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的話說完之後,真正是一片寂靜,安靜就只剩下呼吸地聲音了。
謝樹元盯着蕭氏看,眼中帶着不可置信。蕭氏也冷冷地回看了他一眼,如今她真是看清楚謝樹元了,他就是打算在這裡和稀泥是吧。
他大概是覺得謝明嵐左右不過是個小庶女罷了,所以什麼都是和稀泥的態度。當然了,庶子說不定還能亂家,庶女到了年紀嫁出去就好了,所以謝樹元壓根就沒覺得自己家後院有什麼要收拾的。
至於謝明嵐,他也早就想好了,只等到了年紀就將她嫁出去就算了。
如今徒生這種風波,謝樹元也覺得臉上無光。先前他一回來就被告知此事,原想着這般被外男抱住,確實是不合規矩,但當時也是情急之下。到時候兩家通氣,讓安陽侯府上門提親,那這事也算是解決了。
可這會倒是好了,蕭氏早就將這事問的清清楚楚了。壓根就不是什麼意外,根本就是謝明嵐自己故意爲之。
謝樹元只覺得當衆被打臉,低聲便道:“你怎麼方纔不跟我說?”
“剛纔老爺不是着急來娘這邊,哪有時間給我同你說這些事情,”蕭氏冷笑一聲。
謝樹元尷尬地瞧了她一眼,卻也不再說話。
倒是對面的閔氏,這會又開始哭道:“我可不就是說嘛,小小年紀也不知跟誰學的鬼祟伎倆,自己不要臉面也就罷了,居然還連累了我的明雪。我可憐的女兒啊。”
謝樹釗看着她一邊哭一邊罵,還是忍不住扯了下她的袖子,低聲道:“好了,別哭了,事到如今是你哭就能哭回來的嗎?還有到底是一家人。”
“別人都不要臉面做出這等下作事情來了,還不許我哭兩聲,我的明雪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這會弄出這等事情。還有我們把她當作一家人,她是怎麼對咱們女兒的,這種家人……”閔氏沒說到底,不過那語氣中的鄙視卻是表露無遺。
蕭氏一輩子沒在閔氏跟前低過頭,可這會坐在這,聽她指桑罵槐地,卻是一句話都不能反駁。
“好了,別嚎了,要是哭兩聲就能管用,你就可勁的哭,”老太太冷眼看着她說道。
老太太到底是積威甚重,這會閔氏也只是捂着帕子,低低地抽泣。
老太太又掃視了這兩房家長。嘆了一口氣說:“事到如今,明雪和安陽侯府這親事是不能再繼續下去的。”
閔氏嗷地一聲,放開嗓子哭出來了。
謝樹釗這會是真尷尬了,可是光拉袖子已經不管用了。閔氏用帕子捂着臉就開始拼命地哭。
“好在這親事原本也就咱們兩家知道,如今就算中斷了,也傳不到外頭去,”老太太也不管閔氏了,只讓她趕緊一邊哭去吧。
“啊,”閔氏又拖長調子哭了一聲,嚇得對面剛要說話的蕭氏一激靈。
蕭氏瞧了閔氏一眼,是真想不到,平日也算是端莊的一個人,怎麼到了該撒潑的時候就一點不掉鏈子呢。要真讓蕭氏做這種拉下臉面的事情,說實話她還真的做不了。
“好了,別嚎了,我說過你多少次了,沒個準數的事情就不要拿出來說,你看看現在好了是吧?你自個到處炫耀,丟臉的還不是明雪,”老太太實在是被她嚎煩了,便說道。
老太太看了一眼蕭氏,只道:“就象老二說的這樣,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咱們如今也只能處理。清駿和清懋的婚事正在節骨眼上,特別是清駿他可是皇上賜婚的,咱們這會可不能出一丁點的差錯。”
蕭氏心頭一窒,便聽老太太開口道:“咱們先等等看安陽侯府究竟要如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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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安陽侯府那邊就跟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沒個音信了,可是京中卻傳出了消息,只說謝家有位姑娘在踏青的時候,被安陽侯府家的少爺抱了個滿懷。
結果這傳言也沒說個清楚,所以如今謝家待嫁的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甚至連十三歲的六姑娘都牽扯到了其中。閔氏聽到這事恨不能立即去外頭敲鑼打鼓地說,被抱的是謝明嵐,跟她家的明雪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過這事關係到整個謝府姑娘的名聲,她也就只敢想想罷了。
可蕭氏卻等不下去了,她的清溪如今都十三歲了,好不容易千寵萬寵養大的姑娘,怎麼能忍心讓人敗壞了她的名聲。
於是蕭氏自然是不能再等下去了,現在在她面前的就兩個選擇,要麼安陽侯府來提親,要麼謝家將謝明嵐遠遠地嫁了。
謝明嵐這些日子一直被關在自己的院子裡頭,除了每日送飯之外,誰都不許見。寧靜早就被遠遠地發賣了,不過婆子去搜她住處的時候,就發現她一個小丫鬟竟是有那樣多的金銀首飾。
謝樹元一回來就被叫到了蕭氏的院子,此時謝清駿兄弟三人已經在了。蕭氏又看了一眼身邊的丫鬟,說道:“去把四姑娘和六姑娘都請了過來吧。”
謝清溪被叫過來的時候,就感覺到屋子裡頭不尋常的氣氛。她不敢象往常那般和蕭氏撒嬌,只乖乖地坐在謝清湛的旁邊位置坐下。
謝明嵐被帶過來的時候,只穿了件草綠色繡纏枝蓮花的褙子,頭上帶的也只是簡單的赤金釵環,整個人清瘦卻不顯潦倒。她被丫鬟領進來後,就直直地站在正中央。
蕭氏看了她平靜的臉,就好像早已經預知到自己的未來一般。她淡淡一笑,便道:“如今咱們一家也算都來齊了。你大姐姐是出了嫁的女兒,倒不必叫她了。”
謝樹元訕訕一笑,問道:“夫人這是作何?”
