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府傳來的消息,當日大亂,蓋因沈君高等人卷攜皇親要挾、蠱惑陛下所致,”顧野王面無表情的簡略念着從建康府傳來的信件,掃了最後一眼,他一邊將信件放在桌子上,一邊低聲說道,“沈君高貶謫嶺南,傅縡貶謫荊南,樊毅降爲雜號將軍,太子、長沙王等識人不明,各自罰俸,其餘人等,一律處罰。”
李藎忱伸手接過來信件,粗略的看了一遍,淡淡說道:“孝穆公他們聯名上奏,整個建康府民怨沸騰,陛下不表示一下也不可能。不過倒是出乎意料,沈君高和傅縡竟然這麼老老實實的認了。嶺南、荊南······這可是真的荒蠻之地啊,只是不知道這兩位是不是還有命再回來······”
頓了一下,李藎忱閉上眼睛,有些感慨:“更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得以相見。”
顧野王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依他對沈君高和傅縡的瞭解,他們兩個人此時站出來倒也不算出乎意料,畢竟沈君高和傅縡都不是那種會臨陣脫逃的人,這件事是他們主持的,如今糜爛成這個樣子,本來就跑不了他們,所以還不如痛痛快快的認了。
沈君高和傅縡都是正當壯年,不過嶺南和荊南古往今來都是荒蕪偏僻之所在,不知道他們這一走,還有沒有機會能活着回來,或者說還有沒有機會看着李藎忱最終走到天下至尊的位置上。如果是換做自己······顧野王想到這裡就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以自己這一把老骨頭貶謫嶺南,恐怕自己是再也沒有機會重返這江南錦繡地了。
所以此時顧野王只能慶幸,在這一場明爭暗鬥之中,雖然李藎忱有些狼狽的離開建康府,不過終究是勝利者。
當然顧野王並不知道,李藎忱真正感慨的並不是這個。歷史上的沈君高是奉命出鎮嶺南,最終病逝在任上,年僅四十七歲。而傅縡則是在陳叔寶在位期間被江總、孔範等人嫉妒攻訐,最終被貶還家,鬱鬱而終。
相比於歷史上,兩個人的生命軌跡都出現了改變,只不過大致的走向終究沒有變。所以李藎忱真的害怕自己這輩子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到這兩個人了。
雖然是對手,但是李藎忱對於沈君高和傅縡還是很敬佩的,能夠苦苦支撐起來整個東宮,這兩個人的本事是有目共睹,如果讓李藎忱有所選擇的話,他並不想要和他們作對。
不過本來人生有的時候就是沒有那麼多的選擇。
想到這裡,李藎忱多少有些感慨。在沈君高和傅縡離開之後,江總和孔範正式成爲整個東宮的主導,而遠在荊州的周確估計會擇日返回京城,不過他想要在這兩個頗得陳叔寶寵信的小人那裡重新奪得東宮的控制權,怕是難上加難。
至於朝堂的主動權在這一次陳頊主動降旨就可以看出,依舊牢牢地掌握在徐陵和吳明徹的手中,而之後陳頊、吳明徹這些老人陽壽已盡,陸續過世之後,東宮會走向什麼方向,可想而知。
在車轍已經被李藎忱一次又一次的改變之後,歷史的車輪依舊固執的沿着原本的方向向前走。
不過這對於李藎忱來說也未嘗不是好事,東宮在這之後已經很難成爲李藎忱的對手了,少了一個對手終究是好的。而剩下的自然就是北周了。
安定了後方,李藎忱終於可以放開手腳對付這個最棘手的敵人了。
“將軍,往前就是九江郡了。”徐德言低聲說道,打斷李藎忱的思緒。而李藎忱微微頷首。
九江郡是傳統意義上荊州和江南分界的地方,過了九江郡就是荊州,而九江郡的郡守就是裴子烈的父親裴猗,所以可以說到了九江郡就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
而至始至終朝廷都沒有提到對於李藎忱如何處置,無論是挽留還是懲戒,也沒有提到要剝奪李藎忱的官銜,到現在李藎忱依舊是駙馬、漢中侯、鎮西將軍以及持節都督巴蜀軍事。
或許朝廷說與不說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又或許陳頊依舊對李藎忱抱有最後一絲希望。而對於李藎忱來說,這些已經不重要,自己成功的從建康府脫身而出,之後和南陳已經再無關係。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之前設想的,擊敗北周、南下江南,最終一統天下!
至於說心中如果還有什麼牽掛和不捨······
李藎忱緩緩的站起身,伸手推開舷窗。
江流滾滾,兩岸青山不斷後退。
李藎忱並沒有向前看,而是回頭,目光順着向下遊奔涌的江水。
自己終究還是辜負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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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角梳輕輕的分開秀髮,捋順糾纏在一起的髮絲。
銅鏡之中倒映出來的容顏雖然年輕貌美,但是卻寫滿了憔悴。
李藎忱的府邸被一把火燒掉了,而樂昌的公主府卻還沒有建起來,既然已經出嫁,所以樂昌堅決不回到宮裡去。
這兩天她乾脆就住在了李藎忱府邸的那一座小別院之中。這裡原本是蕭摩訶府邸之中劃出來給李藎忱和李憐兒居住了,後來就乾脆送給了李藎忱,當李藎忱的府邸在蕭摩訶府旁邊拔地而起的時候,這一個小別院也劃入了李藎忱府的範圍之中。
只不過不知道是想要出於懷念還是什麼原因,李藎忱並沒有將這個小院子拆掉,而是單獨保留了下來。因爲有圍牆阻隔,所以那一天的大火併沒有影響到這裡。
當外面已經變成一片狼藉的時候,這個小院子之中,大樹蒼蒼,遮擋夏日的陽光,一切都顯得那麼靜謐安詳。
看着窗外斑駁的影子,樂昌的手輕輕顫抖一下,梳子險些掉落。
腳步聲急促響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寧遠公主來了。這個小丫頭自從那天之後便三天兩頭的往這邊跑,似乎好像生怕樂昌一個想不開就出什麼事似的。
樂昌對此也是哭笑不得,不過畢竟是小丫頭的一片親情好心。
“姊姊,快到父皇的壽辰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入宮去?”寧遠也不和樂昌客氣,開門見山的問道。
“又快到了麼······”樂昌下意識的喃喃說道。
這是每年自己都不會忘記的日子,可是今年······自己卻不願意記得。
或許是因爲有一種痛苦,叫做“離別”吧。
而這一切和自己的父皇脫不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