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有點冗長的晚宴終於結束了。當人家飛幫弟兄們興高采烈地馬上就要開始搶劫後的“海盜分金”時,德克幫就出來了。霍尼戈告訴老德克先帶着孩子們去西邊那橦小樓住下,他已經和老闆“本傑明•西姆斯”打過招呼了。老德克沒拒絕。要是不住這兒,他們七個就只能到山下找個狗窩似的民居,付給人家五六便士一夜的租金,而且還沒地方吃飯。吃點苦對德克幫這些人來說倒沒啥,關鍵是,對於眼下山窮水盡前途未卜的他們來說,每一便士都是寶貴的。
七人走出酒店時,首先看到的就是滿天繁星。像這樣滿星的加勒比夜空,總會讓榮兵想起電影《天方夜譚》裡的畫面。他甚至會癡癡地看着那些閃爍的星光,幻想在下一刻會不會有條繡着繁複圖案的神奇飛毯無聲地飄來……
維訥爾酒店建在拿騷的一處高坡之上,這裡遠離海灘,聞不到海水的鹹腥氣。酒店旁邊種着很多果樹和五顏六色的鮮花,在雨後的夜裡散發着馥郁醉人的芬芳。
小梅子忽然問:“德克大叔,那個……怪怪的老人,他真當過總督?”
“呵,別當真,那是大家在耍戲他。他是拿騷這裡最早的居民吧,誰也說不清他究竟多大歲數,也不知在這兒住了多少年。反正當年我們上島時他就在這兒了。他的確是個怪人,但又不像是瘋子。啥都愛打聽,有時說出來的話莫名其妙的。他應該是早年間腰部受過特別重的傷,啥活兒也幹不了,就成了個老流浪漢。”
“那爲啥大夥兒管他叫總督呢?就因爲他來這島上最早?”切裡也好奇地問。
“不是,因爲他這麼多年一直獨自住在從前總督府那片廢墟里,所以大夥兒就戲稱他爲‘傻瓜總督’。他居然也就順杆兒爬地自稱起總督來。哈哈。他老說要給人占卜,根本沒人信。我猜他這些年就是靠別人偶爾的施捨活下來的吧。”
幾個人貪婪地呼吸着因連日大雨而久違了的晚涼中的花香,慢慢踱到了旅館的小樓門口,榮兵忽然停住腳步,有點遲疑地對老德克說:“大叔,我能不能……”大概是下面的話他自己也覺得有點難以啓齒,就說得吞吞吐吐的。
“嗯?”
“我能不能買點吃的給他送去?”榮兵的聲音越說越低。
果然,小託尼先嗤地笑出了聲:“大哥啊!咱們自己都在蹭飯吃哪!對了,住的地方也是蹭的。咱都窮成這樣兒了,你還有心思管那個瘋老頭兒?你咋想的呀羅賓??”
大夥都沒說話,但看錶情也都和小託尼的意思差不多。只有小梅子看了看榮兵,又望着老德克。
老德克也認真地看了看榮兵,又帶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挨個審視了一圈兒,然後衝着榮兵卻像對大夥宣佈一般開口了:“孩子,咱們再窮也還沒餓死。在上的天主也不容我們就這麼看着一個毫無生活來源,身體又殘疾的老人癟着肚子度過這個夜晚。”
“謝謝,謝謝大叔!”
“謝我做啥?我還要謝謝你呢,善良的小羅賓。總督大人剛纔不是也對你說過嗎?‘好心必得好報’。”
榮兵苦笑笑:“我可不是圖啥好報。從小我爸教我的中華九德的第五條就是‘不媚強 不凌弱’。所以我性子就這樣,看不慣強者豪橫,也見不得弱者受苦。再說了,‘好心必得好報’這話還真不一定。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從年初到現在,我多少也算做了點好事吧?可咋還把咱們大夥都拖累成一幫窮光蛋了呢?唉……鬱悶!”
老德克含笑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不要抱怨,孩子。任何時候都不要抱怨。神的意志又豈能是我們凡人可以捉摸的?也許就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你累積的那些善行就會變成巨大的回報突然到來呢?所以啊孩子,堅持你的善良吧。一直做正確的事情,好事自然來……”
螺絲腿兒壞笑着說:“咋樣兒?愛辯論的羅賓?還是老德克厲害吧?”
