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 你說這件莓紫的好看，還是鵝黃的好看？”荀翮向荀襄展示着她的兩條新裙子，眨了眨眼。
“唔……鵝黃好些, 嬌嫩。”
“姑母姑母, 那配粉色的海棠花好看, 還是白色的海棠花好看呢？”荀翮放下裙子, 又不知在哪摸出來兩朵簪花, 獻寶一樣地捧到荀襄跟前。
“嗯……都戴着吧。”
荀翮像得了聖旨般，飛快地溜了換衣服去。
“轉眼間小翮兒都長這麼大了。”荀襄與唐孚面對面跪坐着，她一邊說, 一邊還拿手比劃了比劃，如今荀翮已長到她腰際那麼高了。
“當年在潁川, 我喜歡把簪花戴得滿頭都是, 那時候還不及小翮兒大呢。”荀襄捧着茶碗喝了一口, 許是覺得幼時的自己有些好笑，脣角彎了彎。
回到許都後, 她時常會來荀彧家做客，和少女時跟着唐孚，與別家夫人聊天喝茶不同，如今她們姑嫂二人倒是親近了許多。
“姑母姑母，好看嗎？”幾句話的功夫, 荀翮已經換好了衣裳跑到荀襄面前轉了個圈, 肉肉的臉頰粉撲撲的, 期待着荀襄的表揚。
“小翮兒長成小姑娘咯。”荀襄伸手幫荀翮正了正簪花, 微笑道。
“姑母姑母, 我剛剛有看到父親跟曹二公子在外面講話哦。”荀翮眨了眨眼。她說的不錯，得了曹操的許可, 曹丕幾乎每日都會來荀府向荀彧討教，在荀襄看來，荀彧對這個學生也是贊可有加，曹操得知了自然很是欣慰。
“嗯？”不過荀襄不明白荀翮爲何突然提起了這個。
荀翮捧着兩頰讚道：“二公子真的很英俊哦。”
荀襄：“……”
唐孚適時輕咳一下，制止道：“翮兒，注意言行。”
“是。”荀翮低頭撅了撅嘴，不得不妥協。眼角輕輕瞥向荀襄那裡，發現她家姑母正抿着脣笑呢。
侄女都隨姑姑，也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不過……荀襄凝眉想了想，曹丕這個才十三四歲的小悶葫蘆哪裡英俊了？
後來，荀襄是與曹丕一同回了曹府的，不過她坐車，曹丕騎馬。
倒是剛進了府門，就瞧見卞夫人和綁着兩個總角的小曹植，母子二人像是在散心。而卞夫人見了荀襄與曹丕一同歸來，只是行禮道：“夫人安好。”
曹丕也淡淡問候道：“母親。”
荀襄無意與她多說，頷首過便要離去，但卞夫人卻又開了口：“妾身剛從環氏姊妹那裡來，少公子生日將近，不知夫人有何別的囑咐？”
眼下曹操最小的公子便是曹衝了，雖然環魚不受曹操待見，但他卻着實喜歡這個小兒子，甚至蓋過了曹彰和曹植，曹衝過生日雖不至於大擺筵席，但也是曹操默許了要操辦起來的。
不過荀襄總感覺卞夫人是刻意而問之。
“你看着置辦吧。”荀襄大多是以這句話來回應卞夫人的各種疑問。
說罷，她毫不拖泥帶水地走掉了，曹丕也毫不拖泥帶水地跟着她走掉了。
“我好像老了。”荀襄瞥了一眼已經比她肩高的曹丕，哀怨地扶額嘆了口氣。
“……”曹丕先是無言，然後毋庸置疑地道：“您多想了。”
最近令荀襄蠻欣慰的一件事便是曹丕對她尊敬了許多。至少不似以前，只是表面上對她尊敬罷了。
“既然今日巧了，那便等你父親回來一起用膳吧。不過他倒是一日比一日歸來得晚。”荀襄想了想今日見到的小荀翮，已然長成豆蔻年紀，而身後的曹丕也長得更高了，卻令她有些鬱卒。
“是。”曹操近日主要周旋於朝堂之中，曹丕跟着荀彧學習，也耳聞了不少。本來曹操聽了郭嘉的意思，把劉備從徐州一道拎了回來，倒是沒想到這一招把皇帝也給驚動了，將劉備召至御前才得知，劉備這個老草根居然還是皇族後裔。
將輩分一一捋下來，昔日籍籍無名之輩竟得了皇帝一聲“皇叔”的稱呼。
本來這事放在荀襄這裡，也就當個匪夷所思的新聞，驚異感嘆之餘，便拋之腦後了，她關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曹老闆打算採納郭嘉的建議，準備準備去收拾袁紹。
雖然這事遭到了荀彧等人的一直反對。縱使徐州之戰贏得漂亮，主動權又拿捏在曹操手中，但無論是兵力還是後備之姿，都不足以與袁紹抗衡。
