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幽靈墓場

給我一支筆,留下一個人,講述一段浮華,只爲羨煞蒼生。而這筆下的一切,就像是漫漫長夜中一場浮生幽夢,歷劫輪迴,尚不是歌詠那一闕三教,殯儀葬魂。

徐泰放出了蔣昕可人皮製成的預生人偶,而後又被蔣夢琪拉出了火化室,心中忐忑不安,自然知道自己犯下的彌天過錯,可又沒了勇氣告訴衆人。

此刻,他的心早就跑到了天際,只剩下一具軀殼跟着蔣夢琪模糊的影子跑去。

“徐泰!你沒吃早飯吧!跑得這麼慢!還不如用爬的呢?”蔣夢琪瞥了一眼身後的徐泰,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細喘微微,見身後徐泰早已是老牛拉車一般上氣不接下氣。

不遠處,徐泰喘着粗氣,背靠着身後的牆壁蹲在地上,朝着蔣夢琪招招手,粗喚說道:“慢點,我跑不動了!”

“快一點啊。”蔣夢琪對着徐泰回眸一笑,“虧你還是個男孩子,才跑了幾步就累了?”

“你又要帶我去哪啊?”徐泰剛剛低下頭,稍稍彎下腰來停歇一會,空蕩的大廳內只剩下徐泰喘粗氣的大片迴音。

“我帶你去見個人。”

“見個人?”徐泰疑惑不解,通過這幾次的接觸,他也發現了一個問題。每每跟着蔣夢琪,就沒有好事,不是遇到蔣昕可就是放出預生人偶,她就像是一塊肥肉,將徐泰這匹餓狼一步步套入她設下好的圈套中,雖然不知道她此舉意欲何爲,但是這讓徐泰對眼前柔若無骨的小女生不由自主心口一顫,。

可是,此刻再高深的覺悟都已經晚了,他已經被拐到了一處偏僻不可見的墓場,若是不跟上她的步伐,他將永遠被遺落在這個嫋無人煙的幽靈墓場,恐怕將會一輩子都出不去。

這裡是殯儀館身後青山上的一座慌墳墓場,寂靜陰森,吞噬一切光明未來,屹立在悽苦哀哀的殯儀館後,留下一層厚重的陰影,任刀劍割劃撕捅也是無動於衷。

“蔣夢琪,蔣夢琪……”沒有回答,只有迴音,充斥在滿是蕭瑟的空氣當中,泠冽的陰風夾雜着片片枯葉呼嘯而過,且風中還帶着殘點血腥的氣味,隔岸便是火化人體時散發的滾滾濃煙,幻化出張牙舞爪的惡鬼,朝着墓場的徐泰飛撲而來。

這裡看似空曠,卻是一隻有徐泰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他的心就快要飛出體內,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跟丟了蔣夢琪,也不敢確定到底是不是蔣夢琪有意將她甩了,只能在漫無邊際的荒冢中繼續跑,整個幽靈墓場像是一座牢籠,把徐泰重重籠罩住,只剩下他一個人,陪伴他的只有他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地方伴着腳下的枯枝敗葉迴響。

“怎麼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對於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來說,最痛苦,最害怕的,不是打罵,不是威脅,而是孤獨。孤獨對孩子而言就是沒有人陪伴着玩,沒有人對他打罵,甚至是威脅。

他在空蕩的地方快步走着,外面陰風陣陣,他的心,冷得透徹,腦袋裡緊繃着一根琴絃,緊繃時刻便要扯裂斷碎。看見不遠處有了燈光,有光明就是有希望,他加快了步伐趕上去。

走上前去,他發現,這不是燈光,是火苗,殯儀館外幽靈墓場的火苗?

等等……

他遙望遠處的殯儀館,期間燃燒着熊熊火焰,是有人在火化屍體,亦是已逝之人最後的歸宿,

但是,又有誰會在這荒郊野外火化屍體呢?

殯儀館,火化的是人,可幽靈墓場火化的,又會是什麼東西呢?

