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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_54254193【正隆二年】
佳興城基本被全毀,沃託雷在離開時更是下令燒燬了所有的糧食,乾燥的冬季促使了大火的蔓延,就連百姓的民居都被燒燬了大半,等到朝廷派人前來,佳興這座興旺了百年的北方老城已經化爲廢墟。倖存的百姓缺衣少食,奄奄一息,好容易度過了第一年的冬季,但正隆二年朝局動盪,先是軍閥奪權,後有西南旱情,就連江南的織坊都在今年大面積破產。國家急着調糧到西南去救災,但是江南交上來的糧食少了,佳興的這個冬季就更加難熬。
許多難民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只好涌到了京城附近。京城外的那場戰役雖然不至於讓建築全毀,但情況卻好不了哪裡去。特別是漕渡碼頭,基本上全都癱瘓了。京城的百姓都不好過,更無暇顧及這些“叫花子”,難民們沒有地方可去,佳興的官府又全毀了,沒人幫他們向朝廷討要賑災糧,這些難民只好住在露天的地方,隨着冬季的臨近,餓死的,凍死的人越來越多,這才引起了朝廷的重視。
周文元派楊帆繼到京外賑災,一方面是要支開他免得添亂,另一方面是因爲這個人爲官清廉,爲人正直,此刻派他去方能避免災民的賑災款糧被挪用。
可這一切比周文元想的要更糟,京郊的官府自己都沒能按時拿到官餉,對這些難民更是冷淡了許多,越到後面,粥棚裡的粥不止越來越稀,竟然連量都不夠了。楊帆繼趕到的時候,京郊管理賑災的官員正窩在當地的孔子廟裡喝着家僕端過來的雞湯。楊帆繼來得快,竟然比調令來的還快!這個官員還不認識他,只是看補子知道比自己官大,就把湯放到一旁,站起來迎接。
楊帆繼沒有理會他,只是吩咐自己帶來的人:“打開孔子廟,讓災民們住進來。”
“這?”賑災的官員略感尷尬:“這位大人,您這是。”
“不只是孔子廟,把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騰出來,讓災民住進來。”
“大人,這,這住不下啊!就算全都打開都住不下啊!”賑災的官員擋在楊帆繼面前。
楊帆繼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我不管你住不住的下,我只是告訴你,如果再餓死一個人呢,凍死一個人,就算是周閣老都保不了你!”
“這,這,話不是這樣說的啊,朝廷不給錢,不給糧,我這是沒辦法啊。”賑災的官員攤開手。
那碗冒着熱氣的雞湯,此刻額外礙眼,楊帆繼冷笑了一下:“來人,到許大人家裡去看看。”
“您!?”
“連賑災的糧款都敢挪用,眼看着百姓凍死餓死在門口都不爲所動,許甬,你枉爲人了!”
楊帆繼端起那碗雞湯,猛地摔在地上:“開門!開門!!!”
孔子廟的門打開了,粥鍋重新架起來了,但是路旁凍僵的饑民已經走不動,哭不動了。楊帆繼想要扶起身旁的一位老人,但是老人僵硬的胳膊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半睜的眼睛中只有凝固的視線。楊帆繼還是想把他攙扶起來:“大爺,大爺,你醒醒,可不能睡啊,起來喝粥了,粥棚架起來了。”
“楊大人,他,他已經死了。”
楊帆繼的眼眶忍不住溼潤了,漫天的雪花似乎要將倒伏滿街的人們掩蓋,而不只是這個縣,還有許多縣,不只是京郊,不只是佳興,還有許多許多人,許多許多地方,要艱難的捱過這淒涼的冬季。
楊帆繼奔波了數日,總算是勉強規劃出了幾日的粥飯,但是這還不夠,如果朝廷不能有所作爲,那不過是讓百姓緩死幾日。所以他即刻趕回京城,想要面聖。
但到了一牆之隔的京城,陳熵卻正被百官擠的抽不出時間來見他。直到他回京三天,楊帆繼的奏疏還沒有呈到陳熵面前。楊帆繼終於等不了,憑藉顧命大臣的身份求見。陳熵想要見他,但是現在他不得不忙着自己的婚事了。
這不是百姓嫁娶,這是皇帝大婚。
這不是隨便哪家的女孩,她背後是掌控幾十萬兵權的王家。
茲事體大。
魏池對專程來見他的楊帆繼說:“茲事體大。”
楊帆繼依舊是板着冷淡的表情:“還請魏大人代本官向皇上表明。”
魏池無奈:“楊大人錯估了下官,下官只是皇上衆多的老師之一,下官並沒有信心能夠動搖皇上的想法。荀大人不幫楊大人引薦是因爲還有十多天就是皇上大婚了,這期間不能出岔子。”
如果出了岔子,那王允義會有怎樣的想法,誰都說不定,要知道現在不論是秦王還是王允義都絕不會聽命於朝廷。西南原本有的兵力都折損在漠南了,皇上手上並沒有兵權。
“魏大人的意思就是讓百姓餓死?”
