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卻是觸中了袁術心事,袁術頷首,道:“呂布無信失義,術深恨呂布背棄婚盟,本欲發兵擊之,然,一擔心曹操,曹本就有欲令我與呂布,及劉備相鬥之意,更視此地幾爲他囊中之物,若發兵,倒便宜了曹操,趁了他的意。二是呂布竟與劉備有了盟誓,讓術憂心他們二人只恐圖我,三是此檄文,爾等細看,左一句憂心天子,右一句當日之功績,表着自己對漢室的忠心,更是將軍旗都改成了漢室,如此昭昭,我若擊呂布,便幾有叛逆不臣之心,此時此刻,術雖深恨呂布,卻不能發兵,只恐呂布倒打一耙,說術助曹操,欲行不軌,爲反臣,那術豈不是成了天下諸侯共同可擊的耙子?!”
諸將一聽,背上也出了汗,聽袁術這麼一說,這呂布此舉的確甚是高明。袁術雖有稱帝之心,然而對成爲天下人的靶子,他真的沒這種興趣冒這種頭。他就算要稱帝,沒有人出頭共詔諸侯,倒也罷了。但是若是有人起頭,在打曹操之前,以他先爲靶子練練手,豈不是討來的禍患?況且袁術與呂布地盤太近了。而其它諸侯未必沒有分一些地盤,把水攪混的心思去助呂布。
“此乃一箭幾雕之計,只不知此計出自何人之手,倘若是陳宮,便是真心的想陷諸侯於不義,只怕不光主公恨呂布,其它諸人都恨呂布,他這一檄文,是掐蛇之七寸之本意。”楊弘道:“叫我等不敢輕妄動!”
紀靈道:“楊大人是說,呂布此檄文,並非是爲了召集羣雄?!而是,叫我等無法助曹,觀戰之意?!他小小的一個徐州,憑着呂布一人,何以抵抗曹操的大軍?!”
這正是袁術心裡千轉百回,不得思解的一個大問題。
此檄文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
以呂布這個名聲,檄文的事,也只是明面上的號召,召諸侯共擊曹操,哪個肯聽呂布的?!
真聽了這個三姓家奴的,纔是笑話。只怕呂布也知道沒人肯聽他的。所以這個目的便不是檄文字面上的意思。
這檄文真正的目的,是叫他們別輕舉妄動,否則就是反臣。
每個人說話都有目的,而有些書信,或是檄文,都有表面功夫和背後的意思兩種。
諸將一想透,汗浸了背,道:“如此一想,竟真的是深意幽遠。計甚爲高!”
楊弘道:“只恐有高士爲呂布獻了此等大計,恐非爲陳宮所爲。陳宮之計,呂布向來不聽,況且,陳宮斷不至於有此謀略。主公!”
楊弘正色道:“此計,非爲一小計,而是大謀大略啊。諸公請聽弘言,曹操雖坐鎮許都,然,以矯天子詔,幾番引主公與呂布相攻,再加上劉備,此地界雖小,然曹操實存令三人共吞滅之心,此地一直無法安定,實力也一直相互消耗,此消彼長,反助曹操實力增長。而此檄文一出,呂布架住了劉備,還與他盟了誓,又掐住了主公的七寸,實是破了三敗之局,一劍直指曹操。”
諸將聽的鄭重了臉色,臉上再無輕視呂布之心,聽着楊弘繼續道:“如此高招,實則將呂布從三人中脫離出來,生生拔高到與曹操齊並的對路上,遙遙壓下劉備與主公,而直接與曹操對敵!”
袁術心中大怒,楊弘的確是說到他心裡去了。呂布是真的生生的將他壓下了一個頭。
再加上前事,袁術的反應真的很不好,臉色很差。
前仇舊恨,更恨呂布了。然而,偏偏就是真的不能發兵。
袁胤道:“侄兒認爲,此倒也不全算是壞事。就讓呂布與曹操對敵,叔父可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袁術臉色稍霽,卻依舊沉吟不語。
“主公所慮,是懼呂布到底依恃着什麼,才如此狂悖,敢出頭冒犯曹操?!”張勳道:“此檄文,天下議論紛紛,何人不皆笑呂布以卵擊石,主公所慮是呂布到底憑着什麼自信必贏。”
“此是死局,真是奇哉怪哉。”楊弘道:“呂布改了旗,發了號,冒了頭,所爲便是與曹操立下你死我活的死局,實在古怪。以呂布之謀,斷不至如此偏激。徐州恐有我等所不知之事。”
有人憂慮,也有人輕哂笑呂布,又勸袁術怕是多慮了。
袁術見底下議論紛紛,也沒有急着發表意見,道:“近日徐州可有變?或是呂布身邊添了新的謀臣?!”
