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城,才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將整個街道都打溼了之後,雨勢便徒然變大,只是片刻,所有人都能聽到自家屋頂上那雨珠敲擊青瓦的聲音。
十分嘈雜。
就在這樣一場大雨裡,青天城的街上行人難見,偏偏從遠處來了兩把傘。
這是很普通的兩把油紙傘,只是高低不同,有些高的那一把,傘下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他穿着一襲不常見的紅袍,一頭白髮,藏在傘下。
另外一把傘,下面是一個嬌弱的女子,她撐着傘,走在那個紅袍男人的身側,顯得有些侷促,但更多的,還是害怕。
那個紅袍男人走在街道上,其實那些雨珠也有好些已經落不到他們的傘面上了,女子撐傘和不撐傘,其實完全都沒有必要的。
只是女子不知道,那個紅袍男人也沒有停,這兩位走在長街上,其實早已經吸引了好些人的視線,只是這個地方也不是別處,而是青天城,別說是這兩個人走在長街上,即便是幾十個人這會兒撐傘走着,也沒有太多人會理會。
要在這裡面打架,你就看看能不能有資格和青天君扳一扳手腕子,之前那位妖君,威勢夠大吧?不還是被人青天君硬生生捶了一頓,雖說最後還是沒能要那位大妖的性命,但打架寧可認爲那是青天君爲了妖族大勢,並沒有下死手,而不是因爲別的。
紅袍男人和那個女子走到橋上,看着那條桑江,沒有說話。
“林先生,你到底要做什麼呢?”
這個世間穿紅袍的很多,有一頭白髮的也很多,但是叫做林紅燭的,就這麼一個。
自從一年之前,林紅燭來到妖土,再度找到她之後,這一年之間,他們也走過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了。
這青天城其實她早已經聽過,只是從來沒來過,青蛇一族的疆域很大,這座青天城更是重中之重,她這樣一個小妖修,自然不敢隨意前往。
這一次要不是林紅燭帶着她,只怕這輩子她都不敢出現在這裡。
林紅燭看着桑江的見面,輕聲問道:“空空,你們妖族,死了之後,一般怎麼處理?”
叫做空空的女子把傘往頭頂再努力提了提,這才說道:“林先生,各族死了都不一樣的,有些境界很高的妖修,要是死了,或許身體要被練成法器,供後輩弟子使用,有的還有可能被挖出妖丹,血肉也會是大補的東西,只有妖君們,死去之後才能受到妖族萬民的尊敬,要是我死了,妖丹肯定是被挖出來的。”
說着這些話,其實空空是覺得有些悽慘的,但是擋不住林紅燭覺得有些意思,他甚至臉上還帶着些笑意,和林紅燭相處了這麼久知道林紅燭的性子,也沒有太生氣,只是說道:“林先生,你走了這麼多地方,到底是要做什麼呢?”
林紅燭直起身子,不再看向江面,直白道:“我是在給自己選一個好的墓地。”
好的墓地。
空空仰着頭,滿臉都是不可置信,林紅燭雖然看着是一頭白髮,但是並不算老,又是一位登樓修士,哪裡是這麼容易便去死的?
