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軍營。
少年呆呆坐在地上,半天不發聲,臉色鐵青,和邊上青銅酒樽一樣,沒有光澤。
輕輕探頭到陶盆上方,一雙稚嫩的臉映入水中。國字臉,不帥,卻很乾淨,似乎寫滿故事。
故事如何不及細想,倒是這事故駭人聽聞,睡個覺竟然穿越了,穿越到了這東漢末年。
如果不是周圍的環境和原主人的記憶,不是掐得胳膊都流血,打死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確是真的,不是做夢,如假包換!
他是潘勝,剛從南大歷史系畢業,重工國企秘書,在西北賀蘭山的民宿睡午覺。睜開眼睛的時,就來到這個世界,無疑是穿越了。
梳理消化原主人記憶小半晚,不得不含淚接受這一新身份。現在的情況是21世紀的靈魂鎖在了這幅軀體裡,而這個靈魂裡卻有軀體原主人的記憶。
這兒是泗水關郊外,時間是東漢初平元年,西元190年初。
潘勝雖是《後漢書》《三國演義》的忠實粉絲,但也不至於因此就穿越到這東漢末年吧?
如果真是這樣,倒是遺憾了,遺憾不是《金瓶梅》的粉絲,遺憾沒有穿越爲西門大官人。
仍叫潘勝,和前世名字一樣。字文凡,13歲,冀州河間成平縣人,一米六左右,現爲冀州刺史韓馥帳下屯長,正跟隨討伐國賊董卓。孤兒,有個名叫潘鳳的義父。
汜水關——討董——潘鳳!無雙上將潘鳳?天吶!那個汜水關前被華雄三兩個回合就斬於馬下的潘鳳?我義父!
“啊切!”想到這,潘勝不由得後背發涼,滿頭冷汗,打了一個寒顫。
火堆燒得不旺,整個軍帳有點昏暗,地上也涼颼颼的。不知是天寒還是心驚,總覺得有股涼氣向四肢擴散開去,肱二頭肌抖了幾下,右臉不停抽搐,像打擺子一樣。
“天啦!咋這命苦!穿越到亂世就算了,還泥馬穿越成一丘八;穿越成丘八也就算了,還泥馬無父無母,唯一親人馬上要嗝屁,自己也會嗝屁。”用力捶打雙腿,竟不怎麼覺得疼。
“媽呀!心碎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真是悲催。”潘勝輕輕揉着大腿,感嘆起來。
那是,任誰坐在地上一個小時不動腿都會發麻,錘上去自然沒有知覺,哪裡是心碎導致的。
“這才穿越過來小半天,就要over了。難道自己要創造穿越史上存活時間最短的吉尼斯紀錄?”
“也罷,也罷,反正也不屬於這兒!”潘勝無奈搖頭苦笑,低聲嘀咕,不停安慰自己無所謂。可怕死是人的本能,他表面還算鎮定,實則內心慌得一比,手掌心都是冷汗。
“哎呀,媽呀,想多了,有點頭疼!”
一陣刺骨寒風襲來,帳門簾子被掀起,一個一米八幾鬍子拉碴大漢映入眼簾。
大漢黝黑,一身黑色甲冑,頭戴虎頭銅盔。左手青筋暴起,壓着七尺寶劍,右手叉腰,高額鼻樑,硃紅大嘴,雙眸如電,眉毛上揚,眼神中滿是驕傲。
潘勝飛速讀取記憶,與眼前漢子的一切涌入眼前。
這漢子是義父潘鳳!那個與呂布齊名的河北上將。他是一個驕傲的人。
七年前,黃巾之亂席捲全國,北方一個個村落被流民搶光、殺光、燒光。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惡狗路邊啃屍,野狼扒墳啃骨。
一隻獨眼禿狗身子伸到屍堆扒拉,只將一個膿包屁股露在外晃動,屁股用力向外撅,很是吃力。
突然!一隻腿冒了出來,是人腿!一隻幼小光腿,上面滿是鮮血和牙印。
很快,腿後一個小孩從被扒拉出來!
禿狗累得氣喘吁吁,將小孩丟到一邊,小跑到不遠處喝水。
水坑污穢,面上附滿蒼蠅,狗嘴一上一下,漏出一簾一簾黃褐液體,落下,滴滴答答!
