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朝賀,晚上的御宴,一切都進行的十分順利,此前舒爾哈奇所擔心李如楠會突然發難的問題,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原本舒爾哈奇還準備了一大套說辭,要爲建州女真開脫,結果現在看起來,反倒是他想多了,李如楠就好似根本沒看見他一樣,只顧着和朝中的那些大臣寒暄,根本就沒朝着他這邊看上一眼。
“那李如楠究竟在打什麼注意,難道李平胡什麼都沒說!”
舒爾哈奇滿心的疑慮,此前他已經知道了,李如楠押解着李平胡進京,已經被關進了刑部大牢,就等着萬曆皇帝下旨,到時候自然免不了要嘗試一下那三千六百刀。
雖然舒爾哈奇也知道,扈爾漢就是努爾哈赤安排監視他的,努爾哈赤最擔心的就是他倒向大明朝,可是他現在能商量的人也就只剩下了扈爾漢。
扈爾漢皺眉道:“二汗!此事萬萬大意不得,李平胡落在李家人的手裡,爲求活命,定然什麼都說了,李如楠不在皇帝跟前告狀,肯定是別有用心!”
女真人對李如楠可不敢掉以輕心,雖然不知道究竟是爲了什麼,不過李如楠對女真人的敵視,那絕對是事實。
最早的額亦都,之後的褚英,好像但凡是讓女真人添堵的事情,李如楠都樂此不疲,如今這麼一個天大的把柄就攥在李如楠的手裡,女真人當然是寢食難安。
如今努爾哈赤雖然在遼東佔據了一定的優勢,可是和大明朝比較起來,依然不值一提,建州女真現在所能控制的人口不過幾十萬人,大明朝何止千萬,建州女真統轄的地盤不過一隅之地,大明朝呢?疆域百萬裡,大明朝在女真人的心裡就好像大山一樣死死的壓着。
努爾哈赤雖然野心不小,其實不過就是想要做女真人的大汗,佔據關外的土地,割地稱王罷了。
真要是和大明朝刀兵相向,努爾哈赤現在還真沒有這個膽量,不說大明朝的數百萬大軍,想要女真人去統治百倍於他們的漢人,談何容易。
舒爾哈奇是滿腹惆悵,他雖然和努爾哈赤不對眼,可怎麼說也是女真人的首領,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大明朝把他的老家當全都給KO了吧。
可李如楠不動聲色,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李如楠越是這樣,舒爾哈奇的心裡就越是沒底,可李如楠不說,他總不能顛顛的不打自招,把什麼都折騰出來啊。
就這麼糾結着,舒爾哈奇失眠了,可到了第二天,還是什麼都沒發生,另外得到消息,萬曆皇帝這個好大喜功的主,居然要獻俘太廟。
獻什麼俘?
哪來的俘虜?
這一戰,李如鬆戰死,李家兄弟爲了給兄長報仇,除了一個李平胡之外,餘下的蠻人,被殺了個乾乾淨淨。
獻俘就獻一個人,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哼,獻什麼俘,萬歲爺也是異想天開,居然還要來個獻俘太廟,真是小題大做。”王錫爵不屑的說道,“不過是一介武夫耳!萬歲爺也太看顧他了!”
王錫爵現在當然不爽,昨天被朱常洵一通好罵,那個被他們當成了寶貝的西貝貨,已經證明是假的了,朱常洵一怒之下摔了個碎,結果才發現裡面的奧妙,這假玉璽居然是粘連在一起的,內壁上居然還刻上了字:小胖子!就知道你不老實!
我靠!
這惡作劇玩兒的也太出格了!
可是這事兒還不能聲張,忍了吧!認了吧!
