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溼漉漉的從水裡躍起,落到岸旁高起尋丈的岸阜,守在那裡的風過庭、萬仞雨和河野忙圍攏過去。
龍鷹瞥一眼下游營地的燈火,一邊運功蒸發溼氣,道:“我的娘!河水又急又冷,少點道行都挨不住。”
風過庭問道:“龍探子探到什麼消息,這般的興奮?”
龍鷹訝道:“公子的心情好多了,竟懂得開玩笑。”
風過庭道:“人總是要活下去,快快樂樂當然比苦口苦臉好。”
萬仞雨沒好氣道:“不是又要賣關子吧!”
龍鷹陪笑道:“小弟怎敢?來!先坐下,再聽本探子的報告。”
四人到一旁的石堆坐下。
龍鷹道:“果如所料,從對岸乘木筏過來的三個人,是滇幫的人,渡河與蒙巂人商討明天交易的細節,被老子潛近,聽個他奶奶的一清二楚。”
河野擔心的道:“龍神巫沒被人發現吧?”
龍鷹氣壞了的瞪他一眼,道:“你有聽到殺聲震天嗎?”
河野知錯的道:“對!我是多此一問。”
萬仞雨拍他肩膀道:“龍神巫不但有千里眼,還有順風耳,隔幾裡也可偷聽到兩方人的說話。”
龍鷹笑道:“沒有那麼遠,只是百多丈的距離。”
河野爲之咋舌。
龍鷹清清喉嚨,道:“原來滇幫的人在對岸已等足三天,還拉起了粗索,只要將準備好的浮橋架起,可透過浮橋交換貨物。嘿!蒙巂人當然是交人,你道滇幫的人交什麼呢?”
風過庭向萬仞雨笑道:“人的性格是沒得改的,看這小子便明白。”
萬仞雨笑而不語.只拏眼盯着龍鷹。
河野不解道:“在我們那裡,神巫是最受尊敬的人,爲何兩位大哥全不當龍神巫是一回事呢?”
三人先是呆了一呆,方忍俊不住的笑起來。
龍鷹道:“小野你真有趣。好哩!閒話說夠哩!滇人交出來的貨裝滿三百五十個木箱,由一百二十輛騾車負載,內藏上等強弓二千把,箭矢二十萬支,最厲害的是尚有兩臺六弓弩箭機,另附重鐵箭四百支,能射塌一般以泥石築起的城牆。”
連萬仞雨和風過庭也嚇了一跳,河野更不用說。
在南詔這個地理環境裡,弓矢是最方便和有效的遠武器。
河野擔心的道:“我們加起來只有五十三個人,如何驅動百多輛騾車?”
風過庭道:“壯士不夠用,可出動壯女。”
河野拍額道:“是我胡塗,跟着龍神巫、萬大哥和風大哥,每天都學到很多新東西。”
萬仞雨沉吟道:“宗密智此人確不可小覷,謀定後動,整個行動一環扣一環,如果不是出了岔子,只憑這兩臺弩箭機,可輕易攻破風城。”
轉向河野道:“風城地勢如何?”
河野道:“風城築於龍尾山上,山後是洱海,城牆依山險而建,引入洱海成廣闊的護城河,城前河外有河,以石橋接通,在堵截護城河前,沒法以擂木撞門或撞牆。”
萬仞雨道:“這便是劫人換貨的原因。”
風過庭向龍鷹道:“你只是隔遠偷聽,怎能知得如此鉅細無遺?”
龍鷹欣然道:“因爲滇幫那傻瓜向一衆蒙巂混蛋宣讀貨物清單,被老子全收進靈耳裡,明早架設浮橋後,滇幫的人先將貨送往這邊來,檢驗無誤後,蒙巂人放人過去。”
河野忍不住道:“滇幫肯這般吃虧嗎?”
衆人早習慣了他愛說話,且最喜說沒頭沒腦的話,還感到是種調劑。
龍鷹答道:“雙方今次是首趟的交易,互相約定人數不可超過三百,故而實力相等。過河來商議者叫白璧,肯定是高手,說不定就是爨斑座下四大高手之一。”
萬仞雨冷哼道;“我第一個宰掉他。這種喪盡天良的人口販子,殺一個,少一個去害人。”
河野虛心問道:“明天我們該在何時下手?”
龍鷹從容道:“技術就在這理。何時下手,可帶來不同的效果。”
河野愕然道:“竟然有分別?”
風過庭悠然道:“當然大有分別。待他們交易妥當,拆掉浮橋,各自離開之際才下手,先將滇幫的人殺個片甲不留。哈!我是有點誇大,對方人多,怎都會有幾個人漏網,但卻是無關痛癢,只要爨斑懷疑是蒙巂人乾的便成。”
河野不解道:“但對方可從我們的裝扮服飾,看穿我們不是蒙巂人呵!”