林紅燭看着那些雨珠感嘆道:“生於山河,死便死在妖土,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空空更加不明白了,她看着林紅燭,覺得今天的林先生,是這一年裡,最怪的時候。
林紅燭轉過頭,繼續朝着前面走去,這一路上,他和空空說過星光,談過別的景色,自然也說過那些關於自己的想法。
在好些年前,他還只是個儒教修士的時候,便覺得儒教已經變了根本,因此他纔想着要建立一個新的教派,當然後來這種事情只能變成想想而已,他的宗門被學宮和一衆修士所滅,那個宗門被說成魔教,他變成了魔教教主。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成了野修,在之後邁入登樓,他便是整個世間最強的野修,在登樓修士裡,他可以和樑亦這樣的沉斜山觀主,蘇夜那樣的學宮掌教比肩。
不過大家都說他是魔教教主,那麼他就做了些是魔教教主才做的事情,他把一個沉斜山弟子手中的聖丹給倒入了北海,引來了一大片修士,然後那些修士有幸看到了朝青秋在北海出劍,那是一頭鯤鵬,被朝青秋一劍斬殺。
在那個時候開始,已經幾乎沒落劍士一脈,好像又重新出現在了世人眼裡。
一劍斬殺鯤鵬的朝青秋不知道成爲了多少人心中的偶像,然後便有許多三教修士開始轉而去練劍,要說最開始爲什麼會有劍士一脈存在,那是朝青秋的功勞。
可之後讓劍士一脈有些起色的源頭,就是北海那一次了。
在北海那一次,雖然主角還是朝青秋,但是林紅燭在裡面,也是不可或缺。
他是這個世間行事可以說得上隨心所欲的修士之一。
但在所有人眼裡,他還是個魔頭。
既然是個魔頭,他的想法,自然也就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意。
在人間,登樓境界,其實也夠了,只是要讓世間都擡頭看,只能是滄海修士。
況且他林紅燭,還有很多想做的,自然不可能一輩子都停在登樓裡。
現在樑亦已經入雲了。
樑亦身後有葉聖,有寧聖,有道門,蘇夜身後有周夫子,有儒教,但是他林紅燭什麼都沒有。
而且在山河成聖,自然是要被道門和儒教一起盯住的。
只有在妖土,會不會也是如此,不好說。
說到底,他林紅燭纔是舉目無親之人。
想到這裡,林紅燭看着空空說道:“要是真死了,還麻煩你收個屍。”
“林先生?!”
……
……
青天城的這場大雨,其實還是有很多人不在意的,就好像是在那座酒樓二樓窗口站着的兩個男人,他們看着這場大雨,就全然不在意。
他們在意的,還是別的。
這兩人,其中一個人穿着一身灰衣,身材不算是太高大,看着有了些老態,另外一個,則是說得上丰神如玉。
這兩個人,站在這裡,一身氣勢已經盡數斂去,但也讓那酒樓掌櫃的感覺如臨大敵。
他這座酒樓是青天君自己吃涮羊肉的地方,平日裡能夠有資格在二樓來的,都是青天君的朋友。
青天君恰好又沒有幾個朋友,自然而然的就沒有太多人來過這裡。
站在窗口,看着那場大雨,那個略微顯得有些老態的男人譏笑道:“不知道他怎麼想的,破境都破到妖土來了。”
他說的,自然就是林紅燭了。
作爲山河那邊的登樓修士,林紅燭要破境入滄海,偏偏不在山河,而跑到妖土來,更在這座青天城裡,怎麼看都是荒唐到極點的事情。
那個看着丰神如玉的男人說道:“不見得,山河那邊有的是人出手,咱們妖土,指不定會有些別的轉機出現。”
“重光,你這個妖君,這次來是要出手還是護着他?”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笑容玩味,看着有些別的意思。
能夠來到這座酒樓的,自然只能是滄海修士,他們兩位,一位是重明一族的妖君重光,另外一位是驢族的妖君風泉。
和重光妖君比較起來,其實風泉妖君還要更不受青天君待見。
青天君幾次出手,對手都是他。
風泉妖君冷笑道:“這一次只怕青天君即便想要出手去護着林紅燭,也沒辦法了,之前他在青天城裡和那位一戰,只怕是重傷未愈,這些日子音訊全無,只怕便是躲在某個地方養傷去了。”
重光妖君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也是一怔,青天君這樣的滄海修士,境界高妙,並不是一般人能夠應對的,那位能夠讓他受傷,只怕境界也要在他們之上。
想到這裡,重光妖君也有些煩躁,青天君崛起微末便算了,這些年裡他在妖土的聲勢便是一日強過一日,現如今在那兩位老妖君離開人間過後,青天君隱隱約約已經有了要出頭的眉目,要是再過個百年,青天君是否能夠力壓妖族羣雄,一舉成爲妖土最強,故而再成一代妖帝?
這種事情,只怕不少大妖都想過的,當初也好,現在也罷,還有之後也是這樣。
當初西山一族便一直想染指妖帝之位,要不是西山那個人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只怕是到了現在,便真的要看着西山一族的兩位妖君將妖帝之位再拿在手裡了。
沒了西山一族,青天君無疑就是妖土最有希望的人選。
風泉妖君說道:“重光,有一句話要先說好,你要是在這之後攔在我面前,我就捨棄青天君,和你不死不休了。”
這句話說的清楚,絲毫不隱晦。
重光妖君淡然道:“你還是怕青天君而已,對付我可比對付青天君惱火多了。”
風泉妖君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只是這個時候樓下便傳來聲音,“叔父,年紀不小了,不要動氣啊!”