“那當然那當然!我就是偶爾抖個機靈耍個貧嘴啥地。大叔那可是從深厚的生活積澱和思考中得來的哲學和智慧,這咋比呢?”
“呵呵,快去吧貧嘴羅賓。除了吃的再給他買瓶酒吧。我聽說他愛喝酒。今晚他又剛聽到那個經常照顧他的奧利弗被打死的消息,我猜他在這樣的夜晚更需要喝口酒吧。”
“好的大叔,小梅子,給我點錢吧。”
“讓帥哥和你一起去吧,那個老人就住那兒……”老德克用手指了指山下市鎮中間,和原市政議會廳遺址緊挨着的那座原總督府的廢墟。
榮兵和小梅子回到維訥爾酒店後,兩人漲紅着臉嘀嘀咕咕商量了好半天,才咬咬牙!買了一份蕉葉烤魚、半隻燒雞、六個麪包、還有一大盤鹽浸花生和一瓶最便宜的黑朗姆酒。要不是梅里爾實在帥得太養眼了,讓等着他倆點菜的酒吧伺女翠茜看得發呆淌哈喇子,就這倆人那磨磨嘰嘰的窮酸樣兒她早不耐煩了!
榮兵本來想只買點便宜的家常吃食,一個叫花子還挑剔啥?能吃飽就行唄。可人家維訥爾酒店壓根就不做啥家常飯菜。而且所有東西的價格都能把兩人嚇得心房亂蹦!之前那頓晚餐是蹭人家飛幫的,也不知道這兒的東西多貴。等自己這點東西一算賬,臥地瑪雅——兩克朗!!這他糧的也太貴了吧?就這點東西要半英鎊?榮兵之前就已經覺得哈勃島的維卡酒店物價貴得像謀財了,他現在算是又填補了一個知識點——18世紀的海盜窩子拿騷維訥爾酒店的物價基本上就等於害命!
怪不得在這個稀破稀破的城鎮裡,居然還能有這麼一間豪華的大酒店呢!海盜們的錢也太好賺了吧!?也只有不是好道來的錢才能養活這種畸形的消費場所吧?無論此時還是三百年後,不都是這樣嗎?
得,榮兵拎着東西邊走邊搖頭。做好事哪能一點代價都不付出呢?否則又咋能體現出善良的可貴呢?
如果說幾十年前的總督府這裡有多繁華熱鬧,那現在的這裡就有多冷清寂寥。
這座原本應該是挺漂亮的磚石結構的總督府,不知是被炮轟過還是被火燒過,三層的樓房只剩了一層半的殘垣。房蓋早沒了,現在是用一層舊帆布苫在上面權作屋頂。牆壁上那些嚇人的大裂縫只胡亂用些泥巴乾草填塞着,算是勉強能擋住風雨。早就沒了玻璃的窗框也是用厚實的帆布遮擋着,從外面就看不到裡面的燈光,使得這橦本來就殘破得變態的建築,在這樣的夜晚看起來黑森森地有點嚇人。
走在石板縫裡的野草都能沒過腳踝的臺階上,榮兵忽然有點心酸……那個殘疾的老人,他每天要怎樣艱難地拄着那根破木棍,從這長長的臺階走上走下的呢?
小梅子走在前面,一手拎着燒雞一手敲了敲破爛的木頭門。連敲了幾下又喊了幾聲,似乎能隱約聽到裡面有點動靜,但沒人作答,也沒人來開門。榮兵“啪啪啪”地使勁拍打着門板,又用手拽了拽,門是從裡面栓住的。兩人在星光下對視了一眼,心裡想的都一樣——那老人不會出啥事了吧?
梅里爾把燒雞遞給榮兵,雙手拉住門把手使勁往外拽了幾下,還是不行。榮兵馬上把手裡的東西都放在地上,從後腰抽出瘋狗刀,瞄準一塊看起來最破的門板縫隙插進去猛往上撬……幾下之後,這塊朽爛不堪的木板就“嘎巴”一聲被撬斷了!榮兵伸手進去抓住裡面的鐵門栓往左邊用力一扒拉,門開了……
一盞溫暖的小油燈,正靜靜地把總督府廢墟一角上這間寒酸簡陋的屋子照得半明半暗……見最裡面還有一條從頂棚垂下來的布簾子,梅里爾快步跑過去猛地掀開,布簾後面狹小的空間裡除了一張簡陋的木牀什麼都沒有。兩人驚疑不定地對視一眼,怪了!整個房間居然空無一人?
