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蘇晏含笑點點頭,然後從雲初微手裡接過竹籃來自己拿着,示意她摘矮一點夠得到的桂花。
雲初微莞爾,踮起腳尖。
已是中秋,正是桂花開得最好的時節,細小嫩黃的花瓣米粒大小,藏在翠綠油亮的桂葉間,散發出淡然而悠遠的香味。
秋意濃,桂花香。
由於花瓣太小的緣故,雲初微隨便一抓,便落了一手的小米粒,她看向蘇晏,又對着他手裡的籃子皺皺眉,“這麼小的花瓣放在裡面,豈不是全跑縫隙裡去了?”
蘇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塊紗布蓋在竹籃底上,“這樣就方便多了。”
雲初微小心翼翼地把手裡的桂花放進去,見他站在原地,似乎沒打算離開,不由好奇,“九爺不去酒坊做準備嗎?”
蘇晏道:“新鮮桂花得晾上一夜才能用來釀酒,所以今天晚上只是摘桂花,真正釀酒是明天。”
雲初微恍然,“原來如此,難怪我見你巋然不動,還以爲是早準備好了呢!”
蘇晏放下竹籃,上前兩步,伸手輕輕拿去落在她頭頂碎米粒般大的桂花。
雲初微笑道:“不必拿了,橫豎一會兒都得落一腦袋,回去洗了便是。”蘇晏把從她腦袋上拿下來的桂花湊到鼻尖輕輕一嗅,優雅地點了下頭,“很香。”
“這可是金桂,當然香啦!”雲初微擡眸,對上他含笑的眉眼,她一下子臉燙起來,伸手推了推他,“說好給九爺摘桂花釀酒的,你卻百般亂我心神,不行,你站過去點兒,不準再靠近我。”
被拒絕的蘇晏難得吃癟,滿臉的無奈。
雲初微用鼻腔輕輕哼了一聲,“別看我,看我也沒用,咱是來摘桂花的又不是來濃情蜜意的,一會兒讓下人看見多不好。”
蘇晏低笑,“那好,你繼續摘,我不打擾。”
雲初微再不看他,輕輕踮着腳尖繼續摘桂花,他蹲下身,把她摘下來的桂花好生篩選一番,棄了花瓣不飽滿和邊緣蔫了的。
摘夠了桂花,雲初微也蹲下來陪着他一起挑挑揀揀。
終於把所有桂花都挑揀完,她站起身,突然感覺眼前一黑,腦袋暈得厲害。
蘇晏臉色一變,忙伸手扶着她,順勢就去扣她脈搏,緊跟着蹙眉,“竟然氣血不足,我回來之前,你沒按時吃飯嗎?”
在南境時都沒有這般情況,纔回來幾天,她竟把自己照顧成了這個樣子?
想到此,蘇晏鳳眸裡黑沉沉的,滿是不悅。
雲初微悄悄覷了他一眼,不是沒按時吃飯,而是聽了赫連縉跟她說的那些,有幾日吃不下去。
有些心虛,連看他都不敢了,強自道:“哪有,我這只是一時的,大概是蹲得太久,歇會兒就好了。”
“在大夫面前,你也敢說謊?”蘇晏眉頭皺得更緊,將她扶到一邊的石凳上坐了,再次仔仔細細給她探了一番脈息,雖然只是氣血有虧並無其他方面的大礙,卻也足夠讓他生怒的了。
雲初微知道自己此時的任何一個表情和眼神都瞞不過他,但關於前世,她真的不想告訴他,哪怕是一個字,因此只斟酌了一瞬便從容不迫地解釋,“好啦,你別盯着我了,我承認,是剛從南境回來的那幾天不習慣沒有你在的日子,所以食不下咽,這纔會虧了氣血的。”
“真的?”蘇晏面上仍有狐疑。
“當然是真的。”雲初微據理力爭,“你要不信,就去問燕歸閣的下人,尤其是韓大姑姑,我吃飯的時候,她一直陪在旁邊的呢,我什麼狀況,她是最瞭解的了。”
蘇晏深深看她一眼,“那以後有我在,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自然能。”雲初微露出乖巧的笑,“有九爺在,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蘇晏無奈搖頭,“娃娃心性。”
雲初微不服氣,“娃娃不好麼?多純真,多無憂無慮啊!”
蘇晏彎腰拿起裝了桂花的竹籃,另外一隻手拉住她,“回房。”
“你不是還要晾桂花嗎?”雲初微手腕被他緊緊拽住,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晾在哪兒都行,不過你這氣血不足的症狀得想辦法補一補了,否則母子都會受到影響。”
雲初微看着他清俊的背影,輕輕吐了吐舌,暗暗唏噓,還好現在是晚上,他沒能看得太真切自己臉上那些微妙的情緒,否則要真讓他繼續追問下去,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
回到房間,蘇晏把竹籃裡的桂花用手撥成薄薄的一層鋪開,然後將籃子拿去窗臺上晾好。
雲初微坐在圈椅上打起了哈欠。
蘇晏回來時,看了她一眼,直接問:“喝粥還是喝湯?”