這個時候打袁紹，實在不是一個穩妥的選擇。
郭嘉也太心急了些，就連荀彧也很是不解他的想法。而陳羣更是直言指出他太過求功近利，但是郭嘉眼也不眨，鐵了心思，定要堅持趁眼下這個時機一舉把袁紹收拾了。
據說這兩個人因爲這件事，又像當年在書院時那樣，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而荀彧又是出來調和的對象，不過他也不贊成郭嘉的計策罷了。
“丕兒自從當了文若的學生，進步不小。”晚間，曹操一邊夾着菜，一邊稱讚曹丕道。雖然這幾日劉備的風頭正盛，卻不能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曹丕不敢喜形於色，只是答道：“父親謬讚了，兒只是暫時從荀先生那裡學到些皮毛而已。”
“如此，丕兒以爲奉孝的提議該當如何？”曹操端起酒樽，饒有興致地拷問起曹丕來。
荀襄爲他添上酒，暗道，雖然目前曹丕已不算是幼齡，但離參政的年齡還早了許多，若是以前，曹操怕是沒有心思來問曹丕這種沒有營養的問題。
“兒自知才學尚淺，不敢妄斷。但……眼下朝局不穩，若父親能攻下袁紹，佔據北方，必是一樁好事。只是……”如果想要掌控全局，一步不錯，也實屬不易。開始，曹丕不見遲疑便答了下去，只是說到最後，便語頓斟酌。
這也是荀彧等人不贊同的原因，雖然吞下徐州的曹操聲勢更大，一攻到底卻不是最佳優選的策略，稍有差池，恐怕就會受制於身前的袁紹和身後的朝局兩者之中，到時想要翻盤，邊比登天還難了。
因此有人開始揣測郭嘉到底是個拼了命的賭徒，還是貪圖功利的小人。
總之，不管大家怎麼站隊，最後的決定權都捏在曹操手上。
“明日，我請了劉備過府一敘。”晚膳後，曹操又坐到案前看起了厚厚的竹簡——郭嘉今日才寫完的長論，勢要一鼓作氣說服曹操。
“請？”正在準備洗澡水的荀襄愣了一下，然後說道：“明日是少公子的生辰宴……”
曹操“嗯”了一聲，繼續道：“奉孝有一點說的不錯——時間緊迫。”
這兩個人給人的感覺好像變成了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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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衝的生日宴雖是卞夫人置辦的，但主持之事自然還是要荀襄親力親爲。而劉備也應邀前來，荀彧郭嘉自然到場。
賀喜聲一片，到看不出什麼別有深意之處。而曹操則是出來露了個臉，就招呼着劉備去了小花園，找了個亭子品酒。
雖然環魚是曹衝的生母，但曹操卻命環燕來撫養這個孩子，又因環燕爲長，即便是這次的生日宴，也是環燕露面。而自從環魚有孕後，環燕對荀襄的態度也變得疏離起來，就像現在，二人僅是恪守妻妾之理罷了。好在曹操對待她們姊妹二人真如當年環燕所說，只是爲了報答環大夫的恩情，給她們一個安定的居所，如此而已。
但是荀襄卻沒有想到，那是她見環燕的最後一面。
而她後來才知道，環燕的死亡竟跟劉備神色匆匆的離去有關——皇帝聽信國舅董承的計策，欲下決心，將曹操斬草除根，遂聯合以劉備爲首的“保皇黨”，誅殺“逆賊”。不過董承算錯的變數就是劉備。
多年跟隨各個軍閥顛沛流離的劉備，徐州的地盤也尚未有機會坐穩，自知誅曹之計乃以卵擊石，何況沒有選擇餘地的劉備又不想當這把槍。大耳朵一合計，書信一封與袁紹，借“清君側”之名討伐曹操，把爛攤子和冠冕堂皇的名義全都塞給袁紹，而正愁找不到正統由頭的袁紹自然大喜，一鼓作氣就對曹操下了戰書。
這下子，就算是荀彧等人也沒話說了，紛紛和當初“任性”的郭嘉合計起來。
而與此同時，董承奉皇帝口諭宣荀彧入宮，便是這個時候出了岔子——這也是董承算錯的第二變數。若是荀彧心向漢室，誅曹之事便更爲穩妥。
本來麼，董承就瞄準了此時忙得屁顛屁顛的曹操根本無暇顧及皇帝的日常生活，自以爲搞點小動作他也發現不了，卻防不住早有準備的郭嘉。