那聲音有些賤,但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他是誰。
重光妖君重新坐下,沒有多說,只是喝了口酒。
在酒樓一樓,只有幾個年輕人。
一張木桌,只是圍坐了寥寥數人,往左到右,是一個一臉壞笑的黑衣年輕人,現在的妖土的年輕人裡,要說境界,最高的便是他風呂,之前開口說話的,也是他。
在風呂身邊的便是一個神情清冷的年輕男子,他叫畢羽,是畢方一族的少主,往前推好些年,畢方一族也是極爲厲害的種族,只是這些年衰落得太快,已經沒有了妖君坐鎮,以後畢羽要是想着成就一番妖君境界,只怕是很難很難。
在畢羽身側的便是同樣一身黑衣的重夜,這位妖土年輕人最攻於心計的年輕人,神態自若,然後最後一位,便是猙族的那個年輕人平寒,他和另外一位西山一族的年輕人西丘兩人擠在一張板凳上。
這就是五個人,除去他們兩人之外,其餘三個各佔一方。
本來這一方應當是青槐,即便青槐年紀漸長之後便不和他們在一起,也該是胡月的,只是之前霧山一行,胡月也好,還是那位妖君胡蕭也好,雙雙離開人間,就連虎族的疆域現在也變成了猙族的疆域,平寒便一躍而上,至少說話,是有人聽了。
至於西丘,他現在是西山最看重的晚輩,而西山一族現在便是西山做主,自然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風呂最開始衝着上面吼了一嗓子,這會兒便看着畢羽賤笑。
畢羽很清楚風呂的性子,所以並沒有在意,倒是重夜看着風呂,然後便開口說道:“青槐去了北地,但我聽說,她在離開青天城之前,便已經是登樓境,和葉笙歌一般無二。”
妖土的年輕人裡,之前在青槐荒廢修爲的時候,便是風呂領頭,這會兒青槐已經重新撿起來了修行,風呂便只能將位置讓出去了。
他有些無奈的看着重夜,知道那傢伙一開口便是要挑撥他,“你們不服氣,自己去找她,反正青槐第一,我風呂服氣得很!”
重夜哦了一聲,隨即笑道:“那李扶搖也跟着登樓,你怎麼看?”
李扶搖在洛陽城裡鬧出的那個動靜,實在是太多人知曉了,也自然不算是秘密,傳入妖土,實際上很正常。
聽着這話,風呂臉色微變,但還是不耐煩的說道:“那是老子兄弟,關你屁事。”
重夜臉色不變,只是看着風呂而已。
樓上有兩位妖君在,他們這些後輩不管怎麼翻天,都真的是不在那兩個妖君眼裡的。
畢羽喝了口水,看了一眼重夜,之前最容易被重夜三言兩語鼓動的胡月沒有了,現在重夜想要再對他們做些什麼,真的是不太容易。
平寒和西山坐在一起,這兩位之前在入青天城之前,便有過一番較量,最後到底還是沒有分出勝負,但是偏偏讓他們兩人有了些情誼,之前還約過要擇日一戰。
更是定下了十年一戰的事情。
之前的衝突,兩人都已經不在意。
風呂按住木桌,這一次他們被點名進入青天城裡,實際上也有別的事情,只是那事情是什麼,他們這些作爲小輩,自然不得而知。
不過到都到了,這些人,其實免不得切磋一場。
風呂早已經表露出來不想打的想法,平寒和西丘修爲始終是要差其他人一截,重夜只想看看風呂到底是個什麼境界,畢羽更是覺得和重夜打很是無聊,那個人不知道有多少保命的手段,打起來很不痛快。
所以他還是想和風呂打。
風呂明白了。
他罵罵咧咧站起身來,“老子這麼儒雅隨和的一個……一頭驢,是不會和你們動手的。”
“這他孃的鬼地方。”
說着話,風呂便站起來,要離開這個地方。
重夜沒有去攔,畢羽覺得不該勉強,於是風呂便走了出來,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
重夜再度開口說道:“要不和我打一打?”
