊緊的按住了商瑜的手腳。
知秋看的心疼又着急,卻不敢多言半句。賀子娉狠瞪了她一眼,不耐煩的催促着。“愣着做什麼,我還能吃了她不成。”
知秋沒辦法,小步跑了出去,壓根兒就沒想着打掃,只想着要先去找商老太太。商瑜是商老太太的心頭肉,商澤修唯一的血脈,不能出事情……
賀子娉對商瑜雖然不喜歡,可也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對待過。心裡的害怕讓她一下子就哭了起來,手腳不能動,只能靠在她的身上,碰上了肉就狠咬一口。
賀子娉一聲尖叫,鬆開商瑜,拉開手臂上頭的衣袖,雖然沒流血,卻被鑲上了一小口深深的牙印。
再回過頭來,商瑜卻被摔在了地上,腦袋嗑在鵝卵石上頭,沒了動靜。賀子娉現在是真的慌了!
萬一商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就算她肚子裡頭有塊肉,老太太也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
陰狠滿上心頭,她彎腰將商瑜抱起來,又瞧見了鵝卵石上不多的血跡。厭惡的皺了皺眉頭,取下了身邊帶着的手巾,就着石桌上頭的知秋給商瑜涼下的白開水,將那點點的血跡輕輕擦乾淨。
避過了下人,把商瑜藏在了商家瑋的房中,這才急着趕去老太太的院子。
商家瑋去了上海,何寧也被趕出了商家。商家所有的鋪子現在全是老太太在幫着管。不巧,知秋到了老太太的院子之後,才知道老太太早上出門去了商鋪,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心裡越發的焦急,正想要回去找商瑜,卻在半路上被賀子娉給攔了個正着。
“知秋!你把商瑜弄到哪裡去了?她剛剛還一直跟着你,我剛轉身給她拿個葡萄你就帶着她跑了!說!你把商瑜弄到哪兒去了?”
賀子娉的言聲厲詞讓知秋摸不到頭腦,商瑜剛纔不是被她抱着的麼,怎麼變成了跟自己在一起了。
“賀姨太,小小姐是跟你在一塊兒的啊。”
知秋說完這一句,臉上就狠狠的捱上了一個巴掌。賀子娉一抹厲色,陰狠的看着知秋。
“賤奴!還敢往我身上推責任,我可擔當不起。商瑜是老太太的心頭肉,你不僅沒看好她,倒是把她給弄丟了!什麼樣的主子教出什麼樣的奴才,我看你就是跟何寧一夥兒的,得不到商家的家產,就想要謀害商家的血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說完,賀子娉不顧自己懷了身孕,對着知秋就是一陣踢打。知秋是下人,哪裡敢還手,只能由着她打。後來賀子娉自己打累了,竟然還叫了兩個下人將知秋給打得渾身是傷,扔進了柴房不聞不問。
老太太回來之前,賀子娉就急着去找商家瑋。商家瑋又是一身酒氣,明顯是剛剛纔從酒會上頭回來。被賀子娉拉進了房裡之後,微醺的商家瑋又將手探進了她的衣裳裡揉捏了一會,賀子娉氣得甩開了他的手,指了指牀上的位置,他纔看見了躺在牀上的商瑜。
身上的醉意瞬間就消了大半,指着臉色稍有蒼白的小孩子,問賀子娉。“她在我房裡幹什麼?我雖然好酒色,但是也沒那麼下流無恥。”
賀子娉往他胸口上頭狠狠給了一個拳頭,指着商瑜就說:“她死了!你趕緊想辦法把她弄出商家,知道這件事情的就只有知秋,我已經把她給治得個半死,再想個辦法往死裡整一下就可以。你現在趕緊把商瑜給我弄出商家!你不是一直想要商瑜消失麼,這商家的家產你還要不要了?”
商家瑋本來還有些猶豫,可賀子娉的話一說完,他就狠了心,轉身出了門,去安排了起來。
偷偷摸摸的把商瑜裝上了倒泔水的車子之後,又趕在老太太回來之前,將車子給送到了青州的城郊,找了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就給商瑜扔下了。
商老太太一回來,就聽說了這麼一茬,氣血翻騰上涌,當場就暈了過去。
等老太太醒來的時候,賀子娉都在旁邊哭成了個淚人。老太太揚了揚手,乾澀又梗咽的喊着商瑜的名字,瞧着就讓人心酸。
等老太太稍微好一些的時候,賀子娉纔跟她講了知秋的事情。怒極的老太太由賀子娉攙着,顫顫巍巍的走到那柴房門口,卻瞧見被白布蓋住,已經死了的知秋。
老太太兩眼一黑,又倒了過去。這商家後宅,就真的成了賀子娉天下。商家瑋原本想要藉着這件事情暫時接手商澤修的鋪子的事情,可是雖然商澤修還在上海,他鋪子的那些個掌櫃夥計的倒是忠心不二,他又擔心會被人在身後說自己搶了商家主位,覬覦商家家產,也只能作罷。
商瑜倒是沒了,老太太也一病不起了,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繼續拖住商澤修。等他能夠拿下整個商家的一半商鋪,商家當家家主的位置,也只能是他商家瑋的!
何寧客氣的送走了西洋的醫生,又慌忙回到了屋裡。原本屬於她的牀上,躺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她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帶,臉色倒是比前兩天要好得多。
肖孟九剛剛進屋,趕緊回身關上了房門,就怕透進來一絲涼風。
“怎麼樣,猴三兒說醫生已經看過了。”
何寧輕嘆一聲,握起商瑜冰冰涼涼的小手。“針也打了藥也餵了,怎麼就是不見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