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崗子村的老柳家也沒睡覺,全家四口人正在召開家庭大會。
戶主柳德喜坐在炕頭上,“叭嗒,叭嗒”抽着紅梅牌香菸,屋子裡很快便煙霧繚繞,晃若仙境。
坐在他旁邊的老婆王雲聳了聳鼻子,不耐煩的揮揮手驅散煙霧,“我說,差不多得了啊,孩子們可都在這兒呢。”
小兒子柳岡枕着媽媽王雲的大腿,仰面躺着,一雙黑腳丫子蹬着窗臺,跟着附和道:“是啊老爸,快別抽了,老嗆人了,我都快薰迷糊了,有啥事你就說唄,老抽啥煙啊,我都困了”。說完還誇張的捂着鼻子,擠眉弄眼的做着鬼臉。
“撲哧”,姐姐柳菊被他逗笑了,眼睛眯在一起有若那彎彎的月牙,煞是可愛,胖嘟嘟的蘋果臉上還呈現出兩個小酒窩,笑容甜美可愛,正是眉稍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
她長髮及肩,整齊的劉海遮擋住了眉毛,大眼睛長睫毛,烏溜溜的大眼睛閃爍着狡黠的光芒,清澈的眸子像寶石一樣明亮,鼻樑高挺,嘴脣豐厚性感,只是膚色有些微黑,但這並不防礙她的美。
柳菊倚靠着柱腳坐着,她身上穿着紅色的線衣,胸脯高聳飽滿,腰身纖瘦曲線玲瓏,大腿上蓋着大花被,清新樸實,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健康美,身旁垂落着一卷灰色布簾,女孩子長大以後需要保護隱私,有自己的空間,老柳家沒有單獨的房間,便掛簾當做隔斷。
“好好好,聽你們的,不抽了還不行嗎,你小子成天就知道睡睡睡的,你看看你,胖的都趕上咱家豬了,趕明個殺了賣肉得了”。柳德喜也調侃了兒子一句,又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煙,這才把菸屁股扔到了竈坑裡。
柳岡小嘴一撅,顯然對於豬的說法很不滿意,怕老爸打他,也不敢跟着犟嘴,而是搖晃着媽媽王雲的手求援,“媽,你看看我爸說的啥話啊,這也太難聽了。”
“可不是咋的,哪有這麼說孩子的,這啥話啊,什麼豬啊,他是豬的話,你是啥啊?”王雲不但替兒子撐腰,還氣勢洶洶的白了柳德喜一眼。
柳德喜知道說不過老婆,連連擺手作求饒狀,“得得得,算我沒說行了吧,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之後清了清嗓子,“注意了啊,現在我宣佈,咱們家今年第一屆家庭會議,現在開始。”他腰桿挺的筆直且中氣實足,說話時拿腔拿調的,顯然是把自己當成了領導。
“今天討論的話題是……”
“今天的話題是,柳德喜同志抽菸的問題,不能讓孩子吸二手菸。”柳岡突然笑嘻嘻的插話,一下打斷了柳德喜的思路。
“一邊去呆着去,再說話我抽你!”柳德喜板着臉,比劃了一下,兒子調皮搗蛋,令他既歡喜又無奈,只能搖搖頭,接着往下說。
“嗯,今天話題是,咱家柳菊的婚事問題。”說到這兒他看着自家閨女,“剛纔我在老劉家串門時聽說一個事,老黃家那小子今天被雷劈了,到現在還生死未卜呢,就算是好了有可能也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啥的,另外現在老黃家的條件也不行了,鑑於這種情況,我和你媽商量了一下,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跟他的這門親事,咱們就不結了,黃啦,明天我就去老黃家,把婚事給退嘍。”
柳德喜聽說黃家小兒子出事後,非常興奮,覺得這機會太好了,可不能錯過,馬上跑回家同老婆商量,最終宣佈了這個決定。
其實,這門親事是他一手操辦,極力促成,因爲以前的老黃家條件非常好,說白了就是有錢,相當有錢,那是全鄉首富,柳德喜這人非常市儈貪財,所以才心急火燎的到處找媒人,恨不得讓自家閨女馬上嫁入老黃家,他好跟着沾點光,走走財運啥的。
倆孩子定婚之後,可把他高興壞了,簡直不行不行的了,四處炫耀,生怕別人不知道,“靠山屯老黃家,知道不?全鄉首富那是我親家!”“哈哈,黃才黃老闆,知道吧?他都得管我叫叔叔呢!”等等吧,總之是拉起虎皮扯大戲,藉機擡高自己。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年前老黃家突遭鉅變,這下柳德喜蔫了,也不顯擺了,甚至提都不敢提了生怕若事上身,不但經常唉聲嘆氣還怨聲載道,話裡話外,那是相當後悔把這麼漂亮的女兒嫁給老黃家。
柳德喜悔婚的念頭已經醞釀了很久,但一直沒說,他怕這時候悔婚會遭到街坊鄰居們的恥笑,罵他不講究,勢力眼啥的,所以一直忍耐着,今天終於讓他等到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種情況下退婚,不但不會被非議還會贏得大家的同情。
柳菊聽到老爸說起她的婚事,俏臉馬上升起一抹紅霞,羞色的低下頭,手指不停的捋弄着垂落在耳邊的秀髮,嘴角微微上揚隱有笑意,人家必竟是女孩子,面嫩,雖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抑制不住發自內心的甜蜜。
柳菊二人去年十一定婚,並定下今年五一完婚,感情非常好,因爲他倆不但是小學和中學的同學,而且小學的時候還是同桌,知根知底,互相瞭解,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身體健康,家庭和睦,而最浪漫的事莫過於和心愛的人一起慢慢變老,一生一世。
柳菊想到和男友之間的種種甜蜜,嘴角的笑意更濃,心中充滿喜悅之情,甚至憧憬着婚後的二人世界,她感到無比的幸福快樂。
不過,老爸接下來的話,有如晴天霹靂般打碎了她的美夢,好似一盆冷水劈頭蓋臉的澆在她身上,令她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被雷劈?
