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微接過書信看了看,這是靖安王的親筆寫的,上面直接說他親自送女兒回婆家來,現今正在趕來的路上。
對於雲初微來說這事兒一點不奇怪,大抵是雲靜姝爲了能再次回到兒子身邊,所以不惜說動了靖安王請他以親王身份護送回來,又或許,是靖安王愛女心切,見不得她回到夫家受苦,所以想當面站出來把這事兒給擺平一勞永逸。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讓玲瓏郡主怒火中燒,“什麼意思?合着咱們家找了那個殺人犯這麼久,她直接躲到北燕吃香喝辣去了?”
雲初微沒有第一時間表態,只是看向玲瓏郡主,“四嫂有什麼看法?”
玲瓏郡主冷哼一聲,“想回來?門兒都沒有,就算成了郡主,她也是個殺人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敢來,我就敢把她送進大牢。”
雲初微能理解玲瓏郡主的心情,她現如今,怕不是爲了老太太的死,更多的是因爲蘇璃而遷怒雲靜姝。
年紀越大的人越顧家越念兒孫,玲瓏郡主雖說不至於到兩鬢染霜的地步,但她這輩子就只有蘇璃一個兒子,還死得那麼沒光,這口苦水,她個當孃的只能打碎牙齒和着血往肚裡咽。
怎麼說呢,因爲那時的老太太把蘇璃捧在手心疼,直接給寵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玲瓏郡主心中就有些憋火,不好對老太太講,便只能拿蘇璃撒氣,因此蘇璃在世時,很少能得他老孃幾分好顏色。
關於這一點,可以說是玲瓏郡主這輩子的缺憾,所以她悔恨,愧疚,想着若是兒子還在世,必然把所有的寵愛都堆他身上去,哪怕他一輩子碌碌無爲不學無術,只要他還活着,就什麼都好。
只可惜,她永遠再沒機會把這些話對兒子說,以前攢下來的那些母愛,如今竟是沒地方安放,所以她只能把恨轉移,轉到雲靜姝這個害人精身上,恨不能將其捉回來千刀萬剮才解恨。
雲初微回神,“不讓她進蘇家門倒是情有可原,只不過,以她現在的身份,四嫂要想將她送入大牢,怕是有些難度。”
玲瓏郡主深深皺眉,“怎麼,她還敢仗勢欺人?”
“這個我不知道。”雲初微搖頭,“但能肯定一點,雲靜姝現在是北燕人,又是她爹靖安王親自送着來的,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就能解決,況且有靖安王的出現,矛盾很容易就升級到兩國邦交的層面,四嫂是個明白人,你應當清楚,今上不會樂意看到因爲家族鬥爭而影響到國事的。”
玲瓏郡主臉色沉了沉,雲初微說的這個,她何嘗想不明白,要真因爲雲靜姝一個女人而挑起兩國矛盾,到那時,莫說今上,怕是她老孃就得先狠狠收拾她一頓。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落到實處,要讓她輕易原諒殺害兒子的兇手,她怎麼可能做得到,“那咱們就這麼由着她去?”
“再說吧!”雲初微把書信收起來,“看看他們來了以後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咱們到時再隨機應變。”
“也行。”玲瓏郡主很贊同,“那這事兒我就先不管了,琢磨着他們從北燕往這邊來,怎麼着也得十天半個月的,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又招呼着雲初微,“微丫頭你快坐,我這就讓人給你奉茶。”
來都來了,雲初微也沒急着走,坐了下來,等丫鬟奉茶之後才問:“小星燁這幾日可還乖巧?”
玲瓏郡主聽罷,擰了擰眉,“也不知道爲什麼,那段時間老是哭,怎麼哄都不乖,半夜還會驚醒,也是哭得不行。”
雲初微一聽,明白了。
孩子是當孃的身上落下來的一塊肉,他當然最清楚孃親的味道,那次好不容易與雲靜姝母子團聚了半日,玩得高興,這還沒熱乎上呢,娘就走了,孩子能不哭麼?