“做什麼?”蕭氏嘲諷一笑,看着謝明嵐冷冷道:“如今京城之中風言風語傳的滿城皆是,她一個人犯錯,卻拉着全府姑娘的名聲墊背。事到如今,我便是不管也得管起來了。”
謝樹元自然知道這幾日在京城的流言,他知道蕭氏在京城素來有些臉面,可是他是真不好意思和蕭氏提這事。
“那我只問一句,明嵐,你做下這等事情的時候,可有想過謝府,想過你的這些姐妹?”蕭氏問她。
此時謝明嵐只淡淡擡頭,一臉無所謂地看着上首的兩人,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的嫡母。人人都說庶女的命運,是掌握在嫡母的手上,可她偏偏就不信這個邪。
可她一次又一次地掙扎,卻一次又一次摔得頭破血流。
“想過,我自然想過,”明嵐看着蕭氏,忽然淡淡一笑,她說:“我在想同樣是爹爹的女兒,六妹有了危險就全家都擔心,我有了危險,不過是慌亂之間抓了大哥的手,就變成了要謀害妹妹。”
“所以呢,這會你自己想盡一切辦法,要賴上安陽侯府的少爺,也是你妹妹逼迫你的?”蕭氏不欲和她口舌之爭,可如今看來她卻還是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我的模樣。
謝明嵐臉色一白,卻想開口分辨。
可蕭氏卻冷笑道:“你也別再扯些謊言來哄人了。那些奴才都是貪生怕死的,即便你散盡了私房買通他們,幾棍子下去還不是什麼都招了。”
謝明嵐看着面前的蕭氏,又看了眼旁邊的謝樹元,知道她說的話並沒有哄自己。
她真的是說到做到。
有時候謝明嵐也怨恨,爲何蕭氏就是這般聰慧能幹之人。若是蕭氏稍微愚蠢那麼點,江姨娘也就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自己身爲一個大家閨秀也不比爲了自己的婚事這般打算。
“如今安陽侯府什麼話都沒有,看來你的算盤是落空了,如今你要作何打算?”蕭氏問她。
謝明嵐淡淡擡頭,看了謝樹元一眼,只輕笑道:“不是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的婚事自然由爹爹替我打算。”
謝樹元顯然沒想到,謝明嵐這會還能這麼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種話。他立即皺眉呵斥道:“明嵐,你如今犯下這等大錯,還是不知悔改嗎?”
“悔改?我有什麼可悔改的?”謝明嵐突然揚脣發出一聲嘲諷地短笑,她看着謝樹元便道:“若是爹爹能公平地對待我和六妹,如今我需要這般爲自己謀劃嗎?”