推開眼前本不該出現的厚重不鏽鋼大門,傳來的是大門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就像是手指甲在黑板上摩擦劃過的一連串吱呀的刺耳聲。一排的爐子像鏡子一樣在天頂的陽關穿透下十分刺眼,一根又大又粗的大煙管直衝向外面的天空,冒出了長龍似的白煙,覆蓋於青山之中。除了徐泰,無人識得此處的陰森恐怖。

“有人嗎?”徐泰多希望能聽見一聲迴應,可是事實是除了他,沒有人。

徐泰抑制不住內心那迅速擴桑的恐懼之感,雙手合攏,不停前後搖擺着,嘴中默默唸着佛號。

突然,第一間焚屍爐中霎時間彈出了一個窗戶大小的鐵門,裡面屍體燒焦後的肉酸味撲面而來,伴隨着一陣好像是在鍋裡沸騰的“呲呲”聲。

徐泰不敢看下去,在他的腦子裡,早已閃現了無數種可能,裡面會是誰,它會跳出來,然後……

他捂住雙眼大聲尖叫,自知看見了一樣不該看到的東西,放聲大哭犀利大喊了一聲,隨之倒在地,整個潔白的瓷磚上,有一個孩子蹲在地上哭泣,他藏着雙眸抱頭痛苦萬分,迷迷糊糊中看不清眼前走來的人是誰,只是隱約看見了一個穿着一雙青龍雲頭靴的男子來到跟前,他想叫,卻叫不出聲來……

少年深沉的聲音伴着喉結中過濾出來的雜聲,在徐泰的面前,輕輕低語:“孩子……你在怕什麼?”

“我怕……我怕鬼!”徐泰不由自主回答着眼前陌生人的問題。

“你害怕的每一個鬼都是別人朝思暮想卻無法見到的親人”

徐泰無語回答,自顧自哭泣。

“這裡是幽冥界,幽靈墓場。”眼前的少年溫柔攜起徐泰的手來,用龍袍袖口一角爲他輕輕擦拭眼角的淚痕。

“都……都是鬼了……爲什麼還會有……有墓場?”徐泰顫抖着兩半紅潤卿脣,帶着一聲聲壓抑、痛苦的唏噓。恐懼從他的內心一段段抽絲剝繭,織出一幅淺淡悲傷的畫作。

“因爲,誰都喜歡自欺欺人。”

徐泰尚年幼,自然不懂這些個愁苦離別,在他的意識裡,死了就是死了,還有什麼必要爲自己再塑孤墳,讓自己的靈魂再次受到烈火洗禮?

少年微微一笑,牽着徐泰的手,帶過清風一陣,搖曳燭光。

“跟我來……皇兄帶你去……望鄉臺……”

生之是,人生何愁苦相聚,把酒言歡唯今宵。

白駒一晃,竟然都到了夜晚。今晚的烏雲已經掩不住月光的皎潔了,直照蒼黃大地,可知冥界那望鄉臺上的孤魂們,看見親人的臉龐是否清晰?

少年便是幽冥神尊辰邪,字勿明。和他的字一樣,以冥王大皇子的身份出生在幽冥界,一輩子都見不到人間的陽光。身爲幽冥之主,辰邪也非鐵石心腸之人,帶着徐泰無意間混入人羣。

今天他穿得格外樸素,反改龍袍頂冠,披散着長髮,墨色的玄衣輕裘裹得他一人即便身處人羣也如此孤獨。揮動紙扇,冷風吹得腰間青色銅鈴叮噹作響,明白了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可惜他和墨羽都是冰冷體質,也不知道什麼叫身寒。

今朝帶着一個活人混進望鄉臺,也不過爲了帶他換個視角看看人間煙火。其實,只爲一睹人間悲歡離合罷了……

琴絃唱思量,奈何橋冷寂再也沒有竹馬孩子的嬉笑聲,彼岸花還在等待一人回眸,今天的神尊走路很輕,眼眸甚是如月光一般可以溢出澈清的甘漓,巧笑於三生石旁,深情凝視着徐泰,展露出和藹可親的目光,嘴角微揚:“蟾宮淒冷闌珊意,片羽吉光甘如飴。”

徐泰張望着眼前的神尊,被風捲起衣角間隱約能看透他展着一雙清澈的眸子,癡癡一笑:“好一個片羽吉光甘如飴。可是……”徐泰吱唔着話語,摸着下巴繼續問道:“爲什麼輕薄如蟬翼的月光對你們來說都能如此甜美呢?”