“四嫂,讓人把小星燁抱過來吧,我好幾天沒見他了,怪想的。”
“噯。”玲瓏郡主馬上讓人去把蘇星燁抱來。
雲初微卡着他的兩肋抱起來讓他勉強撐着站在自己雙腿上,蘇星燁似乎是纔剛哭過,睫毛上都還掛着淚珠,哭過以後那一抽一抽的勁頭還沒過,不管雲初微如何哄他,他都嘟着小嘴,不理不睬。
“小傢伙,你怎麼不高興了?”雲初微將他放下來抱坐着,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眼淚,又問:“是不是想孃親了?”
蘇星燁一聽,伸出小手指着玲瓏郡主,看向雲初微,嘴裡咿咿呀呀不知道說的什麼話,雲初微只看到他張口時露出兩顆白生生的小門牙兒,有些好笑,“小傢伙,你告狀呢?你祖母怎麼你了?”
蘇星燁還是指着玲瓏郡主,一副憋屈的小模樣,可是不管他說什麼,雲初微都聽不懂。
“這臭小子!”玲瓏郡主忍不住低嗤,“怎麼一聽到娘,反應這麼大?”
雲初微笑道:“誰小的時候不是隻念娘呢?旁人千好萬好,總歸敵不過十月懷胎把自己生下來的孃親,咱們呀,對他再疼再寵,也比不得他與親孃打個照面來得幸福來得興奮。哎喲喲,你瞅瞅,這纔剛聽到孃親呢,就樂了,瞧把他給高興的。”說完,用自己的額頭頂着蘇星燁的額頭,輕輕地碰了一下,又打了兩個響舌,“小傢伙,你會聽話了是吧?”
蘇星燁伸了伸舌頭,小嘴一舔一舔的。
雲初微順手拈來一隻軟糕送到他嘴邊,蘇星燁張開嘴巴,輕輕咬了一口,沒有牙,只能靠咂吧,吃得很是艱辛。
只餵了一口,雲初微就把剩下的都扔了,蘇星燁的月份,已經開始喂輔食,不過看樣子,他來之前才喝過奶,還是不要喂太多東西,吃撐了嗝着了可不好。
雲初微那話,聽得玲瓏郡主心頭很不是滋味,“你說他現在就知道念娘了,長大後問起來可如何是好?”
雲初微擦了擦蘇星燁的口水,“能瞞就瞞,實在不能瞞,便只能如實相告了,反正這事兒,他早晚會知道的。”
玲瓏郡主一臉愁容,“如實相告?萬一他受不住可怎麼辦?”
雲初微道:“畢竟是隔了代的,你總不能把他當成自個兒子養啊,以後滿地跑的時候,張口閉口得喊你一聲‘祖母’,到那時,瞧見別人家都有爹有孃的,就他只有祖父祖母,他能不難過麼?你說我要與他爹孃一輩,倒也不介意把他當兒子養,以後問了,我們家還能站出來扛着,可我是他叔祖母,哪怕年齡與他爹孃差不了多少,可輩分卡在那兒呢,你就是想讓我幫忙,我也無能爲力。”
玲瓏郡主光是想想那畫面,心就揪着疼,“我原本琢磨着,雲靜姝要真來了,就讓她來帶幾天,可這孩子明顯念她念得緊,要真沾了邊兒,還能離得開?所以想來想去,乾脆別讓雲靜姝進蘇家大門,別沾那熱氣,小孫孫遲早能忘了她。”
雲初微沒應聲,只是時不時地逗弄着蘇星燁,一喊名字的時候,原本眼睛看向別處的蘇星燁就會轉過腦袋來看着雲初微。
“知道我喊你啊!”雲初微啵啵啵在他小臉上親親,“來來來,告訴叔祖母,蘇星燁是誰?”
