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樹騎士團大團長的住所,乃是在要塞主樓正後方的守誓尖塔,螺旋形的石頭樓梯彷彿甬道一般蜿蜒曲折,陽光從牆壁上的垛口中照進塔樓內部,看起來無比的肅穆,甚至還帶着微微的神聖感,無比堅實的牆壁和狹窄的空間,每走一步都會在耳畔響起幽幽的回聲。
愛德華就這麼默默的跟在萊昂納多爵士的身側,而在他們二人的後面還有兩名全副武裝的聖樹軍士隨行,目光一直緊盯着愛德華的身後,彷彿是在隨時提防着他有可能做出什麼舉動來似的——哪怕他身上所有的武器,早在走近塔樓的時候就被人全部搜走了。
所有人都緊張的一言不發,只有黑髮少年的臉上依舊帶着那不合時宜的微笑,好像赤手空拳,被人押送前去質詢的並不是他,反而另有其人似的。
看到愛德華這個樣子,萊昂納多反而鬆了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希望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但是很多事情並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夠決定的。
站在塔樓頂端的一扇門外,面色複雜的轉過頭來對着愛德華說道:“我們到了,墨瑟·凱恩大團長現在就在裡面,要說什麼就儘管不用顧忌什麼……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
愛德華表示明白的點了點頭,便跟在萊昂納多的身後走了進去,而兩名押送他的軍士則十分自覺地站在了門外的兩側,守在那裡隨時等候着命令。
房間並不算大,甚至看起來有些狹小,堆滿了卷軸和書本的架子幾乎佔據了絕大多數的空間,右側牆壁的窗戶旁還擺放着一副有些陳舊了的盔甲,但是卻保養的相當良好,乾淨並且沒有一絲鏽蝕的痕跡,看得出來它的主人相當的愛惜。
正對着大門的是一張上了年頭的黑色木桌,桌角出還能隱隱看出原本的金色勾邊,桌子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羊皮紙卷軸。而此時蓋約·瓦倫斯正站在這張桌子的前面,似乎正在向坐在那兒的人彙報着什麼。
出奇的是,這位一向冷漠的聖樹騎士,表情中居然還帶着幾分……尊敬的神色,這一下子勾起了愛德華的好奇心。然而就在他還在愣神兒的時候,蓋約已經轉過身來,目光冰冷的打量着愛德華,嘴角翹起了一絲不經意的“微笑”。
“凱恩大團長,我已經把他帶來了。”萊昂納多爵士輕輕咳嗽兩聲開口說道,然後便轉身站到了桌子的一角,臉上還帶着幾分很是嚴肅的表情:“他帶回了托爾尼爾·貢佈雷爵士的死訊,以及整件事情的……全部過程。”
“別那麼正式,這裡不是聖樹大廳我們也沒有在舉行會議,他是你的親弟弟……你一定比我們所有人都傷心。”這是一個帶着些許沙啞的聲音,坐在那張桌子後面的是個看起來相當健壯的中年人,皮膚黝黑,鬍子也稍有些不修邊幅,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
“或許我應該暫時先告退了凱恩大團長。”一旁站在那兒面色陰鷙的蓋約突然說道,還帶着幾分冷笑瞥了一眼愛德華,然後重新朝着那人低下了頭:“剩下的事情,我可以等到過一段時間再向您報告。”
“不,你還是留下來最好——我需要有更多的人來幫我判斷這件事情。”墨瑟·凱恩搖了搖頭,伸手攔住了準備離開的蓋約·瓦倫斯:“況且,你也和這個孩子見過一面不是嗎?”
“如果這是您希望的話,當然可以。”蓋約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那雙陰冷的眼睛立刻緊緊盯住了愛德華的臉:“不要試圖隱瞞或者欺騙——你不會有第二次說話的機會!”
這個天殺的傢伙啊……萊昂納多爵士無奈的搖了搖頭,早知道蓋約在的話,他就晚一會兒再過來了,不過顯然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只能朝着愛德華露出了幾分鼓勵的目光,讓他不要太緊張。
“在說這件事情之前,我希望能夠把這個交還給聖樹騎士團。”黑髮少年表情鄭重的將那枚聖樹騎士之戒從口袋裡掏了出來,遞到了大團長的面前:“這也是我來到騎士團的目的之一,無論如何我都想把它放回他應該在的地方。”
伴隨着這枚戒指的出現,整個房間裡凝聚起了一股無比悲愴的氣氛,就連蓋約·瓦倫斯也同樣低下了頭。坐在桌子後面的聖樹騎士團大團長墨瑟·凱恩,無比鄭重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從愛德華的手中接過了過去,緊緊地攥在了掌心裡面:“他……有什麼遺言嗎?”
