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看錯?”武松的表情顯得難以置信。
“絕對沒有看錯。前幾天傍晚,我想去看看你和海砂,於是僱了轎子過去。在你家門口附近我下了轎子,等到轎伕走了之後,我發現齊四站在東面,蹲在地上。”王婆不得不回憶,她試圖把一切說的詳細些。
“齊四已經死了,他的屍體你也見過吧,安道滿給縫合的。你剛纔說他渾身都是血,齊四就是真的活過來,恐怕身上也一滴血都沒有,早都流乾了。”武松的語氣並不像他說的話那樣堅決。
“武松我真的看到了,我甚至看到他臉上的縫合線,血凝結在裸(和諧縱橫)露的線頭上。”王婆很着急,如果武松不相信的話,那她就真沒有希望了。
“嗯,我相信你。這樣吧,今天開始你就到我那去住,我現在就親自把你送過去。”
王婆的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而她看到,武松的臉上,遍佈着疑雲。
潘七
潘七感覺她現在是個真正的男人,當性別的危險被徹底的隱藏之後,她被拉平到跟別人同樣的起跑線上,潘七很有興趣在公平的環境下與其他人都上一斗,何況她還有三個名字。
這天上午,潘七幹活的時候刻意的多喝水,這樣她就可以用小解的名義溜出伙房。半天堡的人極爲精明,尤其是伙伕頭,他彷彿可以精確的計算出這些伙伕一天需要小解多少次,一旦沒喝那麼多水而頻繁往外跑,那一定就是一頓暴打。
潘七不觸那個黴頭,多喝些水,又不是很費力的事。何況,她還沉浸在可以站着撒(和諧縱橫)尿的新鮮感中。
吃完早飯到準備中飯之前的這段時間,是伙房相對清閒的時刻,潘七感覺有些尿意,於是就站起身來,晃盪着走出伙房,尋一個角落,解決問題。這是她今天上午的第二泡尿,她刻意的把方便的位置,選在一個地勢相對高的地方,這可以看到一部分的半天堡營寨。
今天的半天堡明顯更加熱鬧,原本有些空曠的空地上,在上午的時間也會有些嘍囉和馬匹來回踱步。看來黃虎沒有說假話,果然這哨人馬按時到了。下面就是找到黃虎化妝成的那個獨眼龍,但這個不是說在外面能看到的,需要等黃虎來找我。
潘七想着這些的時候,已經舒爽的尿完了,她若無其事的吹了聲口哨,晃盪着回到了伙房。
剛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休息,伙伕頭走了進來。
“今天早晨從總寨那來了八百人,他們自帶乾糧吃完了早飯,但是從午飯開始,就得由我們準備。目前人手就這麼多,你們每個人都得多幹點,做不完工作什麼後果,我想你們也是清楚的。下面我來分配工作。”
伙伕頭說完了這些話,就開始逐一的點名,把增加工作的數量,落實到每個人的名頭上。大體上每個人要準備的東西,都增加了大概五十個人的額度。
“毛蛋、潘七,你倆每人多準備一百人吃的主食。”分配工作以這句話做了首位,伙伕頭佈置完了工作不再說什麼別的,而是轉身出了門。
衆多伙伕在聽完分配,都緩慢站了起來,拍了拍因爲坐在地面而粘上的灰土,然而這一切都是非常安靜,沒有人說一句話。直到半袋煙的時間之後,纔有了第一聲抱怨,繼而抱怨的聲音如同傳染病一樣連成一片,從蚊子似的哼哼,變成了破口大罵。
這就是半天堡的伙房,這些廚子被迫幹活,卻不敢發表一句怨言,因爲伙伕頭這個可以裁決他們命運的人,幾乎無處不在。
“想什麼呢,快點幹活吧,以後都沒有時間休息了,只有一刻不停,才能把工作做完。”毛蛋說話的同時,踢了還在地上坐着的潘七一腳。