伴着徐泰雙手鼓掌的讚歎,辰邪蹲下身,輕撫他的額頭,輕嘆回答:“你們人間習以爲常的陽光,卻是我們幽冥遙不可及的理想。”

徐泰輕挑眉梢,牽動嘴角露出小虎牙,“那你可以來人間找我玩呀!不過你們那個神尊也真是的,古板的很,都不放你們出去!光建造一座望鄉臺有什麼用?反倒是讓人觸景生情更加悲傷了!”

沒人敢對神尊如此沒大沒小,除了一位狂妄的少年郎。辰邪慚愧低過頭,卻又被徐泰逗得哭笑不得,頓時覺得站在眼前的少年好生熟悉,可是再多看一眼,卻又如此陌生。

“辰希……”

“我不是辰希……嘻嘻……”

“嗷……不是辰希。”神尊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

“大哥哥,那你也經常來望鄉臺嗎?”

“我……沒有親人……”辰邪嘗試讓自己明白現實,他現在只是一個孤家寡人,薄衣微寒,牽動他往日情思心府,遙望彼岸花叢,孱弱說道:“曾經有……有個弟弟,和你一般大小,叫辰希。”

“那後來呢?”

“後來?跟着一小白臉跑了,再也沒有回來……”

“跑了?那回來過嗎?”徐泰不解問道。

“沒有……是我,被我徹底趕出了幽冥界,再也回不來了……”

“那你弟弟可真夠狠心的,要是我,一定會傷心死的。”

“是啊……真希望能與他再次相遇。”辰邪緊緊摟住瘦小的徐泰,自我安慰道:“一定可以的,你一定會回來的,弟弟!”

忽如其來襲起朦朦朧朧的薄霧,阻斷了辰邪的視線,徐泰的話語就如同這薄霧般神秘。“那我可以做你的親人啊!”

從薄霧中傳來一句話。

“什麼?”神尊疑惑不解,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大驚。

“這樣哥哥也可以經常來望鄉臺。”徐泰展現出孩童與生俱來的無賴,調皮吐露着舌頭。

“傻孩子……需信方寸之間,皆是因果。哥哥造下的因,必要嚐盡離別苦果。”

“因果?”

辰邪指着遠處青山上的幽靈墓場,眼神變得迷茫淺淡,說道:“你知道爲什麼這些鬼魂明明已經死了一次,卻還要自我造墳,再次熔入火爐之中嗎?”

徐泰搖搖頭表示不知。

彼岸花再次被辰邪拾起,刻下清風明月的影子,相視一笑,“因爲,他們都是斷了念想的鬼魂,太過執着。死了,喝過孟婆湯仍然放不下執念,卻因爲太過痛苦,只能重入熔爐,讓倀鬼徹底消除他們記憶中連帶的一切,不過這樣的鬼魂,卻再也入不了輪迴,投不了胎,便只能自塑墳冢,長眠於幽靈墓場。”

“記憶太多,真的有這麼痛苦嗎?”徐泰晃動着小腦袋,擡頭向辰邪投去疑惑不解的眼神。

“等你長大了……你會明白的。”

辰邪手中拈着一朵彼岸花,順手遞給徐泰,細嗅輕吻,卻感覺到腦中空白一片,眼前辰邪的身影也漸漸模糊不清,慢慢的,他沒了力氣,四肢輕軟躺臥睡死在辰邪的懷中。

辰邪明知已經錯過和弟弟的生死訣別,不想再錯過眼前片刻的不捨。輕輕抱起沉睡的徐泰,順着彼岸花飄散的地方一路望去,漸漸潤溼了眼眶。

“弟弟……對不起,我真的太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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