“啊?”雲初微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是纔剛吃了飯沒多久麼,哪裡就吃得下去了?”
“那就喝湯。”
蘇晏說完,對着外頭的韓大姑姑吩咐了一通,沒多久,韓大姑姑就端了一碗用紅棗、桂圓乾和雞蛋煮的甜湯進來。
雲初微明白不喝是不可能的了,索性二話不說拿起湯勺,一小勺一小勺地往嘴裡送。
蘇晏一直在旁邊看着,直到她把最後一口雞蛋都吃完才肯罷休。
雲初微這一吃,把睡意都給吃沒了,又想出去走動走動。
蘇晏也沒阻攔,畢竟時辰還早,再加上今日是中秋,外面月正圓,出去賞賞月也是不錯的。
兩人才走出燕歸閣,外面就有小廝匆匆來報,“九爺,陸少爺求見。”
“陸修遠?”蘇晏眼眸半眯,“他怎麼來了?”
小廝道:“陸少爺說,給九爺和夫人送中秋禮。”
蘇晏頷首,“請進來。”
小廝走後,蘇晏看向雲初微,“看來今天晚上想兩個人賞月是不可能的了。”
雲初微道:“那也無所謂啊,陸少爺又不是外人,一起賞月沒什麼吧?”
蘇晏輕輕“嗯”了一聲,“是沒什麼。”
沒多久,宛童推着陸修遠的輪椅進來。
不帶任何雜質的澄澈眸光輕輕掃了雲初微一眼,陸修遠脣邊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又看向蘇晏,“九爺是今日到的嗎?”
蘇晏平淡地點了下頭,“早上卯時到的。”
陸修遠半開玩笑地道:“你要不回,我都不敢來國公府送中秋禮。”
上次雲初微去南境時,一路來回都沒少得陸修遠照拂,蘇晏醋歸醋,卻不是沒氣度的人,“陸少爺有心了。”
“客氣。”陸修遠莞爾一笑,示意宛童把禮物拿出來。
其實雲初微很好奇陸修遠會送什麼,只不過當着人家的面就拆的話實在有失禮數,遂只得按捺住心思,請他到桌邊坐。
蘇晏遣人去酒窖取了一罈酒過來,韓大姑姑將酒具擺到石桌上,一一爲二人斟酒。
雲初微不能飲酒,給她倒了茶。
陸修遠端起酒杯,揚眉淺笑,“不知不覺又是一年中秋,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快。”
雲初微道:“這一年,陸少爺收穫頗豐啊!”
這話並非恭維,而是大實話。
有段時間她閒着無聊,去陸家商會旗下的幾個脂粉鋪看過,賬簿這麼重要的東西,掌櫃的自然不會交給她查閱,不過由她提供方子的每一批貨在出庫之前都有記錄,她只要一對比庫存和櫃檯上的現貨就能分析出大體趨勢。
她和陸修遠合作了一年,前半年沒什麼過分顯著的業績,但好在“陸氏商會”的名聲響徹大江南北,雲初微的貨藉着“第一皇商”的名頭上市,不到半年就開始火爆,宮裡的娘娘們愛不釋手,開始大批量訂購。
而云初微的配方也從一開始的面脂和頭油逐漸延伸到妝粉、胭脂、脣脂以及潔發的香膏,元素開始多樣化。
當然,她的東西能火爆,除卻陸家名聲之外,少不了她一直以來的努力。
在研究新品之前,她還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調查分析的。
古人護膚有四個步驟:潔面,面脂,療面,手藥。
潔面不用說,美容護膚,清潔永遠排在首位。
雲初微在泉州的時候,發現這裡的人淨面用的膏子裡有豬胰和肥皂莢,裡面還加了一些東西,味道不算太好聞,功效卻是不錯的,能防凍抗裂。之後來了京城,她又發現京城人淨面用的膏子里加了檀香、丁香、麝香諸如此類具有濃烈香味的藥材,但因爲這幾味藥頗貴,所以此物僅在貴族之間流行,一般的老百姓只用得起沒添藥的。
清潔完,第二步就得塗抹面脂。這個時代的面脂因爲製作條件的限制,大多過分油膩,所以她在泉州時靈感一來,做出了第一罐簡易的蘆薈凝脂。來了京城也沒閒着,請陸修遠做了一套工具,她有空的時候就會找材料來反覆試驗,讓面脂的功效儘量往滋潤補水方面靠攏。有蘇晏這樣的神醫在,她更加方便,時不時就來請教什麼藥材能與面脂混合在一起達到美白祛斑延緩衰老的作用,這款面脂一出,各大商鋪生意火爆,缺貨斷貨成了家常便飯,甚至連蕭皇貴妃都一度想要花錢買斷這款面脂爲她一人所用,只不過陸修遠轉告雲初微的時候,被她拒絕了。
都說女人的錢最好賺,這話是沒錯的,一個女人的一生,在這張臉上花的錢最多,尤其是當你的貨效果顯著的時候,她們很願意一擲千金。蕭皇貴妃或許很有錢,足夠買斷她這款面脂,但蕭皇貴妃只有一張臉,雲初微的目的不是賺一個人的錢,而是賺一羣人的錢,若是被一個人買斷了發行權,那她這款面脂的口碑還怎麼擴散出去,往後還怎麼做生意?