旁邊的宋應昌聞言,不屑的看了王錫爵一眼,暗道:誰不知道你心裡的齷齪,你瞧不上李家人,看不得人家好,可是人家偏偏就運道十足,找回了傳國玉璽,你就是氣死也活該。
且不說王錫爵和宋應昌這些個官場老狐狸在心裡翻江倒海,李如楠這個時候也是皺着眉頭,苦着臉,他就是拍着腦袋也想不到萬曆皇帝會玩這麼一出,也不知道是真的好大喜功,還是找回了傳國玉璽樂大了,於是乎,這所謂的獻俘太廟也就出現了。
北京城中這個時候已經沸騰起來,好些年都沒這麼熱鬧過了,老百姓誰不願意看個熱鬧,大街小巷,彩旗飄展,鼓樂陣陣,百官士民,焚香頂禮,辰時一刻,三聲炮響,數百名黃門鼓樂手,手提肩挎,吹吹打打,闊步、入城,什麼金鉦、大鼓、長笳、鳴笛、歌簫等十二案樂器一齊奏響。隨後,五營開道兵騎着高頭大馬挺胸凸肚而來,前營紅旗,以絳帛鑲之;中營赤旗,以金黃鑲之;左營絳紅旗,以石青鑲之;右營硃紅旗,以素綾鑲之;後營緋紅旗,以玄纁鑲之。
五營赤色,一隊一隊地排過去了。這時,街兩邊圍觀的百姓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自東至西寬闊的朱雀大街上,李如楠這個主角就好像個耍猴戲的一樣,頭戴紫金冠,身披亮銀盔甲,騎着掣電追風的寶馬翠花,當先而行。京師三大營的將校官們威風凜凜,緊隨其後,接着是八百名御林軍組成的護衛方隊,黃旌白鉞、金瓜銀錘、前呼後擁。
緊接着在紫金龍旗的導引下,一萬餘名最精銳的鐵甲騎兵開過來了。但見刀槍劍戟如森林般的無邊無際,旌旗蔽日,飄搖着龜蛇龍鳳之形。馬蹄聲如雨擊鼓點,轟鳴在人們的耳際,那真是兵強馬壯,天下無敵。騎卒方陣過後,在刀斧手的押送下的一輛孤零零的囚車,李平胡塌着眼皮,垂頭喪氣地蹲在裡面。
萬餘鐵騎穿過朱雀大街,經德勝門,耀武揚威一番,出西門,回到西郊軍營。早在那裡等候的皇長子朱常洛率領李如楠以及內閣衆人押着李平胡來到北城太廟,這就是所謂獻俘於太廟。
太廟大殿前,設香案,鋪祭物,列燈四十九盞,香菸繚繞中,宗正府的一個白鬍子老頭搖頭晃腦的讀了祭文,告捷於列祖列宗。而後,將李平胡押了過來,按於地下,命令他向朱氏的祖宗三叩頭,以示臣服,獻俘儀式結束後,衆又人押解着大寶貝李平胡來到承天門。
承天門前,萬曆皇帝戴十二旒冠冕,率文武百官,接受了獻俘儀式,整個過程繁蕪無比,等到結束的時候,已經快到天黑了。
被折騰的頭昏腦脹的李如楠從心裡狠狠的鄙視了萬曆皇帝一番,看着只剩下了半條命的李平胡,李如楠的心裡居然還有幾分同情了。
萬曆皇帝折騰這麼一出,既是爲了炫耀,同樣也是爲了震懾諸國,不過這震懾的效果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程序走完了,接下來就該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了,這一遭漠北大戰,李如鬆雖然損兵折將,但總歸是贏了,斬殺蒙古,韃靼上下數十萬衆,又尋回了傳國玉璽,萬曆皇帝就算是再怎麼吝嗇,在這個時候,也不得不表示一下了。
次日,還是在乾清宮內,萬曆皇帝再度臨朝,先是追封李如鬆爲定遠伯,之後又加封太子少師,諡號武穆。
對遼東,萬曆皇帝也做了一番安排,李成樑繼任遼東都司都指揮使,李如楠獻寶有功,雖然無詔擅自調動兵馬,功過相抵,賞賜黃金五千兩,錦緞五百匹,御馬一匹,李如柏等人各有封賞。
雖說人死了,就算是再怎麼追諡也無濟於事,可是這個時候的人在乎的偏偏就是這些,朝中那些大臣,爭來搶去的,到頭來爭的是什麼,還不就是這麼個身後的名。
武穆:《汲冢周書》稱:“威彊叡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誇志多窮曰武。”《諡法》稱:“佈德執義曰穆,中情見貌曰穆”。
這麼個諡號,也算是對得起李如鬆了,歷史上能得到這個諡號的哪個不是赫赫有名的戰將。