畢羽面無表情,只是搖頭。
平寒說道:“我想試試。”
他是猙族,之前很多年裡都不顯其名,他覺得是自己身後沒有妖君,這會兒他覺得不是這樣了,便想說些話。
重夜卻是笑道:“你先勝過西丘再說吧。”
西丘不是重夜的對手,至少現在不是,平寒勝不過西丘,自然也勝不過他。
雖然平寒現在值得注意,但重夜還是願意把視線放在風呂身上。
只是風呂不一定想而已。
現在風呂走了,重夜站起身來,說道:“那我也去別處看看。”
畢羽沒有理他,而是對着平寒和西丘問道:“那兩位妖君什麼時候來?”
西丘搖頭,平寒也在搖頭。
只是不知道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畢羽笑了笑,說道:“我們打一架。”
西丘和平寒對視一眼,點頭道:“好。”
……
……
青天城有一場雨,只是桑江下游並沒有下雨,天氣還算是不錯,有一條小船,從下游而到上游,這本來就是傳說中的逆流而上,平常人萬萬不能行,只是船上這四位,都不是所謂的平常人。
船頭上站着的兩個白袍男子和一個青衫男子,船艙裡的那個女子。
正是青天君和葉長亭,還有朝青秋以及那個女子。
青天君自從重新活過一次之後,便只在兩個地方待過,第一個地方就是洛陽城,在洛陽城裡待了有些時日,這纔來到了北海,在北海又待了好些年之後,便沒有去過別處,這次沿着桑江而上,是要去青天城。
妖土裡絕大多數的秘密白茶都知道,青天君只用了很小的代價便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了林紅燭已經來到青天城,看來就是要選擇在青天城裡成就滄海,之前朝青秋在北海數了好幾位有可能能幫他的,其實沒有說林紅燭的名字。
只是後來朝青秋在青天君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纔想着這位魔教教主,其實也算一個。
現在他在青天城裡要出事,他自然要領着人去幫忙。
青天君即便是不情願,這個時候也要跟着。
至於葉長亭,只要朝青秋多說幾句天外的事情,只要不是讓他去死,其實都可以做。
朝青秋站在船頭,看着桑江兩岸的風景,認真說道:“林紅燭在妖土成就滄海,就是要讓儒教和道門投鼠忌器,不敢出手,但是你們這些大妖,只怕是沒幾個人能坐視不管。”
青天君說道:“平南那邊,你不是有些關係,要不把你的事情挑明,指不定他就不出手了?”
當初朝青秋在白魚鎮雲端一劍斬開葉聖的鎮妖碗,便將平南從那個裡面放了出來,這就是要欠着朝青秋的情,這個時候朝青秋站出來說話,平南肯定不會做什麼。
朝青秋沒有說話,他積攢出來的香火情,本來就不多,爲了林紅燭,還不至於用了。
青天君又說道:“西山和我有些交情,應該能勸下,只是妖族裡的大妖們擔心的還是之前和人族開戰的事情,要是這個時候不出手,很難,尤其是風泉和重光。”
朝青秋哦了一聲,出手便出手,有什麼關係?
葉長亭站在這裡,是個擺設?
青天君不說話了,見到朝青秋這樣子,他就知道這些事情他都算清楚了。
朝青秋好像是知道青天君在想些什麼,很快便笑道:“你真以爲我什麼都知道啊?”
青天君臉色微變。
朝青秋搖頭道:“有些事情,我也算不清楚,就像我也不知道林紅燭這麼急做什麼。”
是的,在朝青秋看來,林紅燭是真的有些急躁了,要是他再忍一忍,事情便不像是現在這樣難辦了,至少現在看起來,就很難辦。
小船緩慢的朝着前面而去,朝青秋說道;“白茶呢?”
青天君問道:“你要見他?”