萬仞雨啞然失笑,道:“小野你仍是嫩了點。蒙巂人去做有虧道義的事時,難道不會扮成其他族的人嗎?在這樣的情況下,蒙巂人最脫不掉嫌疑。”
河野恍然大悟的道:“明白哩!救回白女後,我們立即去追擊攜貨離開的蒙巂人,由於貨重車慢,可以很快趕上他們。哈!最妙的是蒙巂人還以爲是滇幫的人乾的。哈!交易前和交易後,確有很大分別。”
龍鷹欣然道:“孺子可教也!”
次日天尚未亮,滇幫的人開始鋪設浮橋,就是將十多個下裝浮筒的大木筏,以繩索固定,浮力強大,足以負重。且由於所選河段,較窄較緩,又做足準備工夫,不到個半時辰,成功架起浮橋。
接着是將三百多個木箱,逐一放在裝上輪子的木板車,推曳過橋,浮橋左搖右擺,過程險象橫生,窺伺一旁的龍鷹等比他們更擔心,又怕貨物掉進河水去,更怕浮橋斷折,因已視敵人的貨爲囊中之物,幸好有驚無險,直至午後時分,方將三百多個箱子全運往蒙巂人那邊的岸上。
七百多個綺年玉貌的年輕洱海白族女子,腰間被繩子綁着,十二人爲一串,押往對岸。此時貨物已全被安放到騾車上,蒙巂人交出衆女後,立即起程。
白女們被帶往一處營地,滇幫分出五十人去看管,其他人動手拆浮橋,拆橋似比裝橋更困難,滇幫的人忙得天昏地暗,茫然不知龍鷹等已進入攻擊的位置,隨時可發動攻擊。
到蒙巂人遠去逾十里,又披山丘阻隔,不虞他們聽到打殺聲,加上日漸西沉,大地颳起陣陣寒風,龍鷹一聲令下,向敵人展開全面和有效的攻擊。
萬仞雨和風過庭,領着二十人潛往白女的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十多下呼吸間解決了五十個看守的敵人。
龍鷹、河野和餘下的二十九個施浪戰上,對仍在河岸區做苦差的敵人發動猛攻,先以勁箭射殺對方六十多人,其中近半由龍鷹包辦,他專挑泡在水裡的敵人下手,以防敵人見勢借水逃遁。
萬仞雨和風過庭留下二十九個兄弟封鎖離岸之路後,改爲攻擊逃離河岸的敵人,龍鷹等則沿河殺去,對方正身疲力倦,一些人甚至沒有兵器隨身,又是猝不及防,攻擊變爲屠戮。萬仞雨果如他的許諾,親手斬殺向璧。滇幫的三百戰士,全軍覆沒,逃者均被追上擊殺。
龍鷹三人留下河野等收拾殘局,處理屍體和重設拆了大半的浮橋,便那麼策馬渡河,摸黑去追蒙巂人的隊伍。
忽來一場夜雨,三人心中叫好,蒙巂人該像滇幫般疲勞,辛勤一天後,又以爲有己方人馬來接應,鬆弛下來,沒有防範之心。
到敵營燈火在望,三人全無顧忌的直奔營地,先以勁箭隔遠射殺在營外放哨的戰士,然後大開殺戒。蒙巂人在睡夢裡驚醒過來,措手不及下被殺得四散逃命。
天明時,大局已定。
三天後,他們沿馬龍河北岸,領着由“壯女”駕駛的騾車,朝風城進發,到了馬龍河與週近水交匯處,此際姚州都督府位於北面二百里,與西北面的風城距離大致相等。
雲貴高原的二百里距離與中土的二百里大有分別,皆因被高山險嶺和谷川阻隔,交通不便,所以雖是距離相等,但是到風城去比到姚州去快很多。
姚州都督府雖然是名義上統治着雲南廣闊的羈縻州郡,卻是有名無實,且兵力薄弱,地方上發生任何事,只能乾瞪眼兒。
走了整天路後,大隊停下來立營休息。因仍在險境,他們倚河在高地置營,河野又派人輪番放哨,以保安全。
最舒服的是一衆白女,逃出生天後情緒高漲,開心得不得了,自發地伺候他們,生火煮麥粥,營地充滿大劫後的歡悅。
馬龍河兩岸雨林密佈,尤多芭蕉樹,莽莽蒼蒼,河水水質明淨,各種野生動物活躍其間,生機盎然。塔克拉瑪干的乾旱酷炎,朝熱晚寒,又或高原羌塘的千里不毛,變幻無常,已化爲遙遠和不真實的幻夢。
三人圍着篝火進食。
聽着白女傳來的談笑聲,龍鷹心中涌起滿足的愉悅,向風過庭道:“有感覺嗎?”
