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手一寸一寸的掘進着最後的一尺,他想給他自己一個無悔的結局。左手的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手指甚至已經不會滲出血來,石手甚至覺得,有些沙子已經同手指上的骨頭在接觸,他感覺不到,卻能聽得到那種摩擦所傳來的聲音,這聲音有些像夏日的蟬鳴。
是的,就是陽谷夏日的蟬鳴,夏天最熱的時候,蟬鳴的聲音大的吵人,比枝頭的烏鴉還要讓人聒噪。石手最爲厭煩的就是這樣的聲音,往往他無比睏倦的時候,只要一聽到這個,就萬難睡着。蟬鳴般細密的聲音,曾經引發過石手無數次心裡暴躁的咆哮,但是這一次,骨頭與沙子合奏的“蟬鳴”將可能成爲石手人生最後一段活動的伴奏。
石手覺得,這真是老天跟他開的玩笑。
掘進剩下最後一寸。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了力氣,石手看見,他右手的手指被末端了很多,指關節上面的部分所剩無幾,右手沒有疼痛,那消失了的部分,石手只要不去看,就會以爲它們還在。這種狀態的掘進,讓在在溝內空洞的揮動着右手,雖然幻想中沒有被磨損的指尖已經在溝底進行着挖掘,可實際上,右手距離溝底,還有半寸的距離。
石手有一些意識恍惚,他已經不可能再使用右手了。好在,最後的距離只剩下了一寸,用左手也是可以的。石手擡頭看了看之前他挖過的部分,最左面的那裡,被沙子填的只剩下了一尺多。對於沙漠的復仇就是這樣,它的“皮膚”癒合的太快,而它的“心臟”到底在哪,石手仍然不得要領。
他在思索這些的時候,左手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的一下一下的挖掘着,他已經不抱什麼希望,最後的這一寸,他彷彿只是爲了完成某一種儀式一般,完成了這種儀式,他就可以毫無遺憾的完結生命,即便是未來在死者的世界遇到了武松張樹,也足可以交代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左手碰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石手有一些喪氣,這麼硬的玩意,可能靠血肉之軀是挖不了了,可是右手已經損壞,難道是上天有意不讓他完成這種死前的儀式?
等等!沙漠中怎麼會有什麼堅硬的東西,這周圍都是最爲細密的黃沙,分界線的這邊,連一顆大粒點的沙子都沒有,觸碰到堅硬的東西,意味着……石手勉強的用右手的殘指和左手挖了幾下,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剛纔所觸碰的硬物。
依然是一隻骨骸的手,只不過,這隻手不同於先前的白色,而是通體黝黑。石手用有些麻木的左手手指捏了又捏,最後,他肯定,這隻骨骸的手,是由鐵製成的。
莫非有人生有鐵骨,然後又變成了路標?石手有些傻了,他沒有想到,找到的會是這麼個玩意。可是這手埋藏的這麼深,可以想象,鐵骨的骨骸埋的就更深了,如果線索在骨骸的其他位置上,即便知道方向,石手也不可能進行挖掘了。他甚至覺得,自己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麼就只能在這隻手上尋尋文章,這是石手最後的希望。石手又看了一邊這隻手,就發現了問題。先前的所有路標,在指路的時候,所用的都只是食指一根手指,但是這個路標非常的奇怪,指路的是兩根手指——食指和中指併攏在一起。而且所指的也不是任何的方向,而是徑直的指向天空。
這真是開玩笑,難道我還能飛起來?石手感覺到喪氣,他沒有想到,自己花費了這麼大的氣力所進行的死前意識,居然會是以一個笑話作爲最後的結局。
石手看着這隻由兩根手指指天的手,非常不舒服,他用最後的力氣,去掰那跟豎起的中指,其實石手也知道,他的血肉之手不可能掰的動鐵,這種行爲純粹是一種發泄,一種孩童般不可理喻的發泄。
可誰知道,這飽含憤怒的一掰,居然起了效果,鐵手的中指被石手一下子掰斷,落在了沙子上。石手正在發愣,從鐵手的斷指處,汩汩的流出了血液,這些血流入了石手所挖的深溝,一點點的延伸。而石手的左手流的血之前在溝底所凝結成的血沙塊,居然發出了亮光,好像在呼喚這些流出的血液一樣。
從鐵手中涌出的血液越來越多,流滿了整個六丈長的溝底。然後血液化爲暗紅色的光,從溝底向四周延伸。石手看的呆了,但是他也知道,這周圍即將起什麼變化,於是他連滾帶爬的逃出了自己挖的溝,癱坐在旁邊,靜候着結果。
在紅光閃耀了幾次之後,沙子開始慢慢的向左右分開,好像有什麼活着的東西,要鑽出沙子一樣。石手已經沒有力氣逃了,也許,即將鑽出的會是什麼怪獸,這樣也好,被吃了倒也乾淨,不用考慮死相的問題。
向沙漠的復仇,終於引起了它的反擊,這也不錯,最起碼我讓它心煩了。我雖然沒有殺死沙漠,卻讓它不得安生,作爲一個凡人,還真是很有面子啊。石手有些驕傲的想。
沙子一點點的向上冒,石手卻感覺有點不對。要是說鑽出來的是什麼怪物的話,總應該腦袋先出來,然後纔是身子,怎麼可能會有腦袋和尾巴一起鑽出來的道理,除非……它的頭就有六丈寬,六丈的深溝一起的抖動,只是它的頭在來回蠕動而已。但這也不太可能,什麼東西的頭會這般扁平。千萬種想法,在石手的腦海裡來回的激盪,他突然想到,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見證呢?也許張樹所說的就是這個吧。
石手目不轉睛的看着即將發生的一切,在沙子緩慢的上升了片刻之後,紅光終於慢慢消退,石手隱隱期待的怪獸並沒有出現,他仔細的揉揉眼睛,向漸漸消退的沙塵的中心看去,涌出沙漠的,並不是他所想的那些玩意,而是一條船。在這條船的船尾,站立着一個鐵製的骷髏船伕,他的右手斷指處,已經不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