這一腳正揣在潘七的腰上,力量不大,位置卻比較要緊。但奇怪的是,潘七並沒有想象中的疼痛,恍然之間,她纔想到,腰部的位置,變體衣十分的厚,看來這內衣有相當的保護作用,也許再被暴打就不會有那般的疼痛了。
潘七沒有說話,默默的站了起來,洗了洗已經有些糙紅的手,開始幹活。她並不會對毛蛋有什麼感激,毛蛋之所以讓她快點起來幹活,絕對不是出於幫助同伴的目的,而是潘七一旦死去,伙房沒有別的白案廚子,伙伕頭就會把所有的任務都交給他自己,那他的結果必定比自己慘上千倍萬倍。
這一瞬間,潘七甚至想把毛蛋作爲第一個名字。一個沒有任何憐憫之心的人,只爲了自己的生存。這種突然的想法讓她嚇了一跳,不,不,不能這麼簡單的就用掉這個名字,我有更爲重要的用途。毛蛋這種人,如果真的要他死,不需要黃虎動手,我就能做到。何況在這伙房裡的所有人,他們都沒有憐憫之心,有憐憫之心的人是活不下來的,這不是他死的理由。
變體衣對身體的束縛要比原來的裝束少的多,潘七幹起活來也是越來越快。終於在中午開飯前,把應該做的工作做完了,而其他人也幾乎都是在這個臨界時間完成了一切,幾十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繼而坐在了地上休息。
各個小隊取食品的人,紛紛前來,領取屬於自己的一份。
如果獨眼龍想要今天出現,那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新來的這哨人馬第一次在半天堡用飯,必須要有一個小頭目前來打招呼,以後才能由嘍囉來辦,如果是我的話,那今天就會作爲這個頭目前來,方便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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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七想到這裡,強打精神,觀察着前來取食品的人。來的人都是熟面孔,基本都不需要語言交流,憑臉即可確認身份和拿走多少東西。半天堡中的底層,都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
黃虎還沒有出現。潘七隻能耐心的等,她生怕自己漏過了什麼,而如果追問其他人新來人馬的伙食有沒有被取走,勢必引起一些懷疑。
終於,這安靜的氛圍被打破了,好像是平靜的湖水被人扔進了一塊大石頭。
“讓讓讓讓,這是伙房嗎?這看着也太破了,我們吃的東西就再領?”未見其人,但聞其聲。
潘七看到周圍坐在地上的廚子們,疲憊的臉上都不約而同輕輕的皺了下眉。而後,在潘七的注視下一個人走進了伙房,這人是個獨眼龍。
雖然在意料之中,但當潘七看到他的黑色眼罩時,還是興奮的差點要叫出聲來,但隨後,那種內心的狂喜戛然而止。
不對,這人雖然是獨眼龍,聽說話的意思也是新來的這夥人中的小頭目,但他絕不是黃虎。別的不說,他比黃虎足足矮了一個頭,已經有了一些武大的感覺。這種身高上的差異,不是靠易容技術能夠彌補的。總寨的兵士想必是經常打仗,可能存在着多個獨眼的頭目。潘七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獨眼頭目站在伙房的門口,環視着衆人:“你們都是啞巴嗎?有沒有個管事的能出來說話?”