小梅子緊張地小聲問:“羅賓,剛纔我聽錯了嗎?之前房間裡是有聲音吧?”
“有!聲音不大,但我也聽得清清楚楚。肯定有!”
“那……怎麼會這樣?或者……是老鼠發出的聲音?”
“不是!老鼠會栓門嗎?”
“對呀,這兒明明沒人,可、可門是、是從裡面栓着的……”小梅子的話裡已經帶上了顫音。
榮兵也感覺手腳發冷汗毛直豎!眼前的一幕,讓他忽然回想起了海奧莊園那個驚魂之夜……
“嗯?”想到海奧莊園,榮兵大腦飛速地轉了轉,好像明白了。
他拉了把梅里爾:“咱走。別怕小梅子,其實沒啥。不過這個傻瓜總督看來還真不簡單呢,他這房間裡有密道!”
“密道?啊……對對!肯定是這麼回事了!那咱們……”
“不管他,愛啥啥,跟咱沒關係。走!”
兩人轉身剛想出門,那道簾子後面卻發出了木板“嘩啦嘩啦” 的翻動聲音……
“快走!”榮兵一把拉起小梅子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房間。
“別走啊孩子們,你們找我是求官呢還是占卜呢?對了,給我帶什麼吃的來了?”
兩人剛走到門口,身後那道簾子就動了起來,緊接着,簾子一掀……燭光裡就出現了一張佈滿深深核桃紋的老臉。
門外夜涼如水,室內一燈如豆。一老二少三人圍坐在一張破舊的老橡木桌旁相互打量着……
“你是鬼呀?”榮兵捂着還在嘭嘭亂跳的胸口怒道。
“哎哎……小夥子,不帶這麼聊天的。你們中國不是有句古語嗎——君子不會胡亂談論鬼怪的事情。”
這裝神弄鬼的老東西一邊慢條斯理地從烤魚上撕下細細的一條放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嚼着,一邊笑眯眯地看着氣鼓鼓地瞪着他的榮兵。
“少扯!我們中國可沒這句……”
沃去……榮兵突然想起來了,這不會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英文瞎譯版吧??
“你錯了,那個‘子’不是指君子,而是……”
算了,榮兵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小潮男半夜坐在十八世紀加勒比海某個破島某個半拉破總督府廢墟里的破橡木桌前和一個疑似神經病的歐洲破老頭掰扯用英文翻譯《論語》的破問題?
榮兵忽然覺得又泄氣又好笑。太荒誕了吧這也?不過……這神神叨叨的老東西還着實處處透着不簡單!
“挺聰明的一個小夥子,而且看起來還挺善良……”老東西又帶着那種似笑非笑難以捉摸的古怪神情,透過那對反射着光芒的水晶大眼鏡片專注地盯着榮兵在看。
“少扯!跟你沒關係!咱走吧梅里爾。”
“聊一會兒再走不行嗎?”
“不聊!吃的給你放這兒了,省着點夠你活三天的。這點東西可足足花了我們七個人四五天的生活費呀!大晚上巴巴地給你送來差點被你裝鬼嚇死!我可真……得了懶得跟你說了。走吧小梅子!”
“聊一會兒吧,就一會兒。我用我最珍貴的一切向上帝保證,你們是絕對不會後悔的。”
已經站起身來的梅里爾,看看老人又看看榮兵,遲疑地說:“羅賓,要不……”
“別聽他的!”榮兵朝梅里爾擺擺手,起身就往外走。“他最珍貴的一切?那根破木頭棍子吧?”