朝青秋沒說話。
……
……
白茶自然還活着,只是這位號稱妖土裡最會喝茶的妖修,現在不在青天城裡。
他去了別處,那個地方叫雲霧林,是一片水裡的林子,在這雲霧林的前方,便是畢方一族。
他站在船上,整個人的衣衫上有些霧水,但是並未有太多,看着有些微溼。
只是這些事情都不是他關心的,他只關心之後要發生的事情。
他看着前方,身側有一枚茶葉漂浮在身側,茶葉碧綠,看着便十分舒心。
有個垂暮老人已經站在岸邊等着他了。
他的臉上是無數褶皺,就像是一塊老樹皮,長髮很長都已經拖到了地上。
鬍子更是已經垂到了胸前。
老人看起來很老。
是因爲他本來便很老了。
修士的暮年就在各自境界的最後幾十年裡,他們自然可以保持着年輕的容貌,只是這樣會讓自己更快死去,若是不保持,便會像這個樣子,看着垂垂老矣。
他是這畢方一族的老祖,雖然只是登樓境,但或許是這個世間年紀最大的登樓境了。
他的一身修爲深厚無比,其實早已經可以跨過登樓,去往滄海,
只是因爲某些原因,始終沒能再往前面走一步。
而且現在他要是再不往前走,就真的要死了。
所以他纔在這裡等着白茶。
白茶來到岸邊,老人已經伸手,這是畢方一族最高的禮節,沒有幾個人能夠人能夠享受到。
白茶對着老人行禮,輕聲說道:“前輩,時機到了。”
大約在好些年前,白茶便已經籌齊了老人需要的寧神草,只是老人一直都沒有去往前一步,是因爲時機不到。
山河那邊,不管是成就劍仙,還是不屬於道門和儒教的修士要成就滄海,都會被道門和儒教針對,在妖土這邊,則是不管你是什麼人,要成爲大妖,成爲一代妖君,都會被別的大妖打壓,妖土現如今的大妖數量有這麼多,因此沒有人會想着多出一位大妖來。
當年的平南也好,還是後來的西山也好,都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這位畢方一族的老祖要是成就滄海,那便是宣告畢方一族有了一位滄海坐鎮,對於其他妖君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事情,老人一直都沒有急着突破。
雖然在這幾年裡,他變得越來越老了。
老得好像都要脫一層皮了。
就像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白茶伸手,那枚茶葉落到他的手掌上,他看着這位老祖開口說道:“林紅燭在青天城裡,想來是要破境了,很多大妖都去了,前輩要是這個時候破境,應當是最容易的時候,青天君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是他向來顧忌大局,而且林紅燭也在青天城裡,即便是之後要出手,也不會是針對前輩,那裡至少也有好些妖君在,前輩這個時候再不破境,便真的要錯過好時機了。”
老人看着白茶,輕聲說道:“我破境,還是會引來大妖,畢方一族沒有援手,沒有成功的可能。”
白茶說道:“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前輩還在擔憂什麼?”
雲霧林有一座大陣,是畢方一族的大妖親手所佈的,不說其他的,最大的作用便是隱藏氣息。
這個事情,早在很多年前他便知道了。
老人看着白茶,想了想,然後說道:“其實我最擔憂你。”
他破境的事情會被那座大陣最大程度的掩蓋,但是白茶什麼都知道,不一定不會把消息都泄露出去。
白茶看着老人,輕聲說道:“前輩,我個人認爲,我們之間應當有絕對的信任。”
老人滿是滄桑的眼睛裡不知道有些什麼情緒,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白茶,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只是爲什麼那些年我不破境,便是在擔憂,如今卻是到了不得不破境的時候,你要做些什麼,不如明說,說不定你我還能結下些善緣。”
白茶臉色不變,看着這個老人,他很平靜的說道:“前輩多想了,晚輩沒有任何想法。”
老人反問道:“難道不會在我破境的時候,你也跟着破境?”