看着不遠處的血腥,禿狗滿嘴哈喇,獨眼放光。它伸出猩紅的長舌,不停舔流膿的右眼。
突然,哼唧一聲,張開血盆大嘴朝小孩跑去。
腥臭淡黃色的粘液體滴落到小孩臉上,有點溫熱。呼氣的聲音越來越近,已經有熱氣撲到臉上了!
噗通!噗通!
依稀可以聽見禿狗的心跳。
小孩嚇得閉眼哈氣,全身瑟瑟發抖,感覺空氣都凝固了,時間過得很慢。只祈求這惡狗下嘴快點,來個痛快的,不要咬一小口,撕一小口的。
已經對活下去不抱任何幻想,只求速死。
“呼呼呼!”
有東西呼的一聲貼着耳邊飛過,一股亂流竄入耳中,嗡嗡作響。隨着“旺”的一聲,些許更加腥熱的液體汁到臉上,濺入他哈氣的嘴中,粘稠中帶點鹹鮮甘甜。
小孩睜眼一看,惡狗正躺在一旁喘氣,出氣比吸氣多,一隻羽箭穿透脖子將其牢牢定在地上,註定是活不成了。
耀眼的陽光下,一個黑馬將軍飛馳過來,將他抱上馬,又飛馳而去。
小孩那年6歲,被黑馬將軍收爲義子,親授文墨武功,視如己出,改名潘勝。
“文凡,發什麼呆?”
“納尼?what are you doing now!嚇死勞資了!”一聲洪鐘巨響將潘勝的思緒嚇回現實,驚得他打個哆嗦,本能吐槽。
“你、、、怎麼啦?說的什麼,是不是還沒好!”潘鳳快步跑過來,焦急而關切地問道,託着的雙手有點顫抖。
我去!這是東漢,差點露餡了,還飈起英語了,潘勝連忙捂住嘴,往後挪挪屁股,眼神亂閃。
“沒啥事,就是走神了,我剛纔說了啥嗎?義父是不是聽錯了!”潘勝靈機一動,立刻起身去案几倒酒,背對着潘鳳打馬虎眼。
畢竟是學了四年曆史的,結合着這副軀體的記憶,酒樽剛倒滿,他就有了對策,決定裝下去,裝一輩子吧!反正也不難,裝久了假的也是真的了。
酒色偏黃,滿是雜質,一看味道就不怎麼好。
“袁紹這廝真是可惡,竟然和袁術一起掐着我軍糧餉逼迫明公讓出河間郡給他,老夫豈能答應?”潘鳳摘下頭盔放在帳門邊的架子上,很是憤懣,看了眼潘勝又立刻變得和藹:“文凡,休息了幾天你水土不服的毛病應該也克服了,明天隨你趙浮叔給我壓陣,看爲父我戰將奪旗!”
潘勝雙手捧着銅樽,轉身向前走去,身體微弓,說道:“義父,喝杯酒驅寒!軍伍之事自是聽義父的安排!”
這個遞酒動作總是在腦海中閃過,當拿起銅樽時,就條件反射地上前遞酒。顯然這幅軀體的原主人經常做這個動作,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
“好酒,雖不及他渤海郡‘英雄淚’烈,卻也是一杯鄉愁。”捏過銅樽一飲而盡,摸了摸鬍鬚,潘鳳道:“孫文臺剛剛戰敗,袁紹就邀請我和明公(韓馥)赴宴,當時老夫就知道他沒安什麼好心!果然,這廝竟然要軍帳之中埋伏刀斧手,逼迫明公將河間郡暫借其駐軍,還說不借就不要指望袁術的糧餉補給!還好老夫早有準備,安排了你趙浮叔帶200甲士接應,不然還真不好脫身。”
“可糧草之事還真是個問題,我兩萬大軍出行甚急,軍資不齊,如今只剩三日之糧了”潘鳳眉頭一鎖,突然嘆氣,悄悄解下佩劍。
“義父,這袁紹如此陰險,何不去向其他諸侯揭發他的行徑,讓他身敗名裂?”潘勝立刻上前接過佩劍,放於案几。
“國事爲大,他是聯軍的盟主,我們需要他把大家擰成一股繩,戰勝董賊的二十萬大軍,於危難之際扶社稷。”
抖了抖甲冑,又說:“揭發也不會有什麼用。孫文臺就是因爲袁術糧草供應不及時而戰敗,折了大將祖茂,程普、黃蓋等將軍向諸侯們申訴也沒有啥反響。袁氏四世三公,諸侯們也不敢輕易得罪。不過還好,袁公路承諾明天爲父代表諸侯出戰,斬了華雄那廝,就勻出一萬石糧草給我軍!我軍就有一月之糧了。”
