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拉着幾個學校老師，自己的老夥計，一口氣喝了三壺酒，心中抑鬱難耐。
他的朋友連酒錢都不嫌貴，由着他喝。
一號星艦內。
洪如呆呆地看向遠方的星海。
已經看不到那艘‘骷髏’的痕跡。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她心裡想的是要和方若華一爭高下，要怎麼把她壓服，要在競爭中爭取先機。
似乎還是在不久之前，她志氣高昂，相信自己屬於最優秀的那一批人，將來必然會走向輝煌。
可如今，不知爲什麼，好像以往想的那些，都變得特別特別的遙遠，如果大家都能活下去，那誰先行一步，誰站得更高一階，又有什麼關係。
柳愛英把頭埋在膝頭，緊緊地抱住自己。
其實沒有人指責她，沒有人有心情罵她，也沒有人跟她說什麼不好聽的話。
但是，柳愛英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惶恐，她幼年時，祖父就把她抱在膝頭，說那些邊緣星球上的暴民有多麼惡劣和殘忍，說他們都是浪費糧食浪費空間的蛀蟲，全殺了都不過分。
可是現在，她再想這些話，卻似乎失去了方向，不知該相信什麼。
陳圓圓反而是所有人中精神還算不錯的，她嘴裡哼唱不知名的小調，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自己長長的，烏黑的頭髮，就是貼着窗戶，略有些恍惚。
其實，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嫁給洛嚴。
兩個人相隔太遠，天差地別，自己嚮往的安寧與平靜，洛嚴帶不來。
洛嚴需要的剛毅果決，自己沒有。
可現在她終於決定，如果洛嚴回來，她就向他告白，努力和他在一起。
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給他煮最好吃的食物，讓他開心快樂。
當有一天，他要奔赴戰場，他要去做什麼偉大的事業，他們再也不能在一起了，那也無妨，她還是同樣會讓自己開心快樂，高高興興的。
或許方若華那般強大的人，才適合站在洛嚴身邊，但是，愛情哪裡又有適合還是不適合？哪裡又可以權衡利弊？
陳圓圓按住心口，把惶恐焦慮和着那點傷春悲秋的小情緒一起吞下去，到今時今日，她才明白過來，也不知晚是不晚。
無數人在努力，星網上的直播卻始終還是亂碼。
但所有人都沒有離開直播空間，時不時就瞟一眼，連工作中的人也不免心不在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又是一個深夜，漆黑的夜色降臨。
聯邦政府甚至召集人員開會，商量洛嚴少將的……身後事。追贈中將軍銜是題中應有之義，其它的榮譽也該給他，但連屍骨都拿不回來，卻是不祥。
更重要的是，洛嚴祖孫三代就有七口人犧牲，洛嚴已經是他們家最後一根獨苗，現在也擱戰場上了，誰去和洛元帥交代。
“誰去交代？”
會議室裡衆人面面相覷。
“交代什麼？”大門忽然被推開，洛風大元帥緩緩進入，摘下軍帽遞給服務機器人。
“洛嚴是軍人，他做一個軍人該做的事，你們用得着交代？”
“現在最應該做的，第一，確定第九防線的安全問題，給我接通海藍帝國陸上尋元帥。風塔必須重新檢修，請帝國軍事研究員的幾位專家與我們聯手協作。”
第九防線是九大防線中最重要的一道防線，距離帝都主星最近，一旦被攻破，主星也會受到威脅。
衆人還沉溺在悲傷和惶恐中，主星上，軍部和聯邦政府各個部門，第一時間高速運轉起來，洛風元帥加班加點工作，終於抽出間隙喝了口茶，想自己的孫子。
可他想了半天，記憶裡竟都是洛嚴小時候的模樣，胖，貪吃，怕疼，怕苦，喜歡掀女孩子的裙子，咬女孩子的臉蛋。
但葬禮上他想親自致辭，致辭時總不能懷念這些，要不要翻出他最近幾年的任務報告來看看，還是找老管家問上一問。
通訊器忽然彈出通告。
星網自動展示直播。
洛嚴那張特別俊美的臉出現在直播屏幕上，一手拿着一串紅彤彤的，應該叫糖葫蘆的傳統美食，另一隻手端着一個很精緻的白瓷碗。
聲音到是還帶着幾分洛嚴少將本來的磁性：“……目前骷髏號已經彈射野生動物誘導裝置，可以看得出來，效果不是特別糟糕，有一部分誘導裝置向深空滑行。”
說話間，他整個人在座位上東倒西歪，隱約能看到操作人員目不轉睛，面孔嚴肅。
“不過很不幸，我們沒有完全脫離險境，依舊有一部分蟻獸緊追不放，但是未知領域就在眼前，只要骷髏號能順利進入，應該……”
他身體猛地一陣，隱約有爆炸碎裂聲傳來，整個星艦飛行路線開始不受控，東倒西撞。
洛嚴嘆了口氣，冷下臉：“唔，顯然，糟糕情況。”
會議室內，軍部高層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們甚至能從骷髏號的大屏幕中看到巨大的觸鬚。
在場的多爲專業人士，忍不住攥緊拳頭：“發動機出現問題，防護罩破裂。”
恐怕完了。
最後幾個字，沒有人說出口。
此時，無數人從睡眠，或者徹夜不眠中爬起來收看直播，興奮慶幸還沒有從臉上褪去，就提起了一口氣，不知多少人緊張得臉頰泛紅。
如果一點希望都沒有，絕望是絕望，但總能熬過去，可現在，明明是有希望的，卻偏偏又陷入深淵，才最讓人痛苦。
“神啊！”
黃帝忍不住喃喃自語。
別管是神仙妖魔還是別的什麼，請救救他們，請救救他們！
星艦掙扎着，一點一點被破壞，先是發動機，防護罩，然後一條巨大的觸角扎入星艦內部，戳到方若華眼前，葉清音一劍斬斷，衛生系統也被破壞。
所有人緊急穿防護服。
但是又有什麼用？在宇宙中，直接暴露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巨大的威脅，哪怕精神力再強大，也只是早死一時，和晚死片刻的區別。
陳圓圓閉上眼向後倒去。
洪如失聲痛哭，一號星艦所有人嚎啕不止。
洛嚴猛地倒在地上，眼看一條腿就要踩到他的臉上，他卻連擡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恍惚中一個念頭閃過——難道他堅持開直播，就是讓全星網的人看到他毀容慘死？
嗖一聲。
一個巨大的盾牌飛過來轟走了蟻獸，洛嚴艱難地看過去，好像不是若華。
他只聽見安全閥門似乎有動靜，好多或輕盈或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還有幾聲輕笑，緊接着飛船驟然加速，似乎被什麼東西牽引了一樣，在獸羣裡橫衝直撞，強硬地撞了出去。
星網上，無數人驚呼，眼睜睜看着遠處忽然冒出來幾艘型號各異的星艦和戰機，啓動引力裝置，然後……破破爛爛的骷髏號就瞬間加速，一頭扎入那一片未知的空白地帶。
只餘下迷惘的蟻羣四下打了個轉，終於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