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聞言一驚,他驀的站起來,臉上全是驚疑不定之色。
劉基是如何知道他們父子的身份?
他怔怔地看着劉基,劉基只是見他反應,就已經得到自己的答案。
他鄭重其事,跪在地上,道:
“知道殿下的立場,臣自然知道該如何做了!
雖然臣心有公正,可也知道衆口鑠金,若是我背後沒有人頂着。就算我想摻和這件事,也有心無力!
可明白陛下背後的高人,原來是清心觀那小子之後,臣就知道殿下的立場了!
那臣,自然會全力以赴!”
朱標聽明白了劉基的話,
他的態度十分明確,他雖然想幫張異。
但如果自己不在劉基背後撐腰,他就算把自己舍進去也沒用。
所謂的心中的堅持,也要看能不能成事纔是最重要的。
這朝堂中,有一股不能言說的暗流,他要是硬蹚這渾水,說不定會捲入無底深淵之中。
他的同僚,同道,至少在這件事上,肯定不會站在自己身邊。
那朱標,必須成爲他背後的人。
“劉先生,如何知道本宮和父皇的身份……”
在給劉基一個準確的答案之前,朱標需要搞清楚這個問題。
“臣不止一次舉薦過張異,陛下不肯見他,本身就是很古怪的事情!
陛下愛見賢才,連普通的百姓,陛下都時有接見!
可一個能提出算學入科舉等多種國策的神通,陛下偏偏不見!
臣本來就有疑惑藏在心頭,直到無意中知道張異有個親密的叔叔,名叫黃和……
若是再猜不到陛下的身份,臣就白跟了陛下這麼多年了!”
劉伯溫的答案,合情合理!
但也能說明他智慧過人。
黃和這個名字,不過是朱元璋當時隨口取的。
皇覺寺的和尚……
這是獨屬於皇帝的自我調侃。
朱標自嘲一笑,當時父皇要是知道,他會將張異留在身邊,並且長期維持交往卻不攤牌的局勢。
大概他在取名的時候,會多想一想。
劉基既然看破了,且直接攤牌。
朱標也沒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他點頭道:
“沒錯,張家弟弟就是父皇背後的高人,不獨算學入科舉,南北彌合,南北榜,你所能想到的幾乎所有父皇推行的國策,背後都有張家弟弟的影子!
只是他並不知道父皇的身份,因爲某些原因,父皇也不想他知道!
包括常叔叔,他能逃過死結劫,也是因爲張家弟弟提醒!”
劉基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雖然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卻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震驚。
他知道黃家父子的身份之後,就明白張異在背後恐怕給皇帝出過許多主意。
但朱標所言,卻依然讓他震驚不已。
“包括,僧道納稅?”
“嗯!”
“甚至,連宋夫子提出僧道納稅這件事,也是……張家弟弟引導……”
劉基:……
瑪德,那就太邪門了!
宋濂那個老匹夫,被一個八歲孩子玩了都不知道。
朱標挑着一些張異的事,說給劉伯溫聽。
劉伯溫越聽,越心驚。
說了小半個時辰,朱標纔將一些事簡單說完:
“先生以爲,他的價值如何?”
“國士無雙!”
劉伯溫並不認同張異所有的做法,甚至許多事情,他可能站在張異的對立面。
但這並不妨礙他給張異一個公正的評價。
哪怕如他,一人一生能獻出一個改變天下的國策,都是慶幸之事。
張異只是關於推行簡體字,南北榜這些謀略,就足以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這樣的人,不該冤死在地牢之中。
劉伯溫已經徹底明白自己應該做什麼。
“殿下想要救張異,必須找到一個合適的插手的理由!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錦衣衛出手!
可是錦衣衛乃是不祥之器,殿下也還不是真正的君王,
動用錦衣衛,對殿下的名聲並不好!”
劉基對錦衣衛的看法,和李善長,馬皇后的看法無般一二。
但又有些許不同。
劉基的意思,不是不能動,而是怎麼動?