數月前在徐州時，大病初癒的郭嘉之所以死撐着要去看呂布掉腦袋，就是爲了讓劉備搭上臨門一腳，回來之後說什麼也要讓曹操把劉備直接弄死了，但備不住皇帝心血來潮的召見，破格升爲“皇叔”的草根劉，郭嘉是動不了了，但也絕不肯放過，一直找人盯着劉備的一舉一動。
滿是被眼線監控的皇帝與劉備，搞得這點小動作瞞得住曹操和郭嘉兩個人？結果不言而喻，警惕性極高的劉備就這麼溜了，大概是曹操不願意搭理他，大手一揮就放人了，等郭嘉急吼吼地過來攔時，劉備早跑出了曹操的地界。
好在收拾不了劉備，還能收拾董承，國舅一族人反而被“清君側”了。如此一來順帶嚇一嚇小皇帝，衆人心裡都明白，當務之急是幹掉袁紹這個大頭，至於劉備這種小蝦米可以秋後算賬。
於是這事也就這麼翻篇了。
至於接荀彧入宮的宦官也是個沒腦子的，跑到丞相府去堵人——但也怨不得他，荀彧半個月來幾乎把全部時間都投在了丞相府，而郭嘉直接長住了。
雖然荀彧的鬼點子沒有郭嘉的多，但曹操帳下第一謀臣的稱呼又豈是嚇唬小孩的？掃一眼就知道這些宦官是董承的人，荀彧不是空想家，深知以皇帝的實力根本玩不過曹操這個老謀深算的，就算真的僥倖把曹操滅了又怎樣？身後還不是有袁紹這個大軍閥？只怕到時不比當年落到董卓手裡強多少吧！
所以他哪能理會董承的拉攏之意？不過也不難看出，董承會在這個時候拉他入宮，就是打算動手了。雖然郭嘉一直提防着劉備折騰出來的小九九，但也不至於神到能摸準他們幾時動手。
正當荀彧準備進宮走一遭時，環燕的車輦在這個時候回府了。雖然荀襄不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至少可以肯定，曹操之所以能如此及時地收到董承的動靜，都是環燕使人傳的消息。
只是環燕和她懷中咿咿學語的曹衝，還是被盯上了。
其實這都是荀襄一個人的猜測，因爲看得出來曹操對此不願多說。而環燕的後事被料理得極爲低調，像是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在曹府一樣。而曹衝雖被及時從宦官手下救下來，卻也一直病懨懨的，如此一來環魚也只能心無旁騖地照顧這個孩子。
之後的荀襄反而越來越喜歡去找唐孚聊天，每每看到小荀翮，都透露着思念潁川的情緒。只是，曹丕對她的態度卻變得越來越疏離。
十幾歲小鬼頭的心思，荀襄不用想也知道是爲什麼。
因爲她有孕了。
大概是害怕自己又一次失去曹操的重視，或者認定荀襄願意幫他不過是因爲她自己沒有子嗣。
真是個自以爲是的小孩子。
“丕兒最近不往你這來了？”出征官渡的前一日，曹操終於得了空閒好好跟荀襄溫存一番，摸了摸她略鼓的小肚子，不經意地問道。
但是荀襄又豈會說出實情呢？哪怕曹操心裡多多少少也清楚些。她伸出雙臂掛在曹操的脖子上，蹭了蹭，說道：“二公子和你一樣，對此戰勢在必得呢，光在我這裡紙上談兵怕是沒什麼用處。”
所以說還是你這個當丞相的爹比較強。至於曹丕這個小子，等打完仗回來再和他好好“聊一聊”。
“嗯……”滿意地沉吟一聲，曹操將她抱到案前，大筆一揮，絹布上落下一個“敏”字。
荀襄歪頭看向曹操，驚喜道：“這麼快就起好名字了？”雖然曹操什麼也沒說，只是眼角帶着笑意望着她，摩挲着滿是胡茬的下巴，回道：“敏者，聰也，達也；敬也，莊也。”
“這麼說，夫君也希望是個女兒咯？”
“孤可什麼都沒說……”輕咳一聲，曹操自知荀襄一心想要個女兒——即使他一心想要個兒子，但起名字這件事還是不自覺地假使這個孩子是個女兒，雖然“敏”這個字，即便是小公子也可用，但……
無可奈何地看着一臉期許的荀襄，一向不容置喙的曹操也只得讓步，妥協道：“好了好了……女兒最好，女兒最好。”
心滿意足地將頭埋在曹操懷裡，荀襄彎着脣笑道：“這次出征，不能像以前一樣粘着你去了……”說起來，還有些惋惜。
不過……
“我和敏敏等着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