謝清溪這會也擡頭,她沒想到謝明嵐居然喪心病狂到,連這個家中唯一疼愛她的謝樹元都怨恨上了。
只聽謝明嵐這會幾乎是要將心頭所有的怨氣都散發,她說:“自小我處處比她強,爹爹說女孩子要飽讀詩書,要養成清貴之氣,我便認真地讀書,就算大姐和二姐年紀比我大,我都從來不比她們差。可是六妹呢,她自小就不愛讀書,可是爹爹你照樣疼她,照樣喜歡她。”
謝清溪有些怔住,不由又苦笑了一聲,所以說學渣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處處受人鄙視。
“你如今說我犯了大錯,可你想過我爲什麼要冒着毀了名聲,也要犯下這等錯誤,”謝明嵐看着謝樹元,“我如今都已經十四歲了,卻還因爲一點小事被送到莊子上去。太太和大哥都恨不能我姨娘和我立刻去死,我若是不爲自己謀劃,那日後誰又會爲我上心呢。”
原本一個討伐謝明嵐的會議,如今倒是讓她反客爲主,變成了對謝家的控訴大會。
“我知道爹爹自然也會把我嫁了,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明明也是出身顯貴之家,憑什麼我就要被遠遠地發嫁出去,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城。”謝明嵐這會直愣愣地看着謝樹元。
謝樹元沒想到她心中竟是對自己這般怨恨,謝樹元努力地張了張嘴,可到最後都一句話沒說出來。
倒是蕭氏對她可沒那麼多複雜情緒,她道:“你如今的盤算不過是一場空罷了,既然安陽侯府不願娶你,你若是不願遠遠嫁了,我倒是可以一杯毒酒送你上路。
蕭氏也擡頭看着謝明嵐,她似乎都不知該怎麼和謝明嵐說話了,或許更準確地說,她覺得謝明嵐壓根就是瘋了。
禮法教條之中,本就是嫡庶有別。若是庶女都象她這麼想,那還要禮法教條幹什麼,還要嫡室側室之區別幹什麼。乾脆大家都混叫一氣,一家人不分大小不顧嫡庶,這就算是她所謂的公平公正了。
謝明嵐這會大概也是抱着魚死網破地心了,她冷笑一聲:“我不過是一條命罷了。到時候全京城的人都要知道母親您逼死庶女,大哥和二哥的婚事倒是定下了,只可惜了六妹妹,好好的姑娘的名聲也要跟着我一塊葬送了。”
這話已經是*裸的威脅了。
此時一直沒說話的謝清駿,突然站起身來。他走到謝明嵐面前。他低頭看了眼謝明嵐,問道:“四妹,可是覺得爹孃待你不好?委屈你?”
謝明嵐只梗着脖子,不答一言。
謝清駿伸手就拔下她頭上的金簪,謝明嵐擡頭看了他一眼,似是不知她這般舉動的緣由。謝清駿卻是將手上的金簪放在手心之中,略掂量了一下說道:“這根金簪是赤金打造的,而且是實心的,大概在一兩左右。”
“一兩金子兌三十兩白銀,一兩白銀兌一吊錢,至於一吊錢可以一個五口之家在京城生活兩個月。你隨隨便便戴在頭上的一件首飾,就是尋常人家十來年的嚼用,你覺得爹孃對你還不夠好嗎?”謝清駿退後一步,卻是略彎下腰直視着她。
謝明嵐說的那些疼愛、喜歡都是似是而非的東西,如今謝清駿只一句話,就抹殺掉了她所有的不平。
“你一個月月銀是六兩,清溪是八兩,每季度六件衣裳,三套首飾,光是這些衣裳首飾每年家裡頭都要出三百兩左右,還有你尋常吃的燕窩、人蔘這等滋補的東西,”謝清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明嵐,做人應該講良心。父親待你如何,我想不用我說,你自己心中也知道吧。”
“還有,就在你出事的前幾日,父親便同我商議,準備給你和清溪一人一間鋪子,以作你們及笄時的禮物。清溪明年纔是及笄禮,他這般做是爲了誰,你應該知道吧?”謝清駿說道這裡,又朝她看了一眼。
原本還梗着脖子的謝明嵐,被謝清駿這番話,連敲帶打,卻是再也支撐不住了。
而此時謝樹元則依舊是木着臉,他站起來就往門口走,只是走到謝明嵐的身邊時,說道:“你覺得我處處不爲你着想,我自也是無話可說。如今這樁事我便如了你的願,也就算是了斷咱們今生的父女緣分,只怕你下一世再投胎,千萬別再做我的女兒了。”
“爹爹,”謝清溪這會看着謝樹元臉色蒼白,連走路的姿勢都是虛浮的,心裡面也難過地要命。
可謝樹元只擺了擺手,徑直往前走。
只是在門口處,他剛要擡腿過門檻,卻一頭栽了下去。
“爹,”當場便是好幾個聲音同時叫起。
謝清駿是最先衝過去的,身後的謝明嵐也想過去,卻是被謝清溪一把拽住,一個巴掌就甩了上去。
“現在把他氣死了,你如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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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樹元醒來的時候,正躺在牀上,蕭氏就坐在牀邊。他苦笑了一聲:“年紀大了,不經用了。”
“大夫說了,只是急怒攻心罷了,休養兩日就好了,”蕭氏淡淡道。
過了許久,謝樹元才又道:“婉婉,時到今日我才發現,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太過縱容她們,這纔將她們一個個養得這般心大。”
他伸手去拉蕭氏的手,說:“婉婉,我……”
蕭氏彷彿知道他要說什麼一般,只嫣然一笑,說:“我們剛訂親的時候,我娘就對我說,你心腸軟,日後肯定會疼老婆。可是我娘沒說中一點,你不僅知道疼老婆,你還疼別的人。”
謝樹元面上一滯。
這時,蕭氏慢慢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又將他的手輕輕地放在被子中,細細地掖好被角。
她看着他,一臉笑意:“樹元,我們這輩子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