伙房中的衆伙伕完全沒有反應,仍然坐在地上,喘着粗氣休息。這個場面像極了潘七小時候,她的父親帶着她去看路邊戲的場景,臺上的人橫眉怒斥,而臺下的人滿不在乎。
在這種問話進行了五六次後,獨眼頭目的聲音變成了咆哮,就在此時,伙伕頭出現了。他顯然是剛剛從別的地方趕來,站在獨眼頭目面前的時候,還有些微微的呵斥帶喘。
“這位頭目,可是從總寨來的?”潘七第一次聽到伙伕頭說話有一點客氣的聲音。
“你是管這幫廚子的大廚子?”那獨眼頭目反而質問伙伕頭。
潘七清楚的看到,伙伕頭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嗯,山寨上的伙房都歸我管,不知道您來這有什麼賜教。”聲音已經有了一些寒意。
“賜教不敢當,我是總寨隊伍當中的百夫長。今天是我們這八百人隊第一次在你們這半天堡用飯,大頭目囑咐我過來,看看你們這做的東西,是不是人吃的。”這獨眼頭目的言語已到了故意找茬的地步,但潘七發現,伙房裡伙伕沒有人對此表示一絲一毫的憤怒,好像這事跟自己沒關係。
大概憤怒的只有伙伕頭吧。
“半天堡的近二千人馬一直是吃我這的東西,想來人吃應該問題不大,但是人吃的畜生未必能喜歡。”伙伕頭把手叉在胸前,結結實實的還了一句。
“有點意思,你叫什麼名字,單憑你剛纔這句話,就可以論你一個挑撥總寨和半天堡關係的罪名。”獨眼頭目臉上不怒反笑。
“哈哈哈,無知小輩。你爺爺我從鄧龍在二龍山當大當家的時候就管着伙房,想不到現在居然被你這種後輩指指點點。你記住了,我名字叫鄧白,回去跟你家頭目哭訴告狀的時候,莫要說錯了名字。”伙伕頭仰頭哈哈大笑。
(在這裡要說一下二龍山的相關情況。二龍山山寨主本爲鄧龍。楊志在黃泥岡被劫了生辰綱,走到曹正的酒店吃酒無錢付賬,正要離開時,卻遇上了曹正,二人鬥了二十來個回合,曹正便落敗,一陣傾談後二人和解,曹正聽得楊志苦況後便推薦他投靠二龍山。但楊志投靠二龍山途中卻遇上魯智深,得知二龍山主鄧龍不歡迎外客,魯智深還踢了鄧龍一腳便折返曹正店中。曹正聽得情況,便生出一計,他假裝捉住了魯智深,把他押送到鄧龍面前後發難,魯智深殺了山寨主鄧龍,和楊志做了寨主。在《水滸傳》原著當中,武松也加盟了二龍山,但因本作當中,武松的命運發生了改變,自然二龍山也深受影響。)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鄧龍這餘孽的家丁。鄧龍死後,之所以不殺你,只是想籠絡人心,想不到你在這小小的伙房裡,還敢對我大放厥詞。看起來斬草必須出根,我勸你早點準備好棺材,好等上面要殺你的時候,主動躺進去等那斬首的一刀,否則你死之後,可未必有人爲你收屍。”那獨眼頭目反脣相譏。
鄧白的臉上又一次的抽搐,憤怒不已。而潘七則發現,衆伙伕真正的進入了看客的狀態,他們深長了脖子,唯恐錯過這種小人物眼裡的“神仙打架”。
突然,場面起了變化,鄧白一步搶前,瞬間到了獨眼頭目的身邊,手裡也不知道從哪抓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潘金蓮認識,那是殺羊的時候用的解骨匕首,鋒利無比。短刀在手,鄧白再不猶豫,一刀割向獨眼頭目的腦袋,這一下是下了死手。
衆伙伕異常興奮,幾乎同時的發出了一聲叫好似的讚歎。
那獨眼頭目顯然是一愣,慌忙低頭,仗着他個子小,躲開了這下致命攻擊。但鄧白的出刀實在太快,還是砍中了獨眼頭目的髮髻,頭髮頓時如瘋魔般散亂。同時掉落的,還有那頭遮住獨目的眼罩。
鄧白一招得手之後,沒有繼續跟進。很明顯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而衆看客看鄧白見到鄧白收刀則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獨眼頭目面色憤怒,顧不上攏起散亂的髮髻,就低頭去尋那黑色眼罩。哪知慌亂當中一低頭,眼罩沒有找到,卻有什麼東西掉落,等他找到眼罩再擡頭的時候,潘七纔看清楚,那獨眼龍的右眼處,已經變成了黑洞,剛纔掉落的是放在其中的義眼。