榮兵的左腳剛剛跨出房門,就聽到身後的橡木桌上傳來“噹啷……”一聲響,然後就是老神棍似乎有點焦急的聲音:“聊一刻鐘,付一枚金幣。”
此刻榮兵和梅里爾已經坐回了橡木桌前,都在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盯着桌上那枚在油燈光暈裡靜靜地散發着迷人金屬光澤的金幣。來到這個時代的榮兵早就見過金幣了,西班牙法國荷蘭英國的都見過。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一枚金幣,原因說來好笑——他感覺這老神棍像個老騙子,他在好奇這枚金幣是不是假的。
但這明顯就是一枚金幣。現在它的背面朝上,最外圈是環繞的銘文和阿拉伯數字標明的年份——1710,中間是上下和左右分別對稱的四組盾徽圖案——駿馬、三疊獅、鳶尾花和人臉豎琴。黃金的色澤在燈光的映照下熠熠閃亮……
“我們還好心怕你捱餓呢,敢情你這麼有錢?內啥……聊一刻鐘,這個就歸我們啦?”榮兵狐疑地指了指桌上的金幣。
“紳士重然諾,何況我可是位總督。”
榮兵盯着金幣,老神棍盯着榮兵,然後老傢伙咧着嘴無聲地樂了。
“那……行吧。不過,我還是不太相信……”
“孩子,如果你永遠都不相信奇蹟,那奇蹟永遠都不會選你。一定一定要記住這句話!”
“那爲啥這好運非得無緣無故出現在我們身上?我們中國也有句話——天上不會掉披薩。”
“因爲這不是無緣無故的。羅賓,你是叫羅賓吧?記得我在維訥爾酒店時和你提到你們中國的那句古語嗎——好心必得好報!”
“……好。那就再聊十塊錢兒的吧。小梅子,表在你身上嗎?”
“沒有,表在德克大叔那兒。”
老神棍像變戲法似的,又從他那又髒又破的衣兜裡掏出一塊外形鼓鼓溜溜的懷錶放在桌上,翻開純金的表蓋,露出了裡面黑色的時針和琺琅彩的陶瓷錶盤……
“這老傢伙到底什嘛來頭?”榮兵和小梅子又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到了同樣的震驚和詫異!不過,兩人現在對這老傢伙居然能開出天價的“陪聊費”倒是更信了幾分。雖然還猜不透他目的到底是啥。
金錶在老橡木桌上“滴答滴答”地輕響……榮兵雙肘支在桌上,伸手做了個“請開聊吧……”的手勢。
“羅賓,你有把形狀很特別的小刀子,對吧?”老神棍話題的角度上來就挺刁鑽的。
“對。”
“能讓我看看嗎?”說這話時,他的水晶眼鏡片和渾濁的眼珠子同時在放光!
“不能。”
“爲什麼?”
“不知道。你這老……總督讓人捉摸不透。我怕你有啥後招。就像我和梅里爾好心扶你反而被你罵一樣。”
“那我不碰它,你就把它放在桌上讓我仔細看看,這總可以吧?”
“不可以。”
“又爲什麼?我一個羸弱殘廢的老頭兒,難道還能從你們兩個健壯的小夥子眼前硬把它搶走不成?”
“不知道!你這老……先生神神叨叨的,我怕你會變魔術,把我的東西給變沒嘍。”
“唉……”老神棍搖頭苦笑了。他指指桌上的那枚金幣:“對於一畿尼一刻鐘的聊天收費標準來說,羅賓,你的服務態度極其惡劣啊!”
“嗯,我承認。但這刀子是和我相依爲命的夥伴。別的隨你聊啥都行。”
“那……噢……好吧,讓我想想……”老傢伙解開榮兵帶來的布袋,拈起一粒鹽浸花生放在嘴裡嚼着,露出了沉思狀……
“羅賓,你爲什麼會來到這兒?”
“不知道。”
“那你是什麼時間,怎麼來到西印度的?”
“也不知道。”
這次連小梅子都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下了。的確,做爲平均每分鐘收費16便士的陪聊,羅賓這也實在太不會聊天了吧?
出乎意料,老神棍卻似乎對榮兵的這個回答很滿意,嘴角居然還不易察覺地微微上揚了一下。
“我的理解是,你說不清楚。但總會有個前因後果吧?能說說嗎?”老傢伙沒輕易放過這個話題。
“我不是不想好好聊天,我是真不知道,真說不清楚。”看榮兵回答的樣子就很坦誠,不像是在抗拒或扯謊。
一旁的梅里爾卻吃不住勁了:“總督……閣下。羅賓確實不是不想回答您,他確實是說不清楚怎麼來西印度這邊的。他和我們講起過,他是在馬尼拉的一個老人家裡誤喝了一杯‘朗姆酒’,之後就在昏迷中來到了加勒比。是這樣吧羅賓?”
榮兵點點頭。
“噢……馬尼拉?哈!那可真是一杯神奇的‘朗姆酒’啊!”