這麼快?聽到義父明天就要對戰華雄,潘勝腿一軟,差點摔倒了地上,急忙勸道:“義父切切不可與那華雄交戰,否則會被——”
說到這他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滿臉焦慮,滿嘴是話卻不能說,明知結果卻無法一吐爲快,只能跪在地上前行,淚流滿面:“義父切不可與華雄那廝單挑,那廝武藝高強,貿然交手恐有不測。”
想起潘鳳從禿狗嘴中救下自己,俯在身後教授自己練劍、給自己擦汗、、、潘勝已成淚人。繼承了原主人的記憶,也繼承了情感,此刻他就是原來那個“潘勝”。
“哈哈哈,文凡多慮了,我連呂布那廝都不懼,何懼這宵小,一頭西北狼而已,我那百斤大斧早已飢渴難耐,明天我就斬了董賊的這匹頭狼!”
是啊!天下皆言,幷州呂布,河北潘鳳,無雙上將,決一雌雄。義父的戰力應該和呂布相差不大,怎麼可能被華雄斬於馬下。
呂布武力公認爲極品,義父即使有差距也應是個一流上品。天下武功三流十品,每十萬人中才出一個一流高手,義父都快摸到武力值的天花板怎麼可能輕易被殺。
這七年來,義父的戰力自己也是見過的,典型的萬人敵,橫掃河北無敵手,顏良文丑都不是敵手。難道是自己想多呢?
潘勝滿臉狐疑,稍微釋懷的心再次高懸:“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歷史應該不會錯的。”
輕輕扶起潘勝,潘鳳眼睛有點溼潤,感覺義子真的長大了,懂得關心人了:“爲父半生爲國事奔走,三十歲遇到明公,成就一番功名,如今已經三十有八,縱使身死陣前也是爲我大漢而死,不慚世上英,馬革裹屍還也無憾了!爲父膝下無子,二十五歲先夫人就因疾病離世,在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不過,老夫還要爲大漢和明公征戰三十載,也不是什麼宵小能斬下老夫這顆頭顱的。再說爲父已在袁紹的中軍帳中立下軍令狀,明天不斬殺幾個敵將甘受軍法,豈能畏縮不前。”
潘鳳突然轉身朝帳外大喊:“來人,將本將的大斧擡入帳中,給它也喝點酒水!”
“諾(遵命的意思)!”
兩個上身赤裸壯漢吃力地將一柄約一丈長的黑色大斧擡了進來。
大斧黑光襲人,寒氣外放,僅斧刃一點銀白,不是幾百條性命攢不出如此厚重的殺氣。
“定山斧,熱完身,老夫就給你喝酒。”
潘鳳右手拿起這定山斧,弓腰旋轉,速度漸快,一氣呵成,斧光成圈。
運斧成風,呼呼作響,帳內火光隨風起舞。
好一招橫掃千軍,怕是七八個甲士也能一招拿下。
將定山斧拋向空中,潘鳳向上一躍,雙手握住斧柄尾部,360度旋轉,斧隨人轉,空氣也隨着轉,速度極快,斧刃劃破空氣的嘶鳴聲響徹大帳。
“噗!”潘鳳突然感覺胸口悶,氣力提不上來,一口心頭血噴灑而出,隨及眼前一黑,落地摔倒。
那大斧也失控飛出帳外十幾米,狠地砸在地上,斧頭沒入土中三寸有餘。
“義父!”潘勝扔掉舊樽,撲向前去,一把將潘鳳抱起。
“將軍!”
“快傳軍醫!”
“禍事啦!快報主公!”
將潘鳳平放到帳中木板上,看着他嘴脣泛白,臉色漸黑,潘勝不知所措,腿軟的不行,滋溜一滑跌坐地上。
“看這樣子,義父明天上陣廝殺肯定十死無生!”潘勝挪動着發抖的屁股,吸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