獨眼龍手裡拿着義眼黃忙不迭的往右眼的黑洞裡塞,但怎麼樣都塞不進去,這讓他有些窩火,最後只能氣急敗壞的揣到了懷裡,把眼罩重新歪歪扭扭的戴上。
“趕快回去安你的假眼睛吧,不快點按上可就裝不回去了,慢慢腦袋也會凹進去。告訴你們的頭目,下次來找我談事,派一個健全的人來,不要再派獨眼的畜生。”大獲全勝後的鄧白,顯得心意滿滿。“我還有別的事,這些吃食拿不拿隨你,反正我做好了,上面怪罪不到我頭上。”
鄧白說罷,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伙房。
“我是不會放過你的。”獨眼人惡狠狠的對着鄧白的背影吼道。然後衝着身後大喊了一聲:“想什麼呢,進來搬東西。”
腳步聲起,進來了十多個人。看起來這些人是早就在外面等好的,獨眼人獨子進來只是想給半天堡的伙房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反倒惹了一頓殺威棒。
這十多個人不再多說話,而是收取屬於自己份額的伙食。獨眼人也沉默着,在衆伙伕之間來回溜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不過這些人已經從看客的狀態中退了出來,重新又變成了木雕泥塑一般。
潘七看到,獨眼人衝着自己來了。她趕忙和其他人一樣,低下了頭,裝作想着自己的事情。
“聽說你們倆是這的白案廚子?”獨眼人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潘七急忙擡起頭。只見得獨眼人那惡狠狠的獨目掃射着毛蛋和自己。
毛蛋同時擡起頭,並做着回答:“是的,大人。”潘七聽得出,毛蛋的聲音有些顫抖。
的確獨眼人在鄧白那吃了虧,如果說報復在某一個伙伕身上,是不會有人追究的,畢竟伙伕的命在鄧白眼裡,遠遠不如他養的那兩條狗金貴。
“偏巧了,我就愛吃麪食,你們都會做什麼啊?”獨眼人看起來並不打算離開,而是完全站住了身體。
“野菜乾糧、粗麪饅頭、燒餅。”潘七做着回答。
她知道,沉默並不能保護自己,獨眼人有的是辦法能讓你說話。
“哦?你這有燒餅?拿來給大爺嚐嚐。”那獨眼人聽着來了興趣。
烤爐裡確實還暖着二十多個燒餅,這些是給一些小頭目留着的,他們總是最晚來取這些相對精緻的食品。當然了,毛蛋和潘七也每人也擁有其中的兩個。白案廚師略作手段,就能勻出幾個多餘燒餅的原料,這些外行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的。
潘七知道,自己沒有選擇。於是她起身抄起竹夾,從烤爐當中撿出一塊冒着熱氣的燒餅,放在了油紙上,包了一下,遞給了獨眼人。
獨眼人拿起燒餅,呵着熱氣大嚼起來,吧嗒嘴的聲音幾乎在伙房裡造成了回聲。他的口水不斷的滴在油紙上,讓潘七看着一陣陣的噁心。
獨眼人進食奇快,片刻之間就把一大塊燒餅吞進了肚子。“不錯不錯,這鄧白的伙房里居然還出產如此地道的燒餅。以後,每天給我準備四個,我會自己或者派人來取。”
潘七沒有回答,四個燒餅從哪能都擠得出來,況且鄧白也會做出相應的通融。鄧白這人能從上個時代活到現在,靠的絕對不僅僅是一時勇武,輾轉騰挪的本事想必也是十分了得。
但獨眼人並沒有走,而是自己拿起竹夾又拿了塊燒餅,沒用油紙包,直接用手拿着開始大嚼,一邊吃一邊說:“這燒餅,又叫爐糉子、奇火燒、羅絲轉,你說這三個名字,哪個不比燒餅好?”獨眼人自己跟自己說話,但卻把“三個名字”這四個字咬得非常重。
而後,他在潘七呆若木雞的目光中伸出了三個手指,詭秘的一笑,轉身招呼着手下,離開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