魏池嘆了一口氣:“那大人請隨下官進宮試一試。”
果然,還沒見到皇上就被內閣的人和荀大人堵住了,荀秉超看楊帆繼的眼光中滿是不滿。魏池主動迎上去,和兩位大人問好。
內閣當值的是王毅,魏池迎上去給他行了個禮,笑容滿面:“王大人好,今天您在值房啊?”
王毅對周文元之外的人可懶得有好臉色,只是冷冰冰的嗯了嗯。
“王大人,荀大人,下官有請奏想要面聖。”
王毅看了看一旁拉着臉的楊帆繼:“兩位何事?”
楊帆繼正要開口,魏池遞了個本子上來:“關於陛下大婚的禮儀,皇上之前命臣梳理,現在準備呈給皇上看。”
王毅冷笑:“這個白天呈上來即可,現在不用這樣急着。更何況魏大人不在禮部了,何必又要兼差。”
魏池即便強裝笑容,臉上都有點拉不住了。
荀秉超接過話:“皇上大婚爲重,那魏大人和楊大人就去吧。”
王毅這纔算賣了個面子,冷冷的笑了笑,不再追問了。
進去見陳熵的時候,他正在試着禮服,一個禮部的官員還在一旁詳細的介紹各種禮儀規矩。
“魏師傅來了?”陳熵高興地轉過頭,腦袋卻被正在更換的帽子勒了一下。
陳熵只好又配合的回正了頭:“賜座。”
魏池思考着措辭,正準備開口,楊帆繼突然站起來,向前了一步跪下:“皇上,臣有一件急事請奏。”
魏池有些吃驚的看了他一眼,楊帆繼卻沒與理他:“臣今日被派往京郊賑災,去的這幾日看來,京郊已經彙集了大約十萬災民,賑災糧現在已經不夠了。”
這件事情歸內閣調派,陳熵知道得並不詳細:“還差多少糧食?”
“還差十萬石。”
“這件事情內閣知不知道?”
“臣已經向內閣遞了疏了。”
“內閣怎樣說?”
“內閣沒有批覆糧食。”
陳熵揮了揮手,幫他穿戴的宦官退到了一旁,陳熵摘下帽子扔到了一邊:“把周文元叫來。”
魏池一驚。
周文元進內殿時,陳熵依舊在試着禮服,像是沒事人一樣,他掃了一眼皇帝,就看到了跪在前面的楊帆繼,心中不由得冷笑,但當他看到魏池時,表情便複雜了很多。
陳熵還是讓人給周文元賜了座:“周閣老,國庫的糧食不夠了?”
周文元先是看到了楊帆繼,又聽陳熵這樣說,大概明白了緣由:“回皇上的話,今年糧食歉收,多地大災,所以收上來的糧食不多,且佳興,”
“不過是兩年時間,國庫不至於就被掏空了吧?”陳熵打斷了周文元的話。
周文元正要回答,陳熵從簾子背後走了出來:“朕的婚宴還可以更加節儉,只是朕這結婚的錢可是拿給災民買糧的,再挪作他用可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周文元滿臉冷汗,陳熵卻又回頭對楊帆繼說:“這錢是朕借給你應急的,可別忘了還。”
三個人走出內殿的時候,周文元表情非常的凝重,看了楊帆繼一眼,又看了魏池一眼,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魏池鬱悶的看着楊帆繼的腦後勺,楊帆繼卻不準備回頭的樣子,徑直往外走去。
“楊大人,您爲何不按說好的行事?!”魏池忍不住了。
入宮前說好是讓魏池來勸說陳熵的,而且並沒有說要讓陳熵把大婚的錢拿出來賑災!!誰敢拿皇帝大婚的錢賑災!
