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平捏着鼻子，艱難嚥下口中茶末與切碎的蔥以及花椒混合在一起塊狀沉澱物，帶着薄荷味道的鹹與辣一起竄入食道，他眼中瞬間蒙上一層“感動”的水霧，一言不發地衝戲志才比了個大拇指。
戲志才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撫了撫胸口，抄起酒壺就往嘴裡灌酒，褐色的“酒液”方入口，戲志才便瞪大眼，猛地一陣咳嗽，“酒水”全噗到了種平的衣襬上。
兩個人再度大眼瞪小眼。
“這衣服是你送的。”
種平率先開口，肉眼可見地流露出心疼之色：“往返顛簸，路途艱辛，不曾損傷絲毫……”
戲志纔不說話了。
他感覺自己的良心隱隱作痛，甚至想給自己一巴掌。
“曹公似乎對劉皇叔頗爲親厚？”
種平找檀女要了絲帕，認認真真擦拭起被戲志才弄髒的衣角，調侃道：“以往可不見曹公舉行這樣規模的宴會。”
“這位皇叔氣度非凡，身後那二位亦有不下呂布之勇，主公是見獵心喜。”
戲志才並未在這話題上多做停留，他拉了拉種平肩膀，壓低嗓音道：“伯衡，我勸你最好不要留在許都。”
“我知道。”
種平嘆了口氣：“連你也開口勸我，恐怕是朝中將有風起……是曹公攻伐徐州時，陛下做了什麼吧。”
戲志才目光復雜，他猶豫了片刻，開口道：“伯衡，伱真不該帶這位皇叔入許都。”
曹操的勢力膨脹得太快了。
種平在東郡修建的水利，推行的麥釗三件套，給曹操提供了一整年穩定的糧食供應，後面僅是擊退眭固便收攏了萬餘人。
同原歷史上鮑信迎曹操入兗州時的千餘人不同，這個時空中，曹操在東郡便有了萬餘人馬。
到收編青州黃巾時，更是直接拉出一支百萬大軍，雖說這一百萬只有三十萬左右的青壯，但已極爲可觀。
原本呂布偷襲會給曹操帶來一次重擊，然而因爲種平提前把劉協帶來許都，直接導致曹操的大本營從鄄城轉移到許昌，兗州許多士族不僅沒反水背刺，反而聯合配合荀彧起來抵禦呂布。
再加上種平遇到郝萌之後，即可給荀彧傳了消息，就導致呂布實際上只攻佔了濮陽、東阿、陽平等四五城，還沒到攻打陳留，曹操就回來了，呂布直接退往徐州。
連程昱都沒來得及做人肉乾糧，可想而知，呂布此次偷襲，實際上對兗州造成的損傷真不算大。
此時的曹操，短短兩年，迎天子，假節鉞，升大將軍，總攬朝政，佔據兗州和大半徐州之地，這樣迅速的發展速度太能增長人的權欲之心了。
即便曹操能剋制住野心，可他麾下的其他人呢？
劉協在許都的小動作瞞不住曹操，所以戲志纔會說，種平不該將劉備帶入許都。
征伐徐州之前，劉協和曹操還能維持住相對融洽的氛圍。
可現下曹操愈發擴大，便只會讓劉協愈發警惕不安。
劉協選擇在曹操被呂布偷家之時搞事，無疑是讓他與曹操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張。
劉備的到來，就彷彿是在繃得正緊的蛛絲之上扔下塊石子一般，搞不好便會讓這蛛絲徹底斷裂。
種平心知是劉協讓董承去拉攏張燕的事被曹操知道了。
他勉強將衣襬的污漬擦乾淨了些，轉頭問：“或許等開春，若是可以，我倒想去徐州……不過也說不準，等有機會我會提的，只是這終究是一時之計，不能長久。”
“徐州？”戲志才一頓，隨即心領神會：“袁術佔據揚州，確實應當防備。”
他倒沒勸種平辭官入曹操麾下，畢竟種平是什麼性格，他自認爲算是清楚。
“若是駐守徐州，元讓倒是個好人選。” 種平聽着戲志才爲自己思慮，心中也是感動，待聽到他提夏侯惇，不由得疑惑：“元讓還在外修養？”
“主公先前想派人去接元讓回來，但醫者說元讓眼傷潰爛，身體強直，是金創瘛瘲之證，不可隨意移動，主公這幾日正在尋訪華元化先生的蹤跡。”
戲志才眼底閃過憂慮之色。
種平一驚。
他說怎麼一直沒聽到夏侯惇消息，竟然是得了破傷風！這年代得了破傷風，基本可以宣告死刑了。
“我與元化先生高足樊阿相識，宴後便可去信請樊阿爲元讓診治。”
種平想着正巧他之前跟樊阿通過信請他來許都，既然是順路，不如拜託他先去看夏侯惇，也好再讓自己做些心理準備。
“看來元讓又要欠伯衡一條命了。”
戲志才神色一鬆，拿之前夏侯惇在東郡和種平打賭那件事開起了玩笑。
種平搖了搖頭，還沒接話，便聽得曹操道：“玄德爲左將軍，而麾下不過千人，操有意將北軍整編歸於玄德，典許都兵衛，玄德以爲如何？”
劉備聞言，忙起身拱手推辭：“北軍乃衛尉所屬，備得入許都朝見天子，已是得天之幸，並無他願。備實庸人，茲體事大，非備能爲，司空厚愛，備實不敢受。”
種平記得當初在長安時，掌管北軍的是衛尉楊奇，長安之亂後似乎是因爲防衛不利而降職，不過來許都之後，因爲太尉楊彪的運作，又官復原職了來着。
他扯了扯戲志才衣袖，低聲問：“怎麼突然提到北軍了？”
戲志才白他一眼：“張燕過幾日不就要領兵去黑山了？先前金吾衛伏完建議擴充北軍，文若並未同意，昨日光祿勳鄧淵也私下找文若談這事。”
“若換作你，此時要是整編北軍，你會選誰來統領？”
種平不說話。
他仔細一琢磨，要是曹操對劉備不放心，那讓劉備去統領北軍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北軍同執金吾關係密切，這一來等於是直接將劉備和伏完捆在一起，放在眼皮子底下。
劉協有什麼動作都能被看得一乾二淨。
曹操並未強求，思忖片刻，笑道：“玄德過謙了。玄德在平原尚能弭盜安民，難道入許都反而只是沉迷苗圃之事？玄德縱是不願受北軍，也當盡力守衛天子。”
“操只爲玄德多添一軍，請勿辭。”
劉備見曹操將話說到這地步，心知自己不能再推辭，於是行禮道謝。
曹操又同劉備聊了幾句，吩咐婢女將剔好的魚肉給劉備三兄弟各送上一份，轉頭還是沒忘記考校曹昂的《春秋》。
幸而《春秋》曹昂學得還算是精，幾番對答下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錯漏。
酒過數巡，天色漸暗，宴席也就到了尾聲。
劉備率先告辭，對於曹操今日的宴請用意，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種平和戲志才挨在一起打噴嚏，侍女們魚貫而入，點起燭火，撤去殘羹冷炙，重新換上茶點。
曹昂望了望曹操，三兩步竄到種平身邊坐下。
曹德慢吞吞飲了口茶湯。
這私宴纔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