“沒有,我尊貴的大人,托爾尼爾·貢佈雷爵士是被食屍鬼活活咬死的——雖然我更願意相信他是被之前射來的箭矢一箭穿心了。”愛德華的表情無比的淡然,但是到了他們的眼中,這種淡然變成已經麻木了的悲痛。
在稍作緬懷之後,三個人又立刻恢復了正常,不過愛德華需要的目的也達到了——至少現在蓋約·瓦倫斯看自己的眼神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充滿敵意了,而這位墨瑟·凱恩團長閣下,多少也對自己有了些許的善意。
和一羣充滿了敵意和懷疑的眼神交談,想要被相信簡直難如登天——說服和受人信任的基礎是雙方站在同一個立場之上,這樣才能達成最起碼的共識,讓對方能夠下意識的接受自己的觀點,認爲自己是爲他們而考慮的才行。
而在這個三個人當中,萊昂納多爵士對自己多少有些好感,但還不至於絕對站在自己這邊;蓋約·瓦倫斯一副不容解釋恨不得殺死自己的心情;所以爭取到這位大團長的善意就是決定愛德華生死的關鍵——所以自己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了,作爲一個親眼看到主人戰死,而又爲其報仇的侍從,這就足夠了!
“抱歉孩子,我知道這些東西會勾起你……不太好的回憶。”凱恩沙啞的嗓音裡,既有安慰卻也帶着命令式的口氣:“但是我需要你把一切都說出來,否則的話托爾尼爾就白死了……不,我想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纔是。”
愛德華微微一點頭,依舊是那副無比淡然,而且充滿了麻木晦暗的眼神,用最沙啞而又低沉的嗓音,慢慢的將自己所知道,並且又從小教士韋伯那裡瞭解到的情況,一點一點講了出來。
愛德華從自己跟隨托爾尼爾爵士匿名南下海牙堡開始講起,加入了賽拉·克溫的討伐軍隊,然後發現了巫師的蹤跡,在無名的小村莊遇襲……直到最後,簡略的帶過了自己殺死巫師的經過,然後氣定神閒,目光悲愴的看着他們所有人。
前一世的愛德華身體相當不好,尤其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後,唯一的娛樂就是在病牀上翻看那些同學們送給他的二手小說,然後當成故事講給同一個病房的人聽……久而久之,他就越來越明白用什麼樣的語氣,聲調和麪部表情,最能夠打動那些聽衆們。
而現在看來,他確實相當成功……在聽完了整個事情的“真相”之後,原本就無比寂靜的房間內,更是充斥着悲愴而又令人哀傷的氣氛。萊昂納多爵士面頰有些微微顫抖的閉上了雙瞳,身體輕輕晃了晃,十分吃力的按在了桌角上。
墨瑟·凱恩大團長倒是還依然保持着鎮定,稍稍眨了眨有些溼潤的眼角,帶着善意的表情看向站在那兒的愛德華:“你說那個巫師並不像你之前告訴別人的那樣,只是一個流竄在荒野,和一羣多米尼克僱傭兵們燒殺擄掠的異端是嗎?”
“沒錯,他自稱艾登·荷南,來自多米尼克九環議會的一名巫師——據他所言還是荷南家族最偉大的巫師。雖然在殺了他之後,我覺得這個渣滓只是在自吹自擂而已。”愛德華點了點頭:“但是他確實是多米尼克巫師不假,而且恐怕身份也並不算低。”
“我願意相信你,畢竟……事關重大。”凱恩團長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表情嚴肅的看着愛德華:“你有什麼證據嗎?”
愛德華肯定的點點頭,從衣服裡拿出了一個掛着黃金三角的項鍊:“雖然不知道這個是什麼,但是我想足夠用來證明他的身份了。”
“光輝十字在上,這當然可以了!”萊昂納多爵士目光震驚的看着這條項鍊,咬牙切齒的喘着粗氣:“該死的多米尼克雜種!”
“鎮定,萊昂納多!”墨瑟·凱恩團長朝着暴怒的萊昂納多爵士掃了一眼:“這件事情會變得很複雜,我們暫時還不能妄下決定!”
“等到明天早上,我回去王宮覲見,如果處理不慎也許會引起一場戰爭……事情會很複雜,並且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掌控。”凱恩搖了搖頭,然後朝着愛德華露出了些許安慰的表情:“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們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來討論這件事情。”
“雖然這麼說可能會很唐突,但是還請您允許我講完。”愛德華搖了搖頭:“這件事情,說不定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