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肆意地侵略着這個城市。空氣潮溼而悶熱,樹葉上殘留的雨滴打在衣服上,人能聽見水滴破碎的聲音。
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楊術看到王澤新一直悶悶不樂地低頭專注地走着路,其他的朋友像歸巢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吵過不停,人行道上的積水被他們輕率的步履踩得濺起老高,噴灑在褲腿上,留下一片骯髒的痕印。
“怎麼啦?”楊術快步走到王澤新的身邊,關切地看着他陰鬱的臉,他的臉上有指甲劃傷的痕跡。
“我媽的病越來越嚴重!”王澤新沮喪地說。
“怎麼回事?”楊術擔心地問。
“她瘋得很嚴重,我回到家裡的時候,她會用陌生的眼神瞪着我看好長的時間,然後問我是不是小偷,想來到她的家裡偷東西!這不,我臉上的傷就是她抓的。”
“晚上趁我爸熟睡的時候,她還用一把小刀劃傷了他的臉,我爸驚醒的時候,她正用刀子指着他的臉,嘴裡愉快地說,我也喜歡割肉的,割肉的感覺真好,然後呵呵地笑過不停。”
“沒送去醫院嗎?”楊術溫和地問。
“沒用的,她會亂踢亂打帶她去醫院裡的人,注射鎮定劑不一會兒,她又會自己把針給拔了,跑到大街上打人。”
“一起去看看吧!”楊術說。
“不用去了,她見到陌生人到我們家就會亂罵亂打亂咬一氣,我怕她傷到你。”
“沒事的,你知道我身手敏捷,她傷不到我的。”楊術固執地說。
楊術隨同王澤新來到了他家。
王澤新家在西區的一個住宅區裡,那裡的房子沒有經過精心的規劃,房屋亂七八糟地亂蓋一氣,有的向東,有的朝西,有的高大而氣派,有的狹小地擠在某個角落裡,像即將被淘汰的土豆兒。
王澤新家的房子座東向西,樓房一共有兩層,是那種普普通通的樓房,看得出來他們家在這片居民樓裡是屬於中間層次的人家。
進了大門,裡面凌亂不堪,衣服橫七豎八地胡亂晾在一根拴在柿子樹的鐵線上,推車、電動三輪車、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意地擺放在院子裡,讓人的眼睛眼花繚亂,心裡便疙疙瘩瘩的。
楊術發現那棵柿子樹倒還鬱鬱蔥蔥的,上面掛滿了綠色的柿子,成爲了這個院子最賞心悅目的一道風景。
聽見腳步聲,一個女人從屋裡跑了出來,她的頭髮凌亂地披散在肩上,頭髮很黑,髮鬢上不合時宜地插着一朵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花朵,神情有些呆滯,像是潮溼泥土裡長出來的腐爛毒菌。
“呵呵呵!”她沒心沒肺地看着兩個男孩子微笑,像看見兩隻沒處逃遁的小老鼠,疾步追了上來,楊術看見她的兩隻手髒兮兮地舞弄着,指甲裡的污垢清晰可見。
“小偷,小偷,偷我們家的肉,打死你,打死你們這些臭不要臉的滷夫。”她彎腰拾起一截木棒,朝着兩個孩子就扔了過來。
王澤新和楊術立即躲過。
“媽,我們不是小偷,我是你的兒子新新!”王澤新懊惱地叫道。
“新新,呵呵,我還是月亮呢,月亮打死星星!”女人說完,彎腰又拾起了一塊木塊。
“走吧,楊術,沒用的,她會傷了你。”王澤新大聲對着楊術叫。
在王澤新的母親彎腰的那會,楊術恍惚間看到了女人的身上似乎有兩個身影,一個是年輕和善的,直立着的,一個在彎腰的身影確是老態龍鍾的,而且面部表情異常地兇狠。
“不對,王澤新,你媽身上有鬼。”楊術突然脫口而出。
“你是鬼,是吊死鬼,是水鬼,是吃人鬼!”女人突然大聲叫嚷起來,噼噼啪啪拾起一大堆木塊就往楊術身上砸來。嚇得王澤新和楊術不得不退出了院子,急忙關上了那扇大門。
“真的,我看到了一個身影,在你媽的身上分裂開來又重合,或許你媽的瘋病就是她身上的鬼引起的。”走在巷子裡,楊術對王澤新分析道。
“你怎麼會看得到呢?”王澤新奇怪地問。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瞬間看到的,我想那不應該是幻覺。”
