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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見深出生於泉鄉,一個遍地生泉的地方,按說應該是鍾靈毓秀物華天寶之地,可他一直覺得是窮鄉僻壤,就算是大學裡向女同學吹噓家鄉插根筷子就能冒出泉水的時候,他心裡也談不上熱愛或者喜愛。主要是因爲窮,準確的說是他們家窮。也許只有等到他對那溫暖的小家、熟悉的田野鄉路心心念念、心裡發癢的時候,纔會發現自己的根在這裡,一生所求,心之安處,只在家鄉。

像大多數農村父母一樣,周見深的父母仍然保留着傳統的威嚴,不苟言笑,默默付出,整天忙於生計,與孩子們的生活、學習幾乎是涇渭分明,不像有的家長因爲輔導功課鬧得雞飛狗跳,可以說周見深擁有屬於自己的童年、少年,這是很多孩子夢寐以求的,但同時也導致在他童年裡很多有意義的片段中,父母的影子是模糊的,他們都是那種不善於表達愛的父母,特別是母親,從沒有對兒子們說過喜歡或者愛之類的字眼,周見深記憶裡最深的,是媽媽和他聊天時提起,懷着他的時候,一天夜裡做夢,夢見一隻麒麟從天而降,落在他們家,小時候的周見深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直到中學時看到孔子的傳記,纔想到那好像是媽媽杜撰出來的,也只是半信半疑。

考完理綜,出了考場,周見深五味陳雜,儘管早就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不管考的好不好,就這樣了,反正應該能有個學上,可心裡仍是惴惴的,物理還是弄不明白,還有數學,去年空着的題今年依舊一片空白,只是數學的難度沒去年那麼變態,復讀一年,除了生物化學好一點,其他沒大進展,倒是拿手的作文慌慌張張差點沒寫完。對於數學物理,他不是不想學,他做夢都想一夜開竅,可也僅限於做夢,有目標,沒路徑,有動力,沒方法。可能自己也沒想到,這些知識沒弄懂就是錯過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一錯過可能就是一輩子,這是一生紮在心裡的刺或者說是缺憾,在以後的人生裡,想到它們就只有一片空白。看着沉默不語憔悴的兒子,周父正忙着打麥子,頭上包着毛巾渾身髒兮兮的,沒吱聲,心裡沒譜,也不敢問,但最壞的打算還是有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就等分數出來再說吧,一擺手,“先家去吧。”

周見深心裡一鬆,家裡沒人,都在忙着收小麥,走在親切的院子裡,那種落寞的感覺減輕不少,畢竟是剛經歷了一場破釜沉舟的戰鬥,看着一摞摞的學習資料,他想了想,不管怎樣,都要與艱苦的高考說再見了,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只是夜深人靜時,腦中浮現出父親一個月前給自己送補交學費的模樣,隔着鐵柵欄的圍牆,遞給自己一個包着錢的手帕和一包煮熟的雞蛋,手帕層層疊疊包着一千塊錢,只說了一句“回去吧”,利落的轉身離去,這時的背影讓他深深理解了朱自清父親的背影,他知道一千元的購買力以及籌錢的難度。在城裡上學不比農村,周見深曾經偷偷在宿舍裡吃散裝方便麪吃到噁心,曾經在深夜裡垃圾桶旁去撿看着還能穿的運動鞋,儘管如此,他在不知該如何學習的時候也會自暴自棄,陷入剛剛興起的網絡修仙玄幻小說當中,新奇的構思,不斷的奇遇,主角天馬行空不停的升級打怪爽到不行,正好填補周見深無聊的時間和空虛的心靈,可這些東西像是毒品一樣,看完一部只會陷入深深的自責,在更加的空虛中會忍不住拿起另一本,周見深一直將這段時間視爲恥辱,然而如果回到當時,恐怕他還是會選擇這樣度過。