退婚?
怎麼會這樣,這是真的嗎?
震驚意外,柳菊表情一滯,身體一顫,木然的擡起頭不敢置信的看着柳德喜,“爸,你說啥,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她的聲音乾澀且微微發抖,漂亮的大眼睛更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我是說,你的婚事完了,黃啦,咱不嫁了,聽明白沒有。”柳德喜說話的時候不敢面對閨女,而是看着漆黑的窗外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問的不是這個,是之前的那句,他……他真的被雷劈了嗎?這是不是真的,哎呀,你快說話啊,爸!”說話間柳菊已來到父親身邊,抓着他的胳膊搖晃着,神情甚是緊張焦急。
噝!
柳德喜疼的一咧嘴,這孩子的手勁還真不小,看來說服她退婚不是那麼容易啊,但自家閨女也不能責備她,趕緊給老婆遞了個眼神。
媽媽王雲心領神會的拉開柳菊的手,“小菊啊,你爸說的都是真的,你別傷心,老黃家咱是指望不上了,趕明個我讓你三嬸再給你介紹幾戶好人家。”
柳菊的臉色逐漸變的慘白,淚水像黃河決堤般瘋狂的涌出,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呆坐在火炕上,低着頭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要去看他,現在就去!”呼啦一下站起來,急三火四的要下地,連衣服都顧不上穿,可見她的用情之深。
柳德喜趕緊站起來,在炕沿邊上張開雙手攔住她,雙目圓睜,皺着眉頭訓斥,“小菊,你幹什麼!給我坐下!大晚上的哪也不許去!都跟你說了,那孩子不行啦,要死的人啦,你還去看啥啊,要去也是我去,明天我就去他家把婚事退了!”。
“不!我要去,我要去看他,爸,你就讓我去看看吧。”柳菊用力的扒拉着老爸,心裡特別着急特別擔心,開始發瘋似的揚起手胡亂的拍打,以致於把老爸柳德喜的下巴撓出了一道血印。
柳德喜看着女兒梨花帶雨的面容,露出一絲苦笑,都說女大不中留,看來還真是這樣,他一邊想着,一邊用右手食指點搭着閨女,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你是不是傻?那小子都不行了,人家醫生都說沒救了,就是活過來,也可能是植物人,再說他老黃家都窮成啥樣了,那一屁股饑荒,咱家可不能跟着他家吃鍋烙。”
柳菊把頭擺的像撥楞鼓似的,兩手捂着耳朵,“我不聽!我不聽!你胡說,他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媽媽王雲眼見女兒比較激動,連忙上前攥住柳菊的手,“小菊呀,你信不信都是真的,是鄉衛生院的小李醫生說的,人家給他看的病,能不知道嗎,是不是,醫生是不會亂說的。”
柳菊彎下腰還要穿衣服,王雲趕緊攔住她,“小菊啊,我的乖女兒,你爸他說的對啊,你看看老黃家,現在都成啥樣了?窮家活業的,那是要啥沒啥,你說他家那破房子能住人嗎?是不是,更何況他們家現在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你要是嫁給他們家,那得跟着吃多少苦啊,咱們犯得上嗎?再說,咱又不是嫁不出去,對不,我跟你爸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往火坑裡跳啊。
你是媽媽身上的肉,爸媽都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幸福快樂,不希望你受苦,媽知道你喜歡他,那孩子也不錯,萬一他真成了植物人,你能侍候他一輩子嗎?
那可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那可是一輩子啊,閨女!媽不能讓你把大好青春都浪費在一個殘廢身上啊,你好好想想吧”。
媽媽的話像一顆顆炮彈擊中她的要害,柳菊不知不覺中愣住了,如果他真的成了植物人,我能默默的侍候他一輩子嗎,真的能嗎?捫心自問,她自己也沒底。
一輩子侍候一個植物人,那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要的是懂我,愛我,疼我的,並且能時刻陪伴在我身邊的愛人。
此時此刻,柳菊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鬆動下來,但還是抽泣着說道:“可是媽,我……我喜歡他啊”。
王雲摟着閨女坐下,右手輕柔的摩挲着她的後背,繼續勸道:“傻孩子,這就是緣份,你跟他是有緣無份,註定走不到一起,這就是命啊。”
小弟柳岡過來拉住姐姐的手,勸慰着,“姐啊,你就聽爸媽的話吧,他們肯定不會害你的。”
柳德喜眼見閨女的情緒漸漸平復,緊皺的眉頭也鬆下來,暗中衝老婆伸出大拇指,“好了,好了,就這麼着吧,睡吧,挺晚了,明天去你姥姥家呆一段時間,把他忘了吧,等過段時間再給你介紹一個對象,好了,大家都睡吧。”
失戀的人往往會很傷心,那是一種痛徹心扉的刻骨銘心的痛,只有時間才能沖淡一切,柳菊也不例外,雖然她不想這樣,但她必須接受這個現實,因爲她知道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
她默默的接受了父母的建議,她現在做的只能是躺在被窩裡,默默的祝福他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