小傢伙咿咿呀呀地迴應,眼睛睜得溜圓。
雖然沒人聽得懂,不過肢體語言云初微是看得懂的,他在說他自己。
這小傢伙,果然會聽話了,尤其是被喊到名字的時候最有反應。
“祖母是誰呢?指給我看。”
小傢伙閉着嘴巴,看看雲初微,又看看玲瓏郡主,反應半天,最後沒反應出來。
“想不想孃親?”雲初微又問。
小傢伙一聽,樂了,小腿踢得歡快。
玲瓏郡主又看了一眼蘇星燁的反應,捏捏眉心,“微丫頭,你說我們四房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攤上這樣一個媳婦?”原本該嫁給她兒子的人是雲初微啊!誰知道當初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還別想,一想,玲瓏郡主就恨不能把時光倒回那年蘇家設賞花宴的時候,她一準兒選定雲初微,管旁人怎麼說,就要她做媳婦。
思及此,玲瓏郡主悄悄覷了一眼雲初微,暗暗憧憬着倘若這位真是自己兒媳,那整個四房可不得因爲她拔尖而出,如此精明能幹腦子轉得開嘴巴會說話的女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
“四嫂,你孫子都這麼大了,還說過後話呢?”雲初微笑着看過來,“只能說,這是一段孽緣,不過好在小五留下了蘇星燁給你們二老解悶,也不至於太糟糕。”
提起兒子,玲瓏郡主就痛心疾首,馬上伸手捂着胸口,“我那苦命的兒,到底是沒福分。”沒福分活着,更沒福分娶到雲初微。
倘若玲瓏郡主知道蘇璃在陰差陽錯之下喜歡上的姑娘就是雲初微,她只怕會氣得發狂,要早知道,還辦勞什子的賞花宴,直接八擡大轎娶過來不就結了,一定當祖宗給供着,何至於鬧成現在這副模樣。
蘇星燁彎着小腰要去夠桌上的撥浪鼓玩,雲初微索性直接將他放在小榻上任他爬,時不時擡手攔一下防止摔下來。
見玲瓏郡主愁眉苦臉,她建議道:“要不,四哥四嫂從旁支過繼一個來給娶門媳婦兒幫着奶奶孩子?從小就帶在身邊的話,沒準兒長大了他再不念親孃,把這位當娘呢?”
這提議倒是讓玲瓏郡主眼前一亮。
其實只要四房放出話去,旁支有的是小輩想被過繼,只不過這事兒關係重大,不是她一個婦人能決定得了的,還需得問問四爺才行,“暫且容我再想想。”
雲初微拉回目光,她真的只是提議,並不希望四房真去過繼一個來,先不說過繼來的不親,還有可能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四房攪得烏煙瘴氣,就單單看在蘇星燁這小傢伙的面子上,雲初微便希望雲靜姝能回來,到底那纔是親孃,有她帶,孩子才能長得更好。那外頭來的,哪個不是隻對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好,明面兒上,肯定得下足功夫做給旁人看,若要論真,恐怕沒誰拿得出真心來對這孩子。
至於雲靜姝的過錯,雲初微覺得她遭到的報應已經夠多了,死刑犯還有勞改的機會呢,現如今的雲靜姝,不說變得有多好,但起碼,她對曾經做過的那些事,肯定是後悔的,就給她個機會也無妨,給她機會不代表就是完全無視蘇璃的死而原諒她,只能說,這是另一種成全,成全蘇璃的血脈,讓小傢伙能在母愛的沐浴下一步步成長。
蘇星燁在小榻上爬來爬去,爬累了,就坐起來,小手抓着撥浪鼓搖得咚咚直響。
不多會兒,自己放聲哭了起來。
玲瓏郡主聽到哭聲,急急忙忙過去抱,“小孫孫,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蘇星燁說不來,只是哭。
玲瓏郡主一個勁地哄,可哄了半天也沒見效。
奶孃進來道:“太太,讓我去把把尿,許是內急了。”
玲瓏郡主把蘇星燁交給她,奶孃快速抱了出去,沒多久再回來,蘇星燁還是哭。
“怎麼樣?”玲瓏郡主問。
奶孃搖頭,“把了半天他也沒反應,反而哭得越發厲害了,我實在瞧不出來他哪裡不舒服。”
雲初微把蘇星燁接過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體溫很正常,臉色也紅潤,沒哪裡有異常,“小傢伙,你是不是餓了?”
奶孃忙道:“抱來的時候才餵了奶的,應該不至於餓。”上前兩步,“要不,我給他餵奶試試?”
