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那意思是等待回紇使臣移地建拜見之後再說兩句客套話,然後才宣佈國宴開始。然而移地建進入大殿之後,傲慢的目光環視大唐朝臣,慢慢騰騰隨意向李亨行了一個回紇人的見面禮,聲音更是具有某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回紇使臣、二王子移地建,見過大唐皇帝!”
移地建玩了這麼一出,讓一旁參拜下去的葉護顯得非常難堪,臉色當即陰沉了下去。
李亨儘管有着充分的思想準備,知道這位回紇使臣不會太過謙卑謹慎,但也沒想到是如此驕矜傲慢,連基本的禮儀都不從了。面對自己這個大唐皇帝,上邦天子,竟敢不大禮參拜?!
不要說皇帝當時心生怒氣,就連參加宴會的滿朝文武大臣都是臉色驟變。
孔晟低眉垂眼站在伺候一旁的太監羣中,嘴角輕輕一抽。心說移地建這廝似乎也忒狂妄了一些,就算現在大唐國力衰弱,也不是你們回紇一個遊牧蠻夷能踩在腳下的,你現在站在大唐的國土上,處在大唐帝都皇宮之內,連基本的禮節都沒了,這不是找死嗎?
作死啊。自作孽,不可活。
孔晟猜測肯定會有人發作,但這人不可能是皇帝,但八成會是皇太子李豫。皇帝各種忌憚各種顧慮,皇帝若是直接發怒,就再也沒有了迴旋的餘地。
在孔晟看來,皇太子李豫對於皇室的尊嚴和大唐的國威看得很重,哪怕是他同樣對回紇有着這樣那樣的忌憚,但移地建如此放肆無禮,李豫肯定按捺不住。
果然,李豫一臉憤怒之色,霍然起身走到殿中,揚手指着移地建怒斥道:“爾不過回紇一個小小王子,竟敢面見大唐皇帝陛下不大禮參拜,如此狂妄無禮,該當何罪?!”
移地建轉頭望向了李豫,其實他雖然不認識李豫,但看李豫的服色就應該猜出他的身份來。眼前此人,英氣逼人貴不可言,顯然是大唐儲君李豫了。
但移地建故作不知,故意愕然道:“你又是何人?大殿之上,指手畫腳開口羞辱外國使臣,莫非這便是大唐的禮儀風度嗎?”
李豫冷冷一笑:“本宮乃大唐儲君,皇太子李豫!”
移地建哈哈一笑,更加草草拱了拱手道:“原來是大唐太子!本王子是回紇使臣,代表回紇可汗陛下前來與大唐皇帝陛下交涉兩國和親事宜,本王子代表的是我回紇可汗,非大唐臣子,我以回紇禮節拜見大唐皇帝,又有何不妥?”
李豫勃然大怒,但卻被移地建這番強詞奪理的說辭給噎住了,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頓時氣得滿臉漲紅。表面上看,移地建的話也沒有錯。他是回紇王子,不是大唐臣下,意回紇禮節拜見大唐皇帝也勉強說得過去。只是回紇什麼時候跟大唐平起平坐了?一直以來,大唐都是上邦,回紇不過是從屬番邦,主從關係確定了幾十年,突然一下子回紇人站直了腰板要跟大唐叫板,誰又能接受得了?
其實你想想也是,移地建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皇太子。最關鍵的根本問題是——以移地建爲首的相當一部分回紇權貴目前看輕大唐國力,覬覦大唐疆土,有侵犯大唐邊境的意圖。此番回紇可汗磨延啜以迎親爲由陳十萬大軍於靈武外線,說白了就是一種危險的挑釁。
這是移地建百般遊說磨延啜的結果。磨延啜本不想這麼做,但架不住移地建一羣好戰黨竭力遊說,壓力所致。
如果移地建這番從大唐撈不到相應的好處,回紇人慾壑難填,肯定會興起刀兵。
移地建面無懼色,昂首望着皇帝。
李亨深深壓住火氣,擺了擺手勉強一笑:“也罷,大唐與回紇乃是友好之邦,不分彼此,貴使不必多禮,請坐。今日朕專門設宴款待貴使一行,還請盡歡暢飲。”
在李亨看來,這已經是他作爲大唐皇帝最大極限的讓步了。原本回紇和大唐乃是父子之邦、上下臣屬關係,可如今這下屬番邦去頤指氣使反過來騎在上邦頭上!只是大唐如今是多事之秋,急需休養生息,皇帝實在是不願意招惹回紇大軍進犯,所以就不得不嚥下這口氣。
李豫臉色陰沉似水,幾乎要當場發作,但還是強自壓制下火氣來,沉着臉返回自己的坐席,冷着臉坐在那裡,目光鋒利如刀,一直在移地建身上來回逡巡。
移地建也絲毫不畏懼,驕矜的目光回望着李豫,隱含着一絲挑釁。
李豫氣得嘴角直哆嗦,索性垂下頭去,不再理會移地建的挑釁。李適坐在李豫身後,心頭輕嘆一聲,大唐國力衰弱至斯,連回紇人都敢騎在頭上作威作福了,想起昔年大唐萬國來朝的盛景,就像是夢境一般。
李泌望向了杜鴻漸。對於回紇使臣的傲慢姿態,兩人心有凝重。其實城府深沉的朝臣們大多能猜出,回紇王子移地建的傲慢至少有一半是故意爲之的,羞辱皇帝或者太子不是目的,而是想要靠這種方式來誘發皇帝的怒氣,觸發兩國戰爭。
與大唐友好相處幾十年,回紇國內大唐友好派還是佔據主流。作爲好戰派,移地建一夥要想達成目的,必須要採取一定的手段。最好是大唐主動施加於刀兵,然後移地建就能順勢爲之,挾持磨延啜十萬大軍南下,席捲整個大唐疆土。
移地建甚至有一種野心,未來,他要入主大唐皇帝這花團錦簇的三千宮闕,佔了泱泱大唐繁盛帝都。讓唐人匍匐在他的腳下稱臣,在萬里壯美山河上縱馬揚鞭,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
杜鴻漸向李泌搖搖頭,示意他不要擔心。
回紇人的野心,皇帝未必看不出。皇太子雖然發怒,卻也不是傻子。區區一個回紇王子,狂妄就狂妄一點吧,那有什麼,只要能避免兩國交戰,讓大唐休養上幾年,國力恢復如前,那麼,到了那個時候,回紇人還敢蹦躂嗎?
忍一時之氣,爲長遠海闊天空。如果連這點心胸都沒有,皇帝就不是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