“一個龍太龍鍾面目兇狠的……?啊,那會不會就是我死去的奶奶上了她的身,你知道的,我媽以前對我奶奶不好,我奶奶死去後,我爹不是又剔過她的肉嗎?一定就是我奶奶上了她的身!”王澤新若有所悟地說。“那可怎麼辦呢?怪不得我媽越來越不正常了。”
“我們需要確定,如果真是這樣,或許把你奶奶的魂靈從你媽媽的身上趕走,就能治好你媽媽的瘋病。”
“可要怎樣才能弄清楚是不是我奶奶的魂靈附在我媽的身上呢?”王澤新越來越擔憂了。
“我想起一個人,白茂林,白爺爺,他現在也算是錢楊的爺爺了,他一定會幫我們的。”楊術肯定着說。
吃過晚飯後,楊術和王澤新通過錢楊,在寒寒阿姨和白亮叔叔的帶領下又找到了禪林街來。
“很有可能,但我真的不再做這些法事了,人老了,總得積些陰德。”白爺爺仍然是站在一大丟棺材裡,抽着一根長長的菸袋說。
“要驗證她身上是不是有鬼,很簡單,在她的房門上安裝一面鏡子,觀察她進屋的時候的表情和樣子,如果她被鏡子的光芒嚇得越激靈,就說明她身上有問題了,如果她若無其事地進出房門,那就說明她身上根本沒有鬼。”
“如果她嚇得一激靈,說明身上有鬼,那她還能進去房間裡嗎?”楊術有些疑問。
“她本人能進去,但她身上的鬼就進不去了,那時候,鬼就會脫離了她的身子,在周圍遊弋着等待她出來的時候再上她的身。”
“如果在她的身上裝一面鏡子呢?是不是鬼就上不了她的身,她就可以完全正常了?”楊術突然想到了這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不行,你不可能在一個好好的人的身上綁滿了鏡子,那叫她怎麼生活,但只在一邊綁鏡子,鬼又會從另一面照不到她的地方上身的。”
“那要怎樣才能讓鬼魂永遠地離開人的身子?”錢楊看着白爺也問。
“七月七日很快就要到,到時候所有的鬼都會在晚上十二點去廟會聚衆狂歡,到時候是抓住她毀滅她的最好機會!”白茂林說。
“可是,那是我的奶奶,我並不想毀滅她,只是想把她從我媽媽的身上趕走,讓我媽的瘋病得以治癒就行。”王澤新說。
“先抓到她再說吧,至於怎麼處置,見機行事。”白爺爺狠狠抽了一口旱菸,猛地嗆得咳起嗽來。
“可既然是衆多的鬼聚會,要怎樣才能辨認出誰是王澤新的奶奶呢?”楊術不顧白爺爺被嗆得咳嗽不止,繼續追問。
“她既然上了別人的身,到時候注意看,被鬼上身的人會去趕那個廟會,那個人你們不就好認了嗎?”白爺爺用手揩着眼睛上被嗆出的眼淚水,不耐煩地說。
看着白爺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大家便向他告了別,一行人走出了棺材鋪,走到了禪林街上。
“你順便買面鏡子,晚上就照白爺爺所說的,在房門上裝上鏡子試試吧。”楊術對王澤新說。
“可我會有些害怕。”王澤新猶豫着說。
“經歷了那麼多,有什麼好怕的,鬼魂不會傷害你的。只是驗證一下是否真有鬼魂在你媽媽身上嘛,你只管坐在一邊觀察你媽媽的動靜就是了。”楊術說。
“要不,你今晚就到我家去!”王澤新膽怯地說。
“你也真是的,明天還得上課,這點事情又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驗證一下,又不是讓你和鬼打仗,勇敢些嘛,換成是我家的事我也一定靠自己能搞定的。”錢楊鄙夷地看着王澤新說。
“要真害怕的話,我就陪你一起去!”楊術看見王澤新面露難色,忙安慰着說。
“不用了,讓他鍛鍊一下自己吧,我可不想讓我們這羣人裡都是些娘娘腔。男孩子麼勇敢一些嘛!到七月七日那天我們一起去不就成了。”錢楊不知道爲什麼,說話顯得有些自私和尖酸。
“那我自己做吧,楊術,你不用去了,我相信我能行的!”王澤新被錢楊這麼一擊,振作起精神,聲音也大了好多。
“真能嗎?”楊術不放心地問。
“能!”王澤新故意看着錢楊,顯現出一副男子漢的樣子。
“呵呵,這就對了嘛,大事大家一起做,小事嘛,別總想着依賴別人,我媽經常這樣教育我呢!”錢楊說着,順便向王澤新吐了吐舌頭。“男子漢,再見哦!”
一羣人在街上散去。
夏天傍晚的涼風令人精神振奮,潮溼的空氣中飄蕩着烤肉的香味,混合着淡淡的植物的氣息,繁華的大街上霓虹開始閃爍。
王澤新拐進一家店鋪裡,買了一面鏡子揣在兜裡,消失在了茫茫的人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