風過庭搖頭表示沒有,然後道:“人太多了,只能大致上看一遍,又不好意思逐個去盯,不過沒有一個惹起我特別的感受。”
這批白女頗不同於中土的黃花閨女,自少騎馬放牧,有些還受過技擊箭術的訓練。
萬仞雨道:“我已着河野去探聽情況,可肯定的是,洱西白族族長魏子期之女,有洱海最美麗處女之稱的紀幹,並不在其中。真頭痛,如何可逐一讓她們拿着玉針做測試呢?龍神巫快給我想出方法。”
龍鷹沉吟道:“辦法不是沒有,例如我謊稱她們被宗密智下了毒咒,必須拿着玉針再由本神巫爲她們解咒。不過我總感到這是多此一舉,只要那美麗的河谷和動人的倒影沒有出現,公子和眉月的隔世情緣.仍像彩虹般尚未到成形成器的一刻。”
風過庭同意道:“我也有這個感覺。”
萬仞雨道:“最有可能是眉月者仍數紀幹,不但年齡和生地符合,更因她的美麗,眉月若再轉世,選的當然是最美麗的軀殼,如此才能令見慣美女的公子對她情不自禁,否則便太沒道理。”
龍鷹點頭道:“萬爺的猜測有很大的根據,我也認爲紀幹是眉月,希望她和族長父親逃到風城去,那便可讓她握着玉針試試。”
風過庭雙目射出熱切的神色,擡頭仰觀在天上飛翔的神鷹,道:“到風城後,我會到洱西平原拜祭眉月,希望能多得點啓示。”
河野春風滿面的回來,坐下道:“事情的經過原來是這樣的,洱西集出事前的十五天,忽然收到宗密智的最後通牒,限令他們在十五天內交出百名十六歲以下的美麗處女。依照洱海人的傳統,女子十六歲足會舉行成年禮,然後嫁人,所以休想從滿十六歲的女子之中找到處女。哈!”
萬仞雨責道:“你現在說的,該一點不好笑。”
河野受教,罵自己兩句後,板起臉孔道:“宗密智橫蠻無理的要求,惹起很大恐慌。此時居於洱西集和洱西平原的白族約有一萬戶近十萬人,但對於如何應付卻是意見分歧。最有影響力的是族長魏子期和神巫當信,但兩人持的卻是相反的意見。”
萬仞雨冷哼道:“宗密智指定交出的百名處女中,包括魏子期的美麗女兒,當然使魏子期沒法接受。”
河野續道:“魏子期認爲蒙巂和越析兩詔是烏族裡最強大的,聯合起來勢不可擋,若是硬撼,無異以卵擊石,所以逃亡是唯一的選擇。他更指出兩族非只是要一百個處女那末簡單,而是要將白族趕盡殺絕,佔領富饒的洱西平原,是統一洱滇區的第一個軍事行動。而白族的唯一生路,是逃往遙遠的滇池,聯結當地的白族反抗敵人。”
三人交換個眼色,心中叫苦,這麼看,紀幹逃往滇池的可能性最大。
河野道:“神巫當信卻指出他們在洱海區累世定居,得山神庇佑,只要全力保衛家園,必可度過劫難。兩個說法均得到支持,魏子期在通牒後第二天的清晨,徑自領着追隨他的人,往東逃難到滇池去。亦有二萬多人逃往風城、又或到蒼山避難,最後所有人集中在洱西集,約有三萬多人。”
風過庭道:“照我們在洱西集所見,死難者該不過三千人。”
河野道:“這是因爲留下者將老弱婦孺,以漁舟送往海上的島嶼,剩下的五千白族戰士,在洱西集架起屏障,掘陷坑,全力備戰。不過他們兵器破舊,弓矢不足,且缺乏戰鬥經驗,又沒有出色的軍事領袖,且由不通軍事的當信指揮,結果可想而知。”
龍鷹道:“白女又是怎樣落入敵手的:”
河野道:“宗密智該早派奸細入集,監視洱海人的一舉一動。在攻打洱西集的同時,越析人從洱海東乘舟登陸海上島嶼,未能及時逃生者全落入他們的魔掌去,七百多白女便是這樣被活捉的。”
又壓低聲爵道:“她們對三位大哥不但感恩,還非常仰慕,如三位肯召她們入帳侍寢,是她們的榮幸,並願永遠追隨。當然是任大哥們挑選。”
三人對視苦笑,卻絕不怪她們放蕩,現時是兵荒馬亂,她們的家人親友生死未卜,洱海區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勢必動盪不休,今天沒法知明天的事。她們變成了無根的浮萍,唯一可依賴者,是有能力保護她們的強人。親眼目睹下,龍鷹等以五十三人之數,不費吹灰之力收拾了滇幫三百人,後又擊垮蒙巂人,搶得弓矢。所以他們每一個人,都成了她們託付終身的理想對象,尤以龍鷹三人爲最。
大草原遊牧民族開放的風氣,是因環境培育出來的,男女混居,不像中土般受深院大宅的阻隔,更不用說孺敦禮數。
萬仞雨道:“她們不仰慕你嗎?”
河野道:“我已擁有兩個女人,頂多多娶一個,現在就看她們之中,誰是我最無法抗拒的。唉!不過娶外族女子,須得大酋批准的。”
腳步聲響。
四人循聲瞧去,一個體態頗美的白族女子,正朝他們走過來,在諸女裡算是年長,但該未過二十五歲,清秀可人,像看不到其他人般,只盯着風過庭。
風過庭先是像其他人般不明白她因何而來,接着現出心神顫動的神態,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