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倫斯並沒有讓稅務官久等。在他的示意下,這位身材似球的精明男人很快一顛一顛地移了過來。
他笑眯了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諂媚討巧地點頭說道:“夜安,公爵閣下。您這兩天住在蒼鷹軍團的駐地,我怕不像在家中那樣舒適,這幾天一直叫人把城主府好好整理一番,您今夜就可以直接住下來——唉,說起來都是旱災鬧的,小人們一直爲了城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忙碌不停,也沒來得急好好打理城主府,竟要您去蒼鷹軍團的駐地夜宿,這都是我們辦事不利的緣故。”
泰倫斯似笑非笑說道:“我倒是覺得駐地那邊環境不錯,至少人多熱鬧,你說對不對?”
稅務官想起幾天前發送食物的尷尬場面,也不知道泰倫斯是不是意有所指,只好訕笑:“您說笑了、您說笑了——城主府裡的僕人自然是沒有軍團的人多的,您要喜歡熱鬧,我可以再招幾個人回來。”
“呵,也對。現在捱餓的平民那麼多,你也正好可以給他們安排份工作。”泰倫斯回頭環視了一眼宴會大廳,“這麼多的食物,不知道養不養得起整個阿爾德雷特城?”
稅務官這時才終於意識到泰倫斯可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好說話——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氣勢非凡,絕不是個能任由人肆意糊弄的人物。
他抖着臉上的肉,轉頭看向受邀而來的賓客們。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總是想幹一番大事業,但現實總是會讓他們撞得頭破血流——即使是又怎麼樣,他也不能和整個領地對着幹。
但是出乎稅務官意料的是,除了和他干係緊密的幾個富商之外,其他人在注意到他的視線時,都紛紛低下了頭。
這胖子沒能看出整個宴會所瀰漫的微妙氣氛,只是在心裡憤憤不平——一羣膽小如鼠的廢物,怪不得成不了大事!
他一面咬牙切齒,一面將走過來的幾個人介紹給泰倫斯認識。站在稅務官身後的確實都是阿爾德雷特的富豪,有一個甚至租借了礦山的開發權,是個武器鍛造商人。
“閣下,阿爾德雷特城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都萬分惶恐,這裡畢竟是我們賴以生長的故鄉,因此大家都很願意盡一份心力,和阿爾德雷特城一起走出難關。”那商人似模似樣地對泰倫斯表露衷心。
“正是如此。”稅務官隨後接口道,“如今阿爾德雷特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公爵閣下,我們儘管能力微薄,卻還是很願意盡心的。”
稅務官眼中帶笑,卻話裡有話。他和這些商人加起來幾乎等於整個阿爾德雷特城的商業經濟,這正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
這樣駁雜而龐大的關係網,放在,泰倫斯恐怕確實難以撼動——正因如此,他才放縱了這一次的危機。
泰倫斯挑了挑眉毛:“你們有這份心意,真叫我高興。可我現在更苦惱的是,如今局勢不可挽回,我該怎麼向女王陛下交代?雖然這是我的領地,可畢竟關係到邊防,不是能自己私下解決的事情呀!”
稅務官聽見泰倫斯的話裡有所鬆動,立刻喜上眉梢,他殷勤說道:“啊呀,事情變成這樣,必定是有人在裡面推波助瀾,想要藉機發一筆災難財。小人竭盡全力一定會幫助公爵閣下把這個罪魁禍首抓起來。”
“這就太好了。”泰倫斯拍手笑道,“你有如此決心,一定讓我省力不少。不止你一心想要輔佐於我,在場的衆位嘉賓都有一副熱心腸呢!”
泰倫斯的話叫稅務官心生不祥,他又一次環顧四周,這一回終於發現了衆人掩蓋在交談之下的閃爍眼神。
泰倫斯拍了拍手,很快有一隊侍衛從側門跑了進來,他們身披銀鎧,手握寶劍——正是女王御下的護衛。
稅務官面露慌張,卻仍硬撐着問道:“公爵閣下,這是做什麼?”
泰倫斯微微側頭:“我收到了十幾人聯名舉報,說你聚斂財物、橫徵暴斂,私下兜售土地……罪名多不勝數呢。你說的沒錯,阿爾德雷特城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確實是有人貪婪成性造成的。而爲首的那個人不正是你嗎,我的稅務官?”
“不是這樣!”稅務官用力揮開侍衛抓他的手,大聲反駁,“我什麼也沒有做!閣下你怎麼能聽他們的一面之詞!是我這些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在幫您做事呀,難道您不相信我嗎?”
泰倫斯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沒錯,你這些年確實做了不少事。放心,我會一件事一件事地查清楚,絕對不會冤枉你。”
稅務官一口氣哽在胸口,他死死咬住下脣,環顧四周將他團團圍住的人,突然搶□後侍衛的武器,反手一砍,想要找到一個空隙藉機跑出去——他雖然胖的像個皮球,這個動作卻做得十分乾脆利落。
可惜皇家侍衛個個都能力卓絕,怎麼可能被他一個動作嚇到。兩個侍衛反應迅速地扣住他的肩膀,把他狠狠地壓在了地上。這個時候,和他在一起的大商人們都已經被扣押了起來。
稅務官仍不老實,一雙小眼睛睜得渾圓看着泰倫斯。他一開始太過自信,現在事態突然反轉,讓他徹底慌了神,卻不肯老老實實地被抓,只好像個瘋子一樣叫嚷個沒完:“公爵閣下,您可要考慮清楚呀!雖然現在城裡爭鬧災荒,那也只是一時的!您要是我們都抓起來,日後阿爾德雷特就只能荒敗了啊!”
