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藎忱怔了一下,轉身一拱手:“小子不敏,山野之人,區區姓名,何足大都督掛齒,李藎忱便是。”
“李藎忱?”吳明徹喃喃將這三個字重複一遍,彷彿要把這個名字嚼爛。
想了想,李藎忱還是加了一句:“家父始興李成。”
吳明徹渾濁的雙眼猛地閃動一抹光亮,重新將李藎忱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原來是‘始興槍王’之後,久仰令尊大名,高祖武皇帝在世的時候就時常向我等提及,只是遺憾槍王當年追隨陳慶之將軍北上,再無音訊。沒有想到今日竟然會見到槍王后人,也算是幸甚至哉了。”
捉摸不清楚吳明徹這話裡面到底是真正的表揚和欽佩多一些,還是出於禮節的讚歎多一些,李藎忱一時也不敢多說。而吳明徹緩緩轉過身擺了擺手:“也難怪,能夠入蕭元胤之眼的也必然不是庸才,之前倒是老夫多心了,孩子,你去吧。虎父無犬子,當年你爹爹一杆長槍名震始興,希望你不要辱沒了你爹爹的威名!”
李藎忱深深吸了一口氣,衝着吳明徹深深一躬身。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李成留給他的無形財產到底有多麼的寶貴。
聽着身後逐漸消失的腳步聲,吳明徹重新轉過身拿起來桌案上的燭臺,一步一步走到輿圖之前,看着輿圖上敵我犬牙交錯的形勢,吳明徹微微搖頭:“老夫征戰沙場一輩子,終於也到了力不從心的時候了。蕭元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燭火之中,吳明徹的臉和輿圖上錯綜的勾勒忽明忽暗。
————————————————
“快,弟兄們,加把勁了,爭取在明天日出之前把這攔河柵欄紮結實了!”湍急的河水中,一名赤着膀子的幢將大聲喊道。一個個舉起的火把將整個呂梁水兩岸照亮,和他差不多同樣裝束打扮的士卒正在大聲呼和着搬運圓木。
呂梁水依舊悠悠向着下游流淌,但是在呂梁水之上,一個規模龐大並且扼守道路的營寨正展露出來雛形,而在營寨的中央,一面“王”字大旗迎風舞動。
呂梁水之中,不斷有挽着褲腿的士卒來往搬運修築營寨用的材料,整個呂梁水兩岸已經成了繁忙的工地。
“頭兒,你說那些島夷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咱們修築營寨?”一名士卒好奇的看向身邊指揮的幢將。
幢將瞪了他一眼:“就你小子話多!”
不過他的心情似乎不錯,緊接着說了一句:“且別說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咱們在這裡修築營寨、截斷他們的後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人數差不多,此處易守難攻,又有大將軍坐鎮指揮,難道還真的怕了那些沒卵蛋的島夷不成?!”
幢將的粗口一爆出來,頓時引起周圍將士們的大笑。而幢將揮了揮手:“笑什麼笑,都抓緊給老子幹活,等這水寨搭建好了,那些島夷就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
士卒們轟然答應,不過還不等他們接着幹活,一聲驚呼在岸上傳來,而一名眼尖的士卒也大吼一聲,伸手指向上游。
一朵光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黑暗中出現,飄忽有如鬼火,不過很快無數的光亮就將這一朵光亮吞沒到光芒的海洋之中。熊熊燃燒的火把先是點點如星辰,接着連成線,又連成面,整個黑暗都被這火把的光芒所籠罩、所點燃。
整個呂梁水河面上瞬間安靜下來。
“島夷!”一聲突兀的呼喊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馬蹄聲拔地而起,一道道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芒中躍出的身影出現在所有北周士卒的目光之中。而這個時候大多數北周將領也都反應過來,紛紛吼叫着指揮身邊的士卒撲上去。
戰馬馬蹄重重的踏入水中,無數的水花迸濺,打着火把的騎兵之中傳來一聲暴喝,所有的火把同時扔向一邊,而騎兵們整齊的抽出腰間刀刃,猛地揚起,黑暗之中在遠處火光的照耀下,一把把明人閃動着駭人的寒芒。
“殺!”蕭世廉怒聲吼道,一馬當先撞入慌亂的人羣之中。
跟在他後面的南陳騎兵滾滾如奔騰的潮水,而突兀遭受騎兵突擊的北周士卒已經亂作一團。同時在不遠處岸邊的黑暗中,大隊的南陳軍隊也從各個方向向北周還沒有修築完成的營寨發動衝擊。
馬槊刺穿了一名北周幢將的胸膛,那名幢將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有些年輕的敵人,雙手拼命抓住馬槊後面的槍桿。蕭世廉大吼一聲,馬槊上的倒刺將這幢將的手臂硬生生切斷。而蕭世廉雙手抓起馬槊狠狠一掄,直接砸在幢將的軟肋上,那名幢將不甘心的噴出一口鮮血,緩緩的倒在水中,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屍體上冒出來,將周圍冰冷的河水盡數染成紅色。
蕭世廉狠狠揚起手中的馬槊,鮮血噴灑在他的身上和臉上,讓這個坐在馬背上的年輕將領看上去愈發猙獰。蕭摩訶一手帶出來的精銳騎兵在蕭世廉身後怒吼着撲上前,滾滾如潮水,而北周軍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
這是蕭摩訶能拿得出手的最精銳的騎兵隊伍,也是南陳之前賴以贏得兩次呂梁大戰的撒手鐗,此時集中全部力量突擊,對於正在忙碌幹活的北周軍隊來說,當然足以致命。
不過無論是蕭摩訶還是領軍的蕭世廉都很清楚,騎兵雖然威力強大,但是不是萬能的,尤其是當他們的對手還是王軌這樣成名已久的大將時候。騎兵之所以可以起到兵出奇招的作用,是因爲他們完全可以在哨探發回警報之前突入敵軍軍營中,但是自然而然也有其不利之處,一旦騎兵突擊在前而步卒落在後面,單單憑藉騎兵很容易就被佔據兵力優勢的敵人包圍絞殺。
失去了速度優勢的騎兵,就等於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快,速戰速決!”蕭世廉的聲音有些嘶啞,衝着身邊追隨着的幾名幢將吩咐。
蕭摩訶這一支騎兵的人數實際上並不算多,也不過就是一千多人——當然對於一向缺少戰馬的南朝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騎兵突擊力量了——所以軍中也就只是設立了幢將,並且多數都是蕭家家將出身,這一支騎兵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都可以算作是蕭摩訶的私兵。
這也是這支騎兵往往能展現出來超乎常人想象之戰力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