這纔是老人最擔心的,就是白茶會在他破境的時候跟着破境,當然,畢方一族有着可以隱蔽氣息的大陣,不會被外人知曉,但是白茶完全可以把消息泄露出去,之後他便可以在別處破境,有了林紅燭和老人這兩個人爲他吸引目光,只怕是妖土還沒有反應過來,白茶便已經成就大妖了。
白茶看着老人,眼神裡還是平靜,“前輩便是在妄自猜測了,晚輩即便要破境,也不會泄露前輩的消息,畢方一族,自然而然還是前輩的,晚輩也不敢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自然不是因爲害怕什麼,而是因爲不想做些什麼。
白茶從一開始便沒有想過要做些什麼。
老人嘆了口氣,“白茶,別怪我多心。”
白茶搖搖頭,再不多說什麼。
就要從這裡離去。
老人忽然開口說道:“白茶,熬過這關,你我關係依舊。”
關係依舊,那就是之前達成的協議依舊,這些都依舊,便是什麼都依舊。
也就是今天的言語試探,不用放在心裡。
白茶卻是搖頭道:“前輩不必了,那寧神草便當是我白送給前輩的吧。”
說着話,他已經踏上船,就要從這裡離去。
只是身前的水面忽然開始結冰,寒氣開始瀰漫開來,白茶轉頭,看着那個老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那個老人卻是看着白茶說道:“留下來吧,我要破境了。”
這個世間多是小人,也多有君子,在妖土,多是講利益的人。
這一點倒是和山河那邊,誒呦什麼兩樣。
白茶有些苦澀的笑道:“前輩還是不放心我,不過白茶也能理解。”
說着話,他就走了下來,很快便站到了老人身側。
老人枯瘦的手臂伸出來,還是和之前一樣。
這是對白茶的尊重。
白茶還是對着老人行禮,他很認真的說道:“前輩多禮了。”
——
青天城裡的雨沒有停,風呂已經找到一家不錯的酒肆,打算在這裡多喝些酒,至於之後有什麼事情,其實他不太在意,反正是先喝酒,後面的事情再說就是。
賣酒的是個婦人,不知道是因爲在青天城待久了,還是因爲和那對父女待久了,反正看着脾氣不太行,風呂才坐下不久,便被那婦人訓斥了一頓,他仰起頭,看着那個婦人,想着這果然不愧是青天城,一個賣酒的都能這麼有氣魄。
婦人沒不知道風呂在想什麼,自然也就沒有在意,只是隨口問道:“喝什麼?”
風呂也是心大,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被這麼對待,只怕當場便要生出些怒意,可他還是老老實實要了一壺酒,可是這他孃的還沒有坐回去,便看着那婦人轉換了一張臉。
臉上滿是笑意,看着讓人如沐春風。
風呂這正想着,是不是這婦人開竅了,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好久不見。”
他這次轉身,便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在他身後,站着一個青衫年輕人,青衫仗劍,氣態不凡。
和之前揹着劍匣的樣子,大相徑庭。
風呂怪叫道:“你他孃的怎麼來了?”
李扶搖看着這頭大黑驢,隨口說道:“來見姑娘。”
他又不是什麼喜歡在妖土磨礪劍道的人,來妖土,自然不是爲了殺妖,也不是爲了什麼別的事情,只能是爲了來見那個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的姑娘。
風呂扯了扯嘴角,這他孃的這麼多年沒見,原來這個混小子,現在也伶牙俐齒的了。
他悶悶不樂的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這纔看着李扶搖問道:“你他孃的早不早晚不晚來,非要這個時候來,是真的想着把命丟了?”
李扶搖之前離開流城,想清楚了好些事情,這才御劍趕來,這一路上,馬不停蹄的,不知道有多急,怎麼到了風呂這裡,便是來送命的了?
風呂看着李扶搖茫然的神情,這更是覺得古怪,這才試探問道:“你不知道這青天城裡來了好些大妖?”
李扶搖搖頭。
他又不是白茶,從哪裡知道去?
風呂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林紅燭要在這青天城裡破境?”
李扶搖這才一怔,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是林紅燭?”
風呂一拍大腿,“他孃的,不是他還能是誰?”