他氣憤難平以致口不擇言,之前說話還知道隱晦藏掖,現在直接變成了明晃晃的威脅。這句話一旦說出了口,稅務官索性不管不顧,徹底放開了嗓子嚎叫起來。
韋斯利出身帝都,從沒見過這樣撒潑打滾的辯白,簡直像在看一出滑稽,一時不知道要笑還是要生氣。
這時,城主府外突然變得吵鬧起來,隱隱約約的呼喊聲穿透牆壁,傳進衆人的耳朵。
參加宴會的人都面面相覷,疑惑地互相詢問:“怎麼了?”
泰倫斯側耳聽了一回,低頭看向好似喪家之犬的稅務官,說道:“你覺得我的領地缺了你們就要完蛋?不如讓我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那樣的價值。”
他朝侍衛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壓着稅務官幾個人跟他一起走出城主府的宴會大廳,其他人滿心好奇,也連忙跟了上去。
結果城主府大門之外的景象叫這羣耽於享受的人們嚇得慘白了臉色——烏壓壓的人羣堵在大門外。對於他們來說,昏黃路燈下,這些受到飢餓折磨的瘦弱平民看上去竟和惡鬼無異。
蒼鷹軍團的士兵守在兩邊維護着秩序,這使得聽到城主府正在舉辦宴會的消息而來的平民們並沒有太過激動。在泰倫斯露面以後,大家很快安靜下來。
可這壓抑的安靜卻讓泰倫斯身後的人們更加膽戰心驚。
有個身披珠寶的甚至發出了一聲掐尖了嗓子的驚叫:“哦,天啊!這羣人想要做什麼?暴亂嗎!公爵閣下——!!”
但她的聲音在泰倫斯警告的目光裡戛然而止。
泰倫斯彎腰對跪在地上的稅務官輕聲問道:“害怕嗎?被這麼多人怒目而視?啊,這樣的眼光你一定不陌生,卻沒想過他們會像現在這樣站在一起瞪視着你吧?”
稅務官咬緊了牙齒,因爲用力過度兩腮的肉都抖動起來,但他現在可不敢輕易開口說話。
泰倫斯嗤笑了一聲,直起腰來面向這些聚集起來的平民:“感謝大家這麼晚還不辭勞累地趕來這裡,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阿爾德雷特的城主——泰倫斯·海曼·阿爾德雷特。”
“公爵,我們都認識您!祝您安好!”人羣裡有個年輕人站了出來,他面帶侷促,卻怕聲音太小而大聲喊道。
泰倫斯愣了一下才迴應道:“謝謝你……謝謝你。”
他心情有些複雜,壓住翻覆的情緒才繼續開口說道:“在我的領地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深感歉意。無論出於怎麼樣的緣由,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在此,我向大家致歉。”
“您不用這樣!我們都知道不是您的錯!”
“就是呀!明明是那個狗屁的稅務官,還有那些利慾薰心的商人們!”
“對!都是他們的錯!殺了他們!”
平民們漸漸變得情緒激昂起來,稅務官努力縮小自己龐大的身軀,生怕人們就這樣衝過來。現在他一點也想不起自己曾經的意氣風發,只恨不能減去十斤肉,也省得太過顯眼。
一旁的士兵們連忙安撫住激動的平民們。
泰倫斯沉聲說道:“稅務官橫徵暴斂,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我在此立誓,從此阿爾德雷特城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就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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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揚起手,一枝藤蔓在他指尖發芽生長,狠狠甩向花圃中高達五米的雄鷹鵰像,左邊的翅膀在這一甩之下變成碎石,摔落在地上。
稅務官明白自己大勢已去,突然看向他身後那些揹着他向泰倫斯投誠的人們,大聲叫道:“你們這羣蠢貨!以爲我倒了,自己就能安全了嗎?看着吧,公爵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聲嘶力竭的呼喊與其說是警告,倒不如說是他心存惡意的詛咒。
有的人死前難免善良一把,而有的人即使是死也恨不得多拉幾個墊背的人。
他嘴裡喋喋,被侍衛壓着離開,泰倫斯在他擦過身邊的時候低聲問道:“和整個阿爾德雷特城作對的究竟是誰呢?”
稅務官的瞳孔猛地收縮,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人推走了。
留下來的泰倫斯看着已經開始散去的平民,突然嘆了口氣,自嘲道:“我審判他們——卻連自己也不是正義。”
蘭瑟站在一旁聽見這聲低語,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髮:“您不該妄自菲薄,時間會證明一切。”
泰倫斯呼出一口氣,拍了拍金髮的後背:“行啦,總讓你安慰我的話我也太軟弱了。我們回去吧,明天還有的忙呢。”
稅務官雖然自大的要命,至少猜對了一件事。前幾天,那些生怕受到責罰的商人和小官吏去找泰倫斯指認稅務官的罪行,大約是以爲自己能被寬恕。可惜,泰倫斯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姑息任何一個人。
領頭的人已經被捕,剩下的傢伙們就像一盤散沙,更好對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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