護膚第三步的“療面”,說的是肌膚有特殊問題的,譬如:粉刺,雀斑,火皰、面瘡、黑痣、疤痕等等,並非每個人都有,卻很常見,就算是古人也不例外,而這方面的護膚品,市場上少見,甚至是稀缺。
爲什麼說少見?因爲這種面脂需要混合大量珍貴藥材,如此做下來,成本就高,成本一高,成品價必然跟着高,買得起的人就越少,所以大多數行內人覺得不划算,這方面的面脂便沒法得到很好的發揮利用。
雲初微調查清楚以後,就去請教蘇晏,儘量找到功效差不多價錢卻便宜不少的藥材混合進面脂裡,如此一來,同樣功效的療面面脂,成本壓低了一半還多,出售價自然也不會太高,所以這款也火了。
第四步的“手藥”,便是後世所說的“手霜”,曾有人把女子的纖纖十指視爲“一身巧拙之關,百歲枯榮所繫”。漢昭帝生母鉤弋夫人便是因一雙奇手而得漢武帝青睞,可見古代女子對於手的養護也是很注重的。
雲初微瞭解了古代護膚的四大步驟以後,便去買目前市場上最出名口碑最好的貨拿回來研究其功效,再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結合自己的獨特配方,最終做成自己的東西銷售出去。
可以說,僅僅半年的時間,打着陸家旗號上市的那幾種護膚用品,幾乎壟斷了大半市場,但因其配方神秘而獨特,功效又極其顯著,同行便只有默默眼紅嫉妒的份。
合作後半年的銷售以及盈利情況,陸修遠隨時都有關注,所以他知道雲初微這話一點都不誇張,不過他也不會藉此邀功,“我的收穫,來自於夫人的傾力相助。”
雲初微淡淡一笑。
這個時代其實早就有“股份”之說了,只不過在這裡並不叫“股東”,而喚作“掌櫃”,也就是說,陸家商會的所有掌櫃都是入了股的,而云初微現如今的股份,僅居於陸修遠之下,出於身份的原因,很多時候商會有事,她都是委託焦燕去的,因此商會裡除了去年一起吃過飯的那幾位掌櫃,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大掌櫃”的真實身份。
陸修遠似是想到了什麼,“聽聞九爺和夫人打算在泉州建私塾?”
雲初微愕然,“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陸修遠笑笑,“做生意嘛,消息不靈通怎麼行?”
“的確是我和九爺的主意。”雲初微不好意思說自己只是爲了讓雲正有份不用離開杏花村的正經事做,扯謊道:“那地兒太貧困了,好多人從生下來到這輩子過完都沒念過一天書,所以我上次回去的時候便想着辦個私塾,讓孩子們都去裡面學習,學文也好,學武也罷,只要能讓他們將來有用武之地,能讓他們飛出大山,我就欣慰了。”
陸修遠道:“我也想獻一份力。”
雲初微和蘇晏對視一眼,問:“陸少爺的意思是……?”
“我願意捐資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
雲初微倒吸一口冷氣,以南涼的物價水平來看,二十萬兩簡直是筆鉅款,況且雲初微預算過了,私塾從動土到竣工,最多也就四萬兩銀子,而且已經全額撥下去了,“陸少爺,其實私塾沒那麼大的規模,用不了二十萬兩,你還是……”
陸修遠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你也說了,是爲山區的孩子們謀前程,陸某雖是個商人,但經商多年,第一重誠信,第二重一個‘義’字,扶貧之心,我還是有的,既然泉州的私塾是九爺和夫人提出來建的,那麼這筆款項我就交到你們手上來,不管建私塾花了你們多少錢,從今往後,但凡是私塾裡的一切開銷,都從這二十萬兩裡面撥。”
雲初微訝異地看了看石桌上陸修遠送的禮物。
陸修遠道:“這裡面有兩樣東西,一樣是前幾天負責海運的掌櫃出海帶回來的吃食,北方沒有,所以我帶來給你們嚐嚐鮮,另外一樣,是錢莊的莊票,二十萬兩都在錢莊裡,什麼時候要用了,直接去取就是,莊票的兌碼,我單獨用紙寫在一邊了,夫人最好是記在心裡然後毀了兌碼,否則一旦泄露,那些錢都會不安全。”
雲初微有些糾結,“可是這錢也太多了。”
陸修遠但笑不語,二十萬兩而已,對於陸家來說,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蘇晏勸道:“微微,既是陸少爺的一番心意,你就代孩子們收下吧!”
雲初微泄了氣,抱起禮盒,“謝謝陸少爺。”
陸修遠莞爾,“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