雲初微搖頭,“去廚房讓人做點蛋黃羹端過來。”本來餵奶是個很不錯的法子,可是雲初微選擇了喂輔食,雖然還不足十個月,但也差不多能一步步幫助他斷奶了,雲初微是真擔心這沒孃的孩子將來會賴上奶孃。
蛋黃羹端來的時候,雲初微拿起小木勺,一點一點地舀起來餵給蘇星燁吃。
剛開始的時候,蘇星燁一吃到嘴裡就往外吐,雲初微哄道:“小傢伙,你要乖乖的,吃了蛋黃羹就能見到孃親,知道不?”
蘇星燁竟似聽懂了一般,抽噎兩下,真乖乖的了,雲初微再給他喂蛋黃羹,他也不排斥,小嘴咂吧着,吃相可愛。
雲初微看向玲瓏郡主,“四嫂,以後少讓奶孃給他餵奶,這都八個多月快九個月大的孩子了,餵奶的次數可以適當減少,否則十個月以後,難斷奶呢!”
“這些話,我早前就跟奶孃說了的。”玲瓏郡主道。
雲初微又給蘇星燁餵了小半勺,“四嫂你看,這小傢伙明明吃得很好看嘛!”
蘇星燁仰起小腦袋,看着雲初微笑,把嘴裡沾了口水的蛋黃羹笑出來堆到口水兜上都不知道。
雲初微忙給他擦了,再喂,蘇星燁吃到嘴裡就用舌頭頂出來,搖腦袋錶示不要了,又去抓撥浪鼓。
玲瓏郡主看着蘇星燁的樣子,再一次陷入惆悵,等雲初微回去以後,她就抱着蘇星燁去外院找四老爺蘇揚。
聽到雲靜姝要回來,蘇揚臉色很難看,“她還有臉回來?”
玲瓏郡主想起之前雲初微說的那些話,“要不,讓她回來照顧兒子?”
“哼!”蘇揚眼神冷冽,“她哪來的兒子?我們蘇家就沒有這麼丟人的媳婦。”
這一句,可直接把玲瓏郡主接下來的話全堵死了,只能改口,“那要不,咱們真按老九媳婦說的,去旁支過繼一個未婚的來,再給他許門好的親事,讓那剛過門的媳婦來帶帶孩子,時間久了,孩子自然就跟她親近了,總不至於長大以後直找娘。”
蘇揚明顯不同意,可是在郡主跟前,他始終得矮一頭,要知道那岳母可是個能說會道會做人的“女強人”,要讓她曉得自家女兒在蘇家受了委屈,那還了得。“太太,不是我見不得你主張拿捏這事兒,我只是覺得外人哪有自家人親,你要真想着自己過繼個兒子把孫子交給他們,還不如咱自己養大呢,也不必時時擔心旁人會對小孫孫起心了。”
“話是這麼說,可咱們畢竟隔了代。”玲瓏郡主也是無奈,“隔了代養出來的孩子,你說他……”
“好了太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仔細想想,放心把小孫孫交給誰?”
玲瓏郡主再一次陷入兩難之地。
把蘇星燁交給心腹嬤嬤抱回去,她去蘇璃靈前上了柱香,“璃哥兒,倘若你在天有靈,可一定要保住四房唯一的血脈啊!娘知道你走得冤,可是時不與我,娘怕是沒法兒爲你報仇了,你要是怪娘,只管報應到娘身上來,但千萬要保佑小孫孫,他還那麼小,沒爹又沒娘,每次一哭,我這心裡頭就一陣接着一陣的扯着疼。
璃哥兒,娘對不住你,倘若當初別阻攔你和那個戲子,或者別聽信外面的謠言將你未婚妻換成雲靜姝,所有的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你也不會年紀輕輕就……”話到這裡,玲瓏郡主已經說不下去了,只剩無聲的哭泣。
——
雲初微回到國公府,韓大姑姑緊張地問道:“夫人,蘇府那邊沒什麼要緊事吧?”
“沒有。”雲初微搖搖頭,掃了一眼屋內,“九爺呢?”