官員對錦衣衛的抗拒,並不下於他們如今想要弄死的張異。
朱標在沒有介入理由的情況下,貿然出手只會引起百官不滿,可是如果真的有他不得不介入的理由……
那自然是沒事!
可是,怎麼找這個理由,那就值得商榷。
“如果真到必要的時候,本宮何須在意這點名聲!
本宮不妨告訴先生,本宮明確知道,李氏不可能和離青陌通姦!
離青陌乃是父皇安排在張異身邊保護他的人,換成任何人都可能和李氏通姦,唯獨他不能……”
跟劉伯溫交底之後,劉基也明白了這件事的性質。
“有人趁着陛下離開京城,想通過李氏這件事,牽扯到張異身上……
就算不能讓張異死,至少也要給他一個教訓,或者打擊龍虎山的威望!
而張異因爲算學入科舉一事被曝光,正好被滿朝文武厭棄……
他們利用了這個局勢,營造出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大勢!
這件事,如果能當成小案子處理,悄無聲息地把張異辦了,自然最好!
如果不小心把事情鬧大,上達天聽,殿下也沒有足夠的權威去解決這件事。
李善長,果然厲害!”
劉伯溫一番分析,也不忘打擊對手。
是不是李善長做的不重要,反正可以順便黑一下。
朱標沒有接劉基的話,在張異舉世皆敵的情況下,誰動手這件事還真不好說。
去糾結這事也沒有意義!
“有殿下交底,老夫親自走一趟應天府衙吧!
不過,如果只是老夫過去,恐怕應天府衙的門都進不去……
還請殿下給我一些便利!”
朱標想插手這個案子,卻被百官勸下去的事情很快會傳開,應天府那邊得到消息,肯定會硬氣起來。
劉伯溫雖然有監察百官的權利,但並非應天府衙的直屬。
沒有朱標的支持,人家說不定還真會把他拒之門外。
“可……”
朱標隨手寫了一份手諭,交給劉基。
劉基帶着這份東西出宮,徑自前往應天府衙。
應天府衙,宮裡關於這個案子的消息,已經通過某些渠道傳回。
連太子殿下都不能輕易插手此案,這給了知府大人極大的滿足感。
原本應該參自己一本的御史臺,居然也毫無動靜。
他才明白,朝廷中的各位大人們對張異和龍虎山的態度,究竟有多差。
“現在,你該明白本大人的堅持沒錯吧?”
“大人英明,是小的無知了!”
“這件案子,儘快落實下來,畢竟夜長夢多……”
他話音未落,卻有衙役敲門,說劉伯溫來訪。
“是劉基!”
應天知府聽聞劉基的名字,心頭顫了一下。
劉伯溫雖然不過正三品,可他也是朝廷文官之中,浙東派的領袖。
知府不屬於淮西,也不屬於浙東,可兩邊人他都惹不起。
“大人,劉基恐怕也是爲案子而來!”
幕僚提醒一句,知府大人的臉色登時黑了。
現在,他的身家性命已經押在這個案子之上,絕不容有失。
“劉基多管閒事,本官聽說他今日提議監察此案,御史臺上下沒有一個人附和他,都要衆叛親離,還堅持呢!
走,咱們去會會這位御史中丞!”
劉基在應天府衙等了一會,終於等到知府老爺。
“原來是劉大人,有失遠迎!”
劉基回禮,寒暄一番過後。
他道明來意。
應天知府聞言,撫須,似笑非笑:
“御史臺雖然有監管官員的職責,卻沒有辦案的具體職權,不知道劉大人去拜會嫌犯,是有什麼打算?
是大人覺得本官有問題,還是覺得嫌犯有冤屈?
不是本官不配合劉大人,實在是辦案的話,講求一個公正!
本官聽聞大人和清心觀的道士有舊,怕是……”
劉基默然。
若是換成以往,自己來到這裡,怕眼前這位知府老爺不知道多歡迎自己,如今他卻給自己拿起架子。
甚至,出言嘲諷。
他是算準了,如今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劉大人沒事,就請回去吧……”
知府老爺說完,剛要送客,劉基拿出一份手諭。
對方接過來一看,臉色大變。
太子殿下!