榮兵注意到,剛纔梅里爾提到朗姆酒那個詞時,老神棍的身體就迅速抖動了一下。還飛快地瞥了榮兵一眼。老德克說他是個酒鬼,大概是朗姆灑這個詞勾出他的酒蟲了吧?榮兵俯身從桌下把帶來的那瓶黑朗姆拎起來放在桌上。
“總督,要幫你啓開不?德克大叔說,你聽到那個朋友奧利弗戰死了,今晚心情一定不好,可能喝點酒對你會有些幫助。”
老神棍斜瞥了一眼那瓶維訥爾酒店裡最便宜的奧蘭治堡黑朗姆,笑了笑:“謝謝啦羅賓,這種酒我喝不大習慣。或許等下會請你們品嚐一下我私藏的年份酒——裝在瓶子裡的西班牙陽光”
“這什麼怪名字?小梅子,你聽過嗎?”
梅里爾也搖搖頭。
“所以說孩子們,要讀書,要多讀好書!就像那本《榮什麼日記》一樣的好書……”
“啥???”
“嗯……內個,扯遠了。呵呵,我意思是說,這是莎士比亞的話,比喻的是“Sherry-Sack”(雪莉白葡萄酒)。”
“好吧,謝謝。和您聊天長知識還能賺錢,我都不好意思了。”
“羅賓,你來到美洲這邊有多久了?”
“兩年了,我是1712年稀裡糊塗地來到這兒的。”
老神棍大鏡片後面的眼睛眯了起來,不易察覺地飛速轉了轉,又一字一句緩慢地問道:“已經來兩年了?我去年似乎曾聽到從中國回來的荷蘭水手們說起,你們那位偉大的康熙大皇帝四年之前已經病逝了。對了,繼位的那個新皇帝叫……什麼來着?羅賓,這你當然知道吧?”
“啊?啊……對。內個,康熙確實是四年前死……嗯……駕崩的。現在是他兒子雍正在位。”說到雍正的時候,榮兵還學着電影電視劇裡看過的樣子,右手抱拳朝空中拱了拱手。
“是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知爲啥,聽了榮兵的回答,老神棍興奮得居然臉都脹紅了!說出的話都帶着顫音。
這可奇了怪了。榮兵不解,雍正繼位你興奮個啥?你又不是他兒子,還能輪到你當太子咋地?
榮兵轉移了一下話題:“對了,你的這些,都是你那個叫奧利弗的朋友給的?”榮兵指了指桌上的金錶和金幣。
“不不,那個奧利弗從來都不是我的朋友。他也從沒給過我任何東西。反倒是,我託他偷偷幫我買的所有東西,他都要加個三四倍的價錢給我。所以說,我和他只是私下裡相互用得着而已。”
“還會有這麼貪婪的壞蛋!?利用一位老人的行動不便,就去欺負他?賺這麼不要臉的錢?”梅里爾氣得臉都脹紅了!
“孩子,人心有時遠比我們能想像的還要險惡不堪。他甚至還動過強逼我說出財富秘密的惡念。但我其實早看穿了他那骯髒的心思,就搶在他準備動手之前在閒聊時暗示了他——我這人性格古怪,如果誰敢動歪心眼兒,那我寧可死了,也不會讓我憎恨的人得到哪怕半個子兒!而我的餘日無多,要是有人能幫我在有生之年完成心願,那他也許就能得到連國王都會眼紅的,無法想像的巨大財富!”
“明白了,您自己行動不便,但有個心願要完成。那個奧利弗就是您選定來幫您完成心願的人。是吧?”
“是這樣的,羅賓。其實奧利弗完全不是我中意的人選,他品行四等,能力四等。但我那時也沒別的選擇了。”
“能力四等品行四等?這是個啥標準?”榮兵好奇地問。
“噢,這是我自創的評價一個人的標準:人的品行從高到低分爲六等——聖人、君子、良人、賤人、損人、惡人;而能力也是從高到低的六等——超人、異人、能人、常人、庸人、蠢人。”
“這劃分法倒是第一次聽見,這麼說,那個奧利弗就是‘賤人’加‘常人’?”