韓大姑姑道:“陸家櫃上來人,說今年的約書要重新籤,似乎是涉及到分利的問題,九爺聽了以後,自己去了。”
雲初微沒再追問,坐了下來,與陸家的生意,一直以來都是她親自出面去談的,偶爾九爺得空,會因爲放心不下而陪着她去,秘方這一塊,以前籤的約書是她出方子,分利三成,可別小看這三成利,藉着陸家招牌打出去,再把皇宮這條通道順出來以後,那真的是日進斗金,所以在外人不知情的情況下,雲初微可以算得上一個小富翁了。當然,比起富可敵國的陸家來,那就是滄海一粟。
時下有不少姑娘出嫁以後爲了得婆家歡心,會把自己嫁妝拿出來上下打點,但這些,在雲初微身上都不曾有過,蘇晏把自己的小金庫交給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動她的嫁妝以及她與陸家合作得來的分利。
所以,雲初微賺來的這些錢,真的就只是她一個人的,蘇晏和太夫人都不會過問,只不過這一塊在公賬上不存在,因爲小孫氏掌家,常會過來查賬,雲初微自然不可能把自己與陸家合作的事捅出來讓人知道,故而除了公賬,她自己還有個私人賬本,是對外絕對保密的。
今年的約書要重籤,雲初微去年的時候就聽陸修遠提起過,只是具體內容,她不得而知,既然九爺去了,那她也不必再操心,以九爺那逆天的腦子,絕不可能在這種事上出紕漏,更不可能讓她吃虧。
果然,雲初微料得挺準,蘇晏回來以後直接告訴她,新約書是他親自籤的,以後秘方還是由她出,只不過分利從三成擡到四成。
雲初微愣了愣,“你是不是威脅陸修遠了?”否則那個人怎麼突然給她加了一成的利?要知道陸家的一成利,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滾着來。
“蘇府那邊的事情處理得如何了?”蘇晏坐在她旁邊,懶得再提陸修遠的事,反正四成利不是他提的,是陸修遠主動加的,有便宜不佔,他傻的麼?
雲初微耷拉下來,“沒辦法,四嫂死活不讓雲靜姝進門,說再也不會認這兒媳。”
“人之常情。”蘇晏道:“雲靜姝畢竟害死了小五,而小五又是四房唯一的兒子,四嫂她能不懷恨於心嗎?”
“我也知道是人之常情。”雲初微託着腮,“可是那小傢伙怎麼辦呢,沒爹沒孃,想想都替他難過。”
“那要不,你接過來幫他們養着?”
“去!”雲初微瞅白他一眼,“我自己兩個都帶不過來了,再來一個,豈不是得累死,更何況,咱不是他爹孃那一輩,怎麼都不方便的。”
“那不就結了。”蘇晏敲敲她的腦袋,“瞎操那個心做什麼?”
雲初微暗暗翻白眼,心道若不是你招些爛桃花來,我至於爲了對付那什麼第一美人而千方百計嗎?
之前答應過雲靜姝的,只要她回來,她就得想辦法幫她順利回到蘇家,可今天探了探玲瓏郡主的態度,這件事,八成是有些難辦了。
——
要說送妝連同女兒一道送來的,靖安王府絕對是開了先例,尤其是那麼大的排場,三百多擡嫁妝,全都綁了紅綢,所謂的十里紅妝,不外如此,尤其是往官道上一過,想不引人矚目都難。
因此這一路上,送妝這一行人可謂是賺足了眼球和麪子,但凡見此陣勢的人都在紛紛猜測,這是哪個富豪嫁姑娘,也忒給面子了點,聽人說當初陸家嫁女兒的時候,排場也是相當大的,就是不知道比起今兒見到的這一家來如何,不過陸家到底是首富,那女兒又是嫁過去做側王妃的,想來嫁妝只有往高了添。
實際上,雲靜姝的嫁妝和陸幼萱的沒有可比性,陸修遠再能耐,他給陸幼萱的嫁妝也只能不斷地堆錢,而云靜姝的嫁妝不一樣,三百多擡就有百餘擡是宣宗帝御賜以及宗親們給她添的,想一下,陸家的東西能與御賜的貢品相提並論麼?