最早的有平息了安史之亂的唐代名將李光弼,抗金名將岳飛,後周的開國名將高懷德,李如鬆能在其中排上一個名字,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李家雖然是自李成樑時興起,可是真正能稱得上是名將的,也就是李如鬆了,以他爲代表的李家和以麻貴爲代表的麻家被並譽爲“東李西麻”,萬曆三大徵,李如鬆指揮了一個半,攻,必克;戰,必勝。
綜觀李如鬆一生用兵,深諳兵法,奇正相輔,一往無前,悍勇有貔虎之威,狡計有梟狐之謀,平壤攻堅戰石破天驚,碧蹄館遭遇戰打的氣壯山河,龍山奇襲戰一劍封喉,就算是朝中那些一向眼高於頂的士大夫說到李如鬆,都不得不讚上一句:“將門有將,得無愧乎”。
在李如鬆指揮的所有的戰鬥中,他始終是身先士卒,衝鋒在前,撤退在後。
或許李如鬆不是一個與人爲善的人,更談不上知書達理,他桀驁不遜,待人粗魯,但這些絲毫無損於他的成就與功勳,因爲他是一個軍人,一個智勇雙全、頑強無畏的軍人。
在短暫的一生中,他擊敗了敵人,保衛了國家,他已經盡到了自己的本分,若放在日本戰國的戰場上,李如鬆絕對是上杉謙信與武田信玄的結合體。他雖然是一個武將,但並非一個粗人。他真正盡到了一個軍人的本分。
提兵星夜到江干,爲說三韓國未安。明主日懸旌節報,微臣夜釋酒杯歡。春來殺氣心猶壯,此去妖氛骨已寒。談笑敢言非勝算,夢中常憶跨徵鞍。
將星雖然已經隕落,然縱馬馳騁之背影,依稀可見。
李如鬆能得到這個諡號,李家也應該感到滿意了,更何況這一次萬曆皇帝吝嗇的毛病也沒有犯,不但重新啓用了李成樑擔任遼東都司都指揮使,對李家人的安排也算妥當。
“微臣謝聖上隆恩,李家上下必肝腦塗地,以報皇恩!”
李如楠當面表忠心,萬曆皇帝看上去也十分滿意,看得出來,這一次李如楠將玉璽獻上,算是賭對了,傳國玉璽雖然寶貝,可拿在手裡就是個天大的禍害,與其如此,倒不如拿着這塊石頭去換取好處。
當日李平胡被押赴刑場萬剮凌遲,也算爲李如鬆報了大仇,至於張誠會不會把李如楠告訴他的那些話,說給萬曆皇帝聽,就不是李如楠該關心的了。
李如楠現在就像儘快返回金州衛,時不我待啊!
努爾哈赤都成了遼東的扛把子了,他要是再不努力的話,到時候努爾哈赤一瞪眼,整出個《七大恨》來,舉兵反叛,他手上連一點兒乾貨都沒有,也是麻煩。
李如楠不想成爲別人一步登天的墊腳石,唯一的辦法就是那自己的棱角磨出來,別人誰想在他的身上亂踩,到時候咯了丫的腳。
原本張誠還想着留李如楠在京城多待幾天的,畢竟人家李如楠的心意盡到了,他總不能不盡一下地主之誼,可是現在李如楠稱得上是歸心似箭,哪裡還有心情享受京城的繁華,能早一天就回去,就早一天回去。
來的時候,職責是護送傳國玉璽,李如楠都沒像現在回去的時候這麼快,只不過離開的時候,李如楠感覺自己好像是忘記了什麼。
直到半個月之後,傳國玉璽降臨北京城的消息傳揚開來,還在宛平整日裡逼着縣令破案的牛統領和馮大人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都被李如楠給耍了。
最可憐的就要數那位知縣大人了,一天到晚的被心情鬱悶的牛統領胖揍,要是這個消息再晚來兩天的話,知縣大人尋了短見的心思都有了,好在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他們提心吊膽的日子結束了,屬於李如楠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纔剛剛開始,走在回程的路上,李如楠的心都已經飛到了金州衛,飛到了屬於他的那個地方去了。
如今的遼東大地上,緊張的氣氛已經越來越濃了,誰也不知道這個火藥桶什麼時候會被人引爆,李如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悶頭種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