“算是吧。當然,人是最複雜的,不可能像貨架上的商品一樣被分門別類地整齊碼放。而且人也許還會有着不可預測的變數存在。或許會慢慢提升自己的品級,也或許會迅速墮落,這些都不是一定的。但總體而言從大致上來劃分,我這套標準還是比較實用和準確的。”
梅里爾思索着點了點頭:“我覺得您這個劃分方式應該還算是合理,因爲仔細想想,這和我之前對每個人的那種模糊感覺,其實也差不多都能一一對應得上。”
“所以,雖然上帝絕不會容許我對奧利弗的死感到高興,但仁慈的上帝一定會允許我爲今晚找到了比奧利弗更適合的人選而感到高興。”
榮兵沒忍住,噗呲笑了出來:“我總算是聽明白了。您的意思,我倆是您的新人選對不?”
老神棍也笑眯眯地道:“的確如此。而且請梅里爾小朋友寬恕我的直率,其實我中意的新人選,就是你——羅賓。”
“挺好,謝謝啊。能問問爲啥不?”
“可以。因爲按照我的那個對人的劃分標準,你的品行是二等,能力是二等。這絕對是人羣中極其優秀和極爲難得一見的了!”
“明白。你意思是我挺‘二’,而且還是極其罕見的‘二’唄?”
“我……抱歉我實在不能理解你所指的‘二’在你們中國語言中有什麼獨特的含義。但如果你們能幫我做件事,我會給你們……五千英鎊做爲報酬!怎麼樣孩子們?”
“打住!夠鍾,結帳!”榮兵不耐煩地指了指桌上的金錶。
梅里爾輕輕拉了拉榮兵的衣服小聲說:“羅賓,要是不太難的話,我們就幫他一下吧,哪怕咱們不要他的錢。你看他現在這樣……挺不容易的……”
“帥哥,趕快收起你的愛心!你咋還沒明白呢?這塊金幣就是個釣魚的餌!噢,隨便陪他聊個十來分鐘就給……這金幣是多少?有一英鎊吧?你咋不想想,這後面的事兒得多兇險?那能是支使你跑趟腿兒去給他買瓶酒的事兒嗎?他鐵定是騙咱們替他去幹賣命的事兒!而且還是用一張壓根就不存在的五千英鎊空頭支票。老傢伙!少來這套!五千英鎊?嘁……你這輩子見過一千英鎊堆一起是啥樣的嗎?!”
看到榮兵站起身來,說了這麼一番又激烈又難聽的話,老神棍居然氣定神閒地一點不急,更不氣。
“羅賓,在我看來,你明明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可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切!我善良不等於我‘二’!實話告訴你吧,就你這種幼兒園中班段位的騙子,在我們那時代,分分鐘就得讓別的各種騙子把你褲衩子都騙走你信嗎!?還跟我玩上空手套了?想多了吧你!金幣我拿走了,這是我應得的,可不算欺負你。記住,以後別隨便下餌,也有脫鉤的時候!小梅子,走。”
“如果你永遠都不相信奇蹟,那奇蹟永遠都不會選你。”老神棍像變戲法似地又從兜裡掏出一塊金幣,輕輕放在桌上……“羅賓,梅里爾,有沒有興趣再浪費幾十分鐘把它也賺走?”
“切!多掏出個魚餌你想說明啥?你那價值五千英鎊的大活兒,你就用這兩英鎊想證明個啥吧?”
老傢伙還是坐在油燈的光暈裡,帶着他那獨特而又神秘的笑容不語,而是用手指了指桌上那塊剛掏出來的金幣……
是,榮兵也看出來了,這不是剛纔被自己揣兜裡那種一畿尼的,這是塊榮兵從沒見過的,不知是幾畿尼的大金幣。但他還是撇撇嘴:“這倆金幣加一塊兒也才幾英鎊唄?跟你說的五千英鎊有個毛線關係?要是我端杯水在你眼前晃晃,就愣說這證明了我其實擁有個私家大湖,你信?”
老神棍還是笑眯眯地不說話,他把桌上的那塊金幣翻到正面,用手指了指某個位置上的那組字母示意榮兵看看……
榮兵忽然不敢相信似地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他忽然扭過頭來用有點乾澀的嗓子對梅里爾小聲喊:“快去把大夥都叫來!咱們……可能真有活兒幹了!”
梅里爾什麼都沒問轉身就跑出了房間。靜下來的小屋裡,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中,榮兵和老神棍在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審視……
老橡木桌上擺着的那塊金幣正面,在安妮女王那胖胖的頭像左肩膀下面,有着四個浮雕的字母——“V I G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