“本官現在能進去?”
劉基淡淡道,知府大人臉色掛不住,冷哼一聲:
“帶劉大人去大牢!”
劉基躬身拜謝,然後在衙役的引領下,往大牢而去。
知府等他一走,臉色都黑了。
“大人,劉基鐵了心要插手,東宮還支持他!
咱們……”
知府大人再無剛纔的得意和淡定,聽到幕僚的話,氣急敗壞:
“所以本官說時間不多了,趕緊審案,將案子給我做死了,纔好交代!”
“可是大人,如果想要做死此案,就要讓那對狗男女認罪,可他們就是不認罪……”
“打,給本官狠狠打……”
……
劉基並不知道,他的出現讓知府亂了陣腳。
他走進牢房,一股牢房獨有的味道撲鼻而來。
應天府衙平時倒是很少處理小案子,牢房裡關押的人犯不多。
整體下來,倒也乾淨。
不過隨着劉基往裡走,最先聞到的,是血腥味,旋即他看到了趴在地上的老陌。
這是個漢子!
老陌哪怕被打得鮮血模糊,在與劉伯溫短暫對視之後,卻依然堅定。
他越過老陌,就見到牢房中的張異和李氏。
劉基讓人打開牢房的大門,衙役主動退走。
“看來你在牢中,日子也算不錯!”
他上下打量張異,發現這小子衣着乾淨,除了略微清瘦,似乎沒有什麼影響?
“藥王顯靈!”
張異心情談不上好,卻還能開玩笑。
藥王太上的信仰,龍虎山這陣子的所作所爲收穫的民心,確實讓他逃過了一些牢裡的陰暗手段。
不過他話鋒一轉說:
“我在這裡過得越好,代表外邊的環境越差!
如果那位知府大人心急的話,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放過我!”
劉基眼睛一亮,確認張異世皇帝背後的高人之後,他對這小子有不同的認識。
張異排除他獨屬於道士的預知的本事,這孩子本身也是個絕世天才。
八九歲的年紀,卻彷彿看透世情,至少自己在八歲的時候,是絕對做不到他這樣。
“你現在的處境,確實不太好,不過好消息是,你讓人傳到宮裡的消息,也傳到了……”
劉基挑一些能說的,大概給張異說了外邊的情況。
張異皺眉,他主導算學入科舉的事情曝光之後,果然是舉世皆敵的局面。
“陛下不在,殿下監國,哪怕二殿下求到太子那裡,太子想要插手的想法,也被百官頂回來了!
這件事,很難辦!”
張異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他自己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他的想法,就是將事情鬧大。
對於這個案子的判斷,張異其實沒錯。
對方設局以孟家人的角度,從李氏入手,再牽扯到他身上。
主要的目的是不希望引發關注。
只要能讓這件事發酵開來,這死局就破了一半。
他的思路是沒錯的,可是他低估了那些官員們希望他人有事的決心。
御史不管,官員阻攔!
大家就差沒公開支持應天知府,弄死他!
舉世皆敵呀!
張異苦笑,現在他人沒事,可是卻連累了李氏和老陌,老陌身子骨雖然好,但要是再打下去,恐怕真要死了。
“劉大人,能否幫個忙!”
“我身上本來有些大蒜素,悄悄給老陌用了兩瓶,但他這情況,口服需要的劑量太大了,幾乎沒用!
你可否幫我去道觀,拿來我全部的存貨,先把老孟的命保住再說!”
他說完,給劉基指點自己藏藥的地方,劉基答應了他。
張異欣慰一笑,雖然外邊的局勢很差,但他很慶幸,自己結的善緣,都起了作用。
“也就是說,朱樉勸動了太子,但太子不方便干涉?
那就想辦法給太子一個干涉的藉口,劉大人,麻煩您走訪一下老孟村子裡的鄰居,用暗訪的方式……
凡走過必有痕跡,人多了,秘密就不可能藏得住……
老孟家附近的村民,還有孟氏的族親,肯定有人會說漏嘴,這是一個突破口……”
知道自己處境艱難之後,張異開始積極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