李扶搖看了一眼賣酒婦人,後者點頭之後,便遞給他一壺酒。
李扶搖碰了碰風呂的肩膀,隨口笑道:“給說說。”
風呂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開始說起了之前的事情,那位魔教教主爲什麼選擇來青天城,他也有些推論,反正一股腦的,都給李扶搖說了。
李扶搖這才喝了口酒,皺眉道:“都是些妖君,我可幫不了。”
之前林紅燭在秋風鎮出手,倒算是和他有些關係,但是那份關係,其他時候出手便就算了,這個時候出手,真的是得不償失,沒有半點可能讓李扶搖自己也把小命搭上去纔對。
李扶搖哎了一聲,好像是有些嘆惋。
賣酒婦人不關心這種事情,她等到風呂和李扶搖都不說話了,就對着李扶搖說道:“你算是來得不是時候,現在青槐那個丫頭不在青天城裡。”
李扶搖原本還有些忐忑,這個時候聽到這麼一說,不知道怎麼的,還鬆了口氣,雖然他知道有些事情拖着沒有用,但是現在這個局勢下,他還是想着多拖着一會兒算一會兒。
那賣酒婦人說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找她,我看那丫頭心情好像不太好。”
之前青槐經常來這酒肆裡喝酒,沒事就念叨某個人的名字,這哪裡是心情不太好,只怕是再見不到他,就要暴起殺人了。
李扶搖苦着臉,“您有什麼辦法?”
這就是求救了。
風呂看着那個婦人,心裡有些難受,這他孃的是什麼世道,你對着李扶搖那小子有好臉色就算了,就算是那小子長得比我帥,怎麼這小子和青槐的事情,你都能說上幾句金玉良言?
那賣酒婦人笑道:“其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你只要在意她,她也在意你,兩個人都還互相喜歡,那麼事情都簡單,女人嘛,哄一鬨就好了,要是那丫頭不消氣,你就讓她打你一頓,保管有用。”
李扶搖一臉無奈,這還是保管有用,要是自己萬一被打死了怎麼辦?
賣酒婦人又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捨不得用力的。”
風呂聽了這麼久,到這會兒是終於忍不住了,他啊了一聲,大聲道:“再來壇酒!”
誰知道那婦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冷聲道:“沒喝完你要什麼?”
風呂一縮脖子,感到了一股殺氣。
李扶搖看着他,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風呂這會兒更是悲憤交加,抱着酒罈子就要往嘴裡灌酒。
李扶搖倒是這會兒走出酒肆,想要去找一找林紅燭。
好歹是勸一勸這位魔教教主別這麼輕易破境。
只是纔出門,便感受到了天地之間,有氣機匯聚,就在青天城中。
李扶搖臉色有些難看,這明顯就是林紅燭已經開始破境了。
這位魔教教主到底在想些什麼?
李扶搖恨不得這會兒就去當着面問一問。
風呂很快也從酒肆裡走了出來,看着這邊光景,整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但是想來,肯定不是想的什麼好事情。
李扶搖說道:“你家那位來了?”
風呂面無表情的說道:“何止是來了,他可是起殺心的。”
李扶搖又問道:“那青天君呢?”
“你老丈人問我?”
風呂說着這些話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李扶搖覺得有些無辜,這青槐喜歡他,這是他能夠改變的嗎?
風呂就是見不得李扶搖這樣,他看着李扶搖,咬牙說道:“你真的欠揍。”
說話間,他一身氣勢,已經攀升起來,是被氣得真要打了?
李扶搖看着他,頓了很久,這才說道:“我可是登樓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瞬間就讓風呂泄氣了,登樓了,這他孃的。
自己這會兒出手,一定就是自取其辱了。
李扶搖還是看着他。
這是在等風呂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風呂不耐煩的說道:“鬼知道。”
青天君的行蹤,還真是沒有幾個人知道。
李扶搖恨不得這會兒就去當着面問一問。
風呂很快也從酒肆裡走了出來,看着這邊光景,整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但是想來,肯定不是想的什麼好事情。
李扶搖說道:“你家那位來了?”
風呂面無表情的說道:“何止是來了,他可是起殺心的。”
李扶搖又問道:“那青天君呢?”
“你老丈人問我?”
風呂說着這些話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李扶搖覺得有些無辜,這青槐喜歡他,這是他能夠改變的嗎?
風呂就是見不得李扶搖這樣,他看着李扶搖,咬牙說道:“你真的欠揍。”
說話間,他一身氣勢,已經攀升起來,是被氣得真要打了?
李扶搖看着他,頓了很久,這才說道:“我可是登樓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瞬間就讓風呂泄氣了,登樓了,這他孃的。
自己這會兒出手,一定就是自取其辱了。
李扶搖還是看着他。
這是在等風呂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風呂不耐煩的說道:“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