“按照魏大人的說法,錢糧還沒有到,災民就餓死了。”楊帆繼並沒有太多表情。
“那!那你就騙我!?”魏池簡直憤怒了。
“如不這樣說,我哪能進得了宮?”楊帆繼的嘴角在笑。
“這不是進不進的了宮的問題!”魏池氣得發抖:“楊大人,你這樣說,這樣做,都是有問題的!”
魏池被氣糊塗了,指着楊帆繼,半天說不出話來。
楊帆繼冷笑:“本官倒不像魏大人一般如此在意自己的官位,如果魏大人沒有要說的,本官就要去賑災了,告辭。”
宮燈下的甬道並不明亮,楊大人很快消失在了魏池的視線中,魏池愣在當下,此刻她覺得,如果她能吐血,現在已經被氣得吐血了!
正僵着,一個宦官提着燈急衝衝追了上來:“魏大人,請問是魏大人?魏大人!皇上請您回去。”
魏池再進內殿的時候,陳熵已經更換了睡覺的衣裳,面前放着一碗羊羹湯。
“魏師傅,天冷了,您這麼晚還要回去,不如喝碗熱湯再走,免得着涼。”陳熵說着,親自端着遞到了魏池手上:“師傅先別忙着說話,先喝湯。”
魏池只好先端起碗來把湯喝了,御廚的手藝很好,湯溫而不燥。
“朕知道這不是魏師傅的意思,一定是楊大人哄師傅帶他進宮的。”看魏池吃驚的表情,陳熵苦笑:“楊大人那句話一出口,朕看魏師傅的表情就猜到了。朕是在想,這件事情遲早要讓周閣老知道的,雖然沒法讓他明白此事與師傅無關,但至少要讓他知道,是楊大人告了他的狀,而且朕得讓他知道將來要查他的是誰,這樣即便他遷怒於師傅,但總不至於讓師傅頂了黑鍋。”
“皇上,”
陳熵示意魏池不用說話:“朕知道輕重緩急,大婚一事,不論怎樣艱難,怎樣委屈,朕都會讓他順利進行。夜深了,下雪了,給魏師傅拿披風暖爐,安排魏師傅早日回去吧。”
宦官一直把魏池送到了宮門口,宮門外的雪沒有人清掃,但因爲手裡有了一個暖爐,踩在雪上便不覺得那樣冷的刺骨了。
魏池緊了緊披風的錦帶,帶着欣慰往黑暗中走去。
皇城離魏宅並不算很遠,看到離家漸漸近了,魏池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越往家裡走人變越少了,等終於拐進了自家的巷子,魏池捏緊了手裡的暖爐,心情終於愉悅了起來。
在黑黢黢的拐角裡,突然躥出了一個人影,幾乎就在錯身的一瞬間,那個人影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和魏池的手相握。但那人的手指只是碰到了暖爐的錦套,又幾乎是同時,那人強大的力道撞在了魏池的肩膀上,魏池的手一麻,暖爐跌到了雪地上,一隻冰冷的手掌裹住了魏池的手。
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識,魏池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藉着燈籠微弱的光,看到了掌心上那個小小的“燕”字。
再回頭,那個黑影還等在巷口,魏池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魏宅的人大都入睡了,只有戚媛還點了一盞燈在等他,陳虎終於敲響了書房的門:“老爺回來了。”
戚媛趕緊打開了門,見到魏池站在門口,鬆了一口氣:“回來了就好,陳虎快些歇息去吧。”
“吃了沒?”戚媛把魏池讓進門。
“眼看着宮禁都過了,我還在想是不是出了事了呢。只是你晚飯都沒用就進宮了,不知道吃了沒?”
“啊?”魏池這才反應過來:“吃了,吃了。”
戚媛看她表情異常,本想問,但卻終沒有問出口:“丫鬟們都睡了,你先坐着,我去看看你的洗澡水還熱不熱。”
“啊,好。”
戚媛先躺到了牀上,聽着更聲到了三更,魏池才走進臥室,似乎又徘徊了一陣,這才帶着一身冰冷轉上了牀。
黑暗中,魏池感到一雙溫暖的手環着自己的腰,摟住了自己。
“沒事,我沒事。”魏池聽着她的心跳,努力的閉上了眼睛。
在一種心碎的情緒中,魏池昏昏入睡,夢中的自己漂浮在冰冷的半空,迷霧中似有一個聲音在反覆問她。
問她:“爲何,爲何,爲何,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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