父母的包容讓周見深很快調整好了心態,他估摸着成績肯定好不了,但也不至於差到沒學上,現在的大學遍地都是,有些專科學校的錄取線簡直沒有下限,交了學費就能上,但周見深肯定不會去的,丟不起那人,也沒臉向爸媽要學費。吃過早飯,騎上破舊的自行車去郵局買了份報紙,去年考上大學的同學過不幾天就要放假回來了,遲早要見面的,估下分數,心裡有底。對完答案其實已經算的八九不離十了,就看本科線了,不出意外的話起碼能上個不太差的專科,在小鎮裡也算考上大學,但是他對別人還是說不能確定。接下來十幾天的日子就比較輕鬆了,周見深開始盤算自己的大學生活。

真正讓周見深靜下來的是父親的一句責備,他在家無事可做,翻出來以前的黑白電視機,插上電源居然畫面還很清晰,抱回自己的小屋看自己喜歡的節目,爸爸見外屋開着彩電,兒子居然還另開一臺電視機自己看,猛地推開門,用責備的語氣說道:“小深,咱們這樣可不行!”周見深立馬知道自己有點過分了,夏天本來就是費水費電的季節,自己的做法自然容易激怒恨不得將錢掰開兩半花的父親,他老老實實的把古董電視機放回去,開始看已經翻了兩遍的《紅樓夢》,他已經能體會寶黛之間那細膩的感情,時常就流連於那種愛而不得的幽怨婉轉中,他也有暗戀的女孩,可隨着高考的結束,好像他的暗戀情結也突然解開了一些,原來以前的黯然神傷不過是少年的不識愁滋味,看了一陣子,又拿出筆墨和草紙練起字來。每年春節前兩天,父親都會買好紅紙,讓周見深選好詞佳句寫春聯,練得是顏體,能湊合着看。練毛筆字可以修心養性,跟練氣功有相似的效果,非得靜下心來才能坐的住,練出的字才能讓自己滿意,現在周見深看着自己寫的字,心裡就有一種滿足感,覺得可圈可點的地方不少。無聊的時候也會騎着自行車去附近沒去過的村子溜一圈,這樣過了兩個星期,他的心也隨着時間一點一點懸了起來。

打電話查成績要好幾塊錢,周見深肯定是捨不得的,去網吧兩塊錢,可他又不確定具體什麼時候能查到。23號過去了,24號,本科線已經公佈,530,和自己預估的成績還是有點差距的,周見深在家裡乾着急,本來打算第二天去網吧查一查,晚上突然接到電話,是村長的兒子打的,說你的成績查到了,我說你記。周見深趕忙找來紙筆,501分,算是個還可以交待的分數。周見深在寬心之餘,馬上想到肯定是父親央求人家幫忙查的,他在村裡當了20多年的文書,而村長剛選上,是村裡先富起來那部分人,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也不排除主動幫忙查成績。大約九點多,父親少有的沒有喝酒,臉上也沒有表現出有什麼不順心的事的神色,眼角甚至還有些笑意,經過父親說明,周見深才知道,好巧不巧,原來村長兒子也考了501分,不過人家在兩年前被村長送到了東北的親戚家,那邊的本科線比這裡低了將近一百分!也就是說,同樣的分數,周見深只能上個好點的專科,而人家是妥妥的本科生,在家鄉考上本科纔算是正兒八經的考上大學。可是父親依然有些高興,一是成績比去年高,二來聽說今年村裡幾個參加高考的他們倆成績最高。

既然父親高興,周見深也沒理由給自己找彆扭,順利過渡到下一階段——填報志願。經過兩個星期的折騰,周見深發現,所有的資料,所有的消息,所有的技巧,都不如多考幾分實在,選來選去,其實符合自己分數的學校就那麼幾所,至於選什麼專業,根本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因爲他不知道學這個專業和另外任何一個專業有啥區別,或者說只有個大概的概念,至於學什麼,畢業了會找什麼工作,怎樣找工作,工作了以後會怎樣發展,周見深腦子裡空空如也,相信他的爸媽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這時周見深的命運基本上屬於天註定的,碰到啥算啥,都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周見深卻只能在懵懵懂懂中跌跌撞撞前行,不知道幸運還是不幸,他並不清楚一路上是兇險還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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