一路走來,送妝的人始終坐在馬車內沒露面,所以沒人猜得出嫁女兒的到底是哪一家。
入京城的前一天,靖安王就讓整個車隊停下了。
“父王,怎麼不繼續走了?”雲靜姝納悶,她實在是太想兒子了,所以這一路上都沒怎麼想別的。
“客棧已經訂好。”靖安王走過來道:“靜姝你就在這裡休息一夜,爲父帶着兩個人先入城去蘇家探探底。”
見雲靜姝擰着眉毛,靖安王又道:“以前的事,你雖然有過錯,但他們該懲罰的早就懲罰了,你到底是女兒家,不能直接送上門去,本王會讓他們家親自來人接。”
雲靜姝有些擔憂,雖然靖安王說的有那麼幾分道理,她是個女兒家,主動送上門的話,被轟出來的可能性更大,但現在的蘇家已經不是當年的蘇家了,能拍板不再是老太太,而是雲初微,她婆母大抵是不會讓她進蘇家大門的,但如果有云初微出面,那就不一樣了,“父王,你不熟悉蘇家,貿然前去的話,不妥,還是你留下來,我先進城。”
“不行!”靖安王一口否定,“你要是先去了,豈不等同於向蘇家低了頭,往後還不定怎麼治你呢!”
“我暫且不會回蘇家。”雲靜姝認真地道:“我先去見一個在蘇家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人,只有她出面,我才能順利回去。”
靖安王疑惑,“誰?”
雲靜姝一時半會兒也沒法解釋清楚,“父王你就別問了,等我見了人確定下來再告訴你。”
靖安王還是不放心,“那你可有把握?”
“這個…我也不確定。”雲靜姝咬着脣,“所以我只有先去見她,有把握了才能去蘇家。”
“那讓初一跟你去吧!否則我放心不下。”
雲靜姝看向剛下馬車走過來的初一,大概是這段時日在靖安王身邊學了不少東西,他周身的氣息都比剛入府的時候沉穩許多,不過也算他是個好學的,否則要換了別的小乞丐,指定到現在都還改正不了那粗俗的吃飯姿勢。
“初一。”雲靜姝探出腦袋,衝他招了招手。
小乞丐加快步子到了馬車外,“什麼事?”
雲靜姝道:“一會兒我會先行一步入城,你願意跟我去嗎?”
小乞丐狐疑地看着她,“爲什麼你要先去?”
顯然,他與靖安王是一樣的想法,認爲雲靜姝先一步去了蘇家,指定落不得什麼好。
“我去見一個人。”雲靜姝把先前對靖安王說的話又跟他解釋了一遍。
小乞丐若有所思,最後點點頭,“那好吧,我陪你去。”
靖安王終於放了心,“初一,到時候有什麼事,你可得好好照應一下她,知道嗎?。”
“義父放心,我明白的。”小乞丐抱了抱拳,等雲靜姝收拾好以後,直接上了她的馬車。
與靖安王道別後,雲靜姝與小乞丐坐着馬車直奔城門。
馬車內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兩個人都沒說話,或者說,找不到任何話題先開口。
想想半個多月前才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過的兩個人,爲了兩身衣裳與老闆娘爭得面紅耳赤;買不起馬,爲了一匹小毛驢與掌櫃討價還價;買不起傘,就摘了荷葉遮在腦袋上擋陽光;她困的時候,怕自己睡過去他一個人無趣,就不停地讓他給她哼小調醒神。
結果搖身一變,她成了王府郡主,他成了王府郡主的弟弟,那樣無憂無慮不被規矩約束只爲自由一路朝着南涼向前的日子再不復返。
如今想來,那樣的日子,何嘗不是一種奢侈。
“姐。”
“初一。”
兩人異口同聲,齊齊擡頭,觸碰到對方的視線時又迅速收回目光。
“你先說。”
“你先說。”
雲靜姝從果盤裡拿出蘋果來削了皮遞給他,“來,吃這個。”
小乞丐接過,輕輕咬了一口。
“初一,你剛纔想跟我說什麼呢?”雲靜姝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實際上心裡尷尬得要命,爲什麼以前不覺得與他在一處會如此的侷促不安呢?