衆人皆面面相覷,紛紛道:“並無聽聞。”
袁術嘆了一口氣,道:“去探!事無鉅細。哪怕探聽不到,也必要聽呂布到底有何變化。”
衆臣諸將都應了。又紛紛勸了幾句,這才都一一的散了。
袁術沒有心情,回了後院喝悶酒。
此時的袁術早已譖號,事實上,他早已經算是反臣。但是主動反,和被人架到火上擔個反臣的名聲,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袁術現在恨不得宰了呂布的心思都有。
“主公,楊長史來了。”僕從來報。
袁術忙叫楊弘進來。
楊弘道:“主公可是恨陳登父子壞了主公大事?!”
袁術雖有娶呂布女爲兒婦,聯結呂布,共抗曹操結盟之心,但也有以此女爲質,要脅呂布之意,因此,此事壞在了陳登父子手上,他怎麼能不恨。
然而,呂布未遣使解釋倒罷了,竟還將韓胤押解到許都去了。袁術本來就想打呂布的,哪知道,還未等他發兵,就出了這等的事,一下子又將他的計劃打亂了。
袁術少不得氣短胸悶,又想罵呂布蠢夫不足爲謀,又想罵呂布非要找死,還敢裹挾他。想來思去的,竟是連連冷笑三聲,竟不知道該氣該怒,還是該笑了。
“若是婚盟事成,主公爲主,而呂布倒爲主公所擺佈,以此便可擊劉備,抗曹操,可如今,卻是呂布反客爲主了。”楊弘知道袁術惱的正是這個呢。
袁術道:“長史以爲,曹操發兵至,此戰,呂布可能贏?”
楊弘道:“戰場所恃者,奇謀奇兵。敢發此檄文,必有豪勇之人,爲天下至傑,既是如此,怕是有大才出世。”
袁術聽的心中大沉,不得不慎重了好些。因爲這個檄文的確超出他的認知了。一直以來的呂布也不過是東打一下西打一下,不足爲懼,袁術雖也多次吃過他的虧,但真的不怎麼怕他。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這個檄文,是戰略性的思維和格局,說句不中聽的,與他譖號稱帝,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以,袁術真的不得不鄭重以對,整個人都處於激凌而戒備的狀態。
“而況呂布悍勇,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楊弘道:“倘若勇有大才相佐,便是爲呂布憑添一雙翅膀。”
這個威脅太大了。
袁術與徐州真的離的太近了,多有摩擦,他太知道呂布的悍勇。
倘若這份悍勇無敵了。他直接受到威脅的,便是他袁術。而不是曹操。
但凡地盤擴張,都是一點點蠶食的。便是呂布能把許都打下來,依他現在的實力也無法保存長久,並且治安。
所以袁術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了。
呂布,袁術,劉備,便是擺脫了曹操的控制,三人之中必也要你死我活的。
假如呂布真的能退了曹操,屆時,其威望,遠在袁術之上,而到時候的局勢……
袁術一想到此,哪裡還能坐得住。
臉色難免落了下來,他根本就坐不住,即便是派了人多往徐州去探,可他還是心中難安。
“主公,徐州不可不圖啊。”楊弘道:“如今呂布以天子名,號召天下諸侯共擊曹操,便是佔據了一個大義的優勢。倘若他真的退了曹操,其威無人可擋,屆時,便是主公也難以與其分庭抗禮。弘懇請主公暗助曹操,必要滅呂。”
袁術道:“檄文在前,助曹便是大不義。術難擔此名。況且,助了曹操滅了呂,曹操必要圖我。此戰,哪能這麼簡單?!”
“如此,便真的是天要興呂了,倘若呂布僥倖真贏了曹操,只恐他漸勢大,屆時淮南也無主公立足之地。非袁必呂啊,主公!”楊弘道。只有你死我活。
袁術沉吟道:“且看看其它諸侯有何反應再說!”他真的遲疑不能決斷。
只是其它諸侯尚遠,怕是消息傳過去,尚需時日。
“這個呂布,當真了不得,短短時日,竟然出了這等的謀略。倘若他真的贏了,”袁術心一滯,竟無法想象。一時之間,在呂與曹之間搖擺不定,又恐擔了虛名,不敢輕易押注。
楊弘正想再說,有兵士來報,道:“徐州書信來!”
袁術騰的立了起來,接了過來,立即打開瞧了,擰着眉嘆了一聲,遞給楊弘,楊弘雙手接過,細細看過,一時也無語。
發書前來,懇切請求袁術助呂滅曹,其字間,冠冕堂皇,佔據大忠大義,更附有檄文一書,卻對不送女兒前來隻字不提,並寫什麼,大義當前,小節可免,公義在先,私怨在後,還請袁術以公義當先,廣闊胸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