“姐這次去了蘇家,就再也不會回北燕了吧?”
“對,我不回去了。”雲靜姝頷首,又笑道:“初一要是捨不得姐姐,可以在南涼多待幾天再回去,或者,以後你想來看我,就抽空來一趟,有了靖安王府這個後臺,再不用擔心因爲沒有通關文牒而被抓起來啦!”
“姐!”不等雲靜姝說完,小乞丐就急切地打斷她的話,“來的那天,義父跟我說,等我回去就幫我說一門親,你覺得怎麼樣?”
“那很好啊!”雲靜姝掏出帕子,替他擦去嘴角的蘋果屑,“初一長大了,該有自己的家庭了。”
她距離他很近,甚至有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小乞丐心跳的速度忽然加快起來,呼吸也顯得越發侷促。
到底是架不住這陣勢,一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雲靜姝給他擦嘴的動作一頓,“你幹嘛呢?”
“……好了,我可以自己來。”他勉強笑笑。
雲靜姝坐了回去,見他神情不大對勁,“初一,你是不是對父王所說的親事不滿意?要不滿意的話,你可以直接告訴他,要麼讓他暫且打消這念頭,要麼,請他給你換一個你中意的。”
“我無所謂。”小乞丐急急忙忙垂下腦袋,掩蓋住那雙眼睛裡的促狹。
“這麼乖嗎?”雲靜姝笑起來,“你放心,等你大婚的時候,我人來不了,會給你寄禮物的。”
小乞丐沒接她的話,而是悶悶地問:“姐,你喜歡現在的日子嗎?”
雲靜姝道:“對於我來說,只要能陪在寶寶身邊,那麼無論過的是富貴日子還是貧苦日子,那都是一樣的,因爲我已經滿足了。”
小乞丐看着她,那張端莊秀麗的臉上爬滿了對於兒子的憧憬,那是任何一個第三者都沒辦法插足進去的感情,純粹而真摯,讓人羨慕。
“如果有可能,你有沒有想過,帶着你的孩子離開蘇家?”
“不可能的。”雲靜姝直接道:“他們不會讓我帶走孩子,況且憑我的本事,也帶不走。”
“那你想過沒有?”小乞丐一直追問。
雲靜姝覺得他今天話有些多,“初一爲何這麼問?”
小乞丐蜷了蜷手指,“就是想更多的瞭解你一下,你知道的,我沒朋友,除了你。”
被人放在心裡這麼重要的位置,雲靜姝很感動,“我也沒朋友,會一輩子把你當成最好最好的朋友的。”與他一起度過的那段日子,雲靜姝不可能忘記,她也不是沒發覺自己對他產生的微妙感覺,可是她很明白,自己早已經是有夫之婦了,再動那種歪心思,不僅僅是對他這個人的褻瀆,還是對兒子的不負責任,更何況,這心思一旦曝光,將會爲世人所不齒,她不會那麼做。
“你想過帶着孩子離開蘇家嗎?”小乞丐再一次問。
“想過,以前就想過了。”她眼裡閃爍着淚花,從孩子滿月之後,她就一直在想方設法帶着他離開,可那個時候,她既不是王府的郡主,又不認識什麼小乞丐,再加上被東陽侯府除族,舉目無親,她要是真走了,必定每天過着被人追殺的日子,她苦一點無所謂,那麼,孩子呢?“只是想歸想,我沒敢那麼做,不想讓孩子跟着我吃苦,因爲愛他,所以想讓他一天比一天過得好,跟着我,他有可能連吃都吃不飽。”
小乞丐蜷在一起的手指慢慢鬆開,像是在突然之間明白了什麼,他笑笑,“你說得對,不該讓在意的人跟着自己過苦日子。”
雲靜姝回神看他,“你今天怎麼怪怪的?”
“沒什麼。”他答:“只是想到回去以後就準備大婚了,有些緊張,想找個人說說話。”
雲靜姝莞爾,“那麼,我就提前祝你新婚快樂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