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被刺入骨髓的烙鐵燙醒時,發現自己被綁在鐵架上。那幫無恥的道士面色兇狠,正拿着刑具折磨自己。
他忍住巨痛,不讓軟弱從嘴中逸出。那些道士輪番拷打,只把他打的皮開肉綻,體無完膚。他數次死去活來,幾番生死掙扎,就算是痛暈,也不肯低聲下氣求人。
也不知什麼時候,趙昀再次醒來,發現那個便宜師父被道士擡着進了這刑房。他見這胖子卑躬屈膝,對那白樺誇涎作媚,直欲作嘔,暗罵道:“這人怎麼這麼無恥,一點骨氣都沒有?”
等到發現這胖子是爲了救自己才做出這些醜態,肝腸一熱,身上的創傷好像被神奇的力量撫平了。
他捫心自問:“若是我,可願爲了別人放棄自己的尊嚴?若是我,可願爲了別人忍受如此屈辱?大丈夫當頂天立地,怎麼能如此下作!不,我不能!”
他死也不肯。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爲了他而放棄尊嚴,爲了他而忍受屈辱。這個人是大丈夫嗎?
這個矮胖子是大丈夫嗎?
趙昀的心莫名的感動。
聽到王朗願意自斷雙腿,趙昀只想放聲狂呼:“不,不要。我不用你這麼好心!”可是他說不出話。就算用盡氣力,他的話依然被咽在喉嚨中,就算把喉嚨喊痛,他的話依然被擋在空氣裡。
趙昀只有用目光告訴王朗:我不要你爲我犧牲!
可惜,王朗聽不到他的話。
王朗義無反顧,拾起白樺丟在地上的長劍,再不去瞧徒弟,伸長了雙腿,半坐在地上。心腸一硬,砉然揮向雙腿。
“噗噗噗噗”,鮮血直噴出來,浩浩湯湯,濺到半空,若怒龍急舞,若瀑布亂流。內事房的天,下了好一場紅雨。
王朗的兩隻腳,前一秒還滿是鮮活生機,轉眼之間,成了兩塊短短胖胖的肉條,橫放亂躺,一動不動。肉上的生氣一點點褪散,就像破敗的棉絮一點點腐爛。
內事房的地板上,塗上厚厚一層血跡。血水滲透進楠木地面,到最深底的黃泉,回想這一刻的驚心動魄。
趙昀大喊道:“不!”
可是,他只能眼睜睜看着王朗拿劍斬斷了自己的腿。
就像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五通殘忍的殺害父母。
就像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淼姐姐揮劍自戕。
趙昀的眼裡熊熊怒火,而眼前也好似萬里火海,將世間一切焚燒殆盡。這火燒的好猛烈,神識好像也感受到了炙熱,埋在心淵深土之下的那粒種子耐不住真火烘烤,外皮猛然脹大,終於掙脫了重重桎梏,露出一粒新嫩小芽。
白樺狂笑不止:“哈哈,臭胖子,敢跟老子鬥?你腦子吃了狗屎吧?當年那個血誓呢,不是要老子好看嗎?這吊樣,給老子提鞋都不配。滾回你娘肚子裡發血誓吧”
王朗痛極昏迷,一句也不能反駁。
一名中年道士道:“頭,真要把這幾個人都放掉?”
白樺拿三角眼狠狠的瞪去:“放你妹!要本事沒本事,要腦筋沒腦筋,怎麼進的天元宗?去,把這幾個傢伙擡到膳食房去,你負責給道爺我把這胖子的積蓄送來。限期三天,若是少了一分一釐,可別道爺手段兇狠。”
“這幾個狗屎都半死不活了,便放回去也沒什麼。”白樺思量道,“要真在天然居掛了,雖然沒什麼,但也是不小的麻煩,嘿嘿,我就心軟一回罷。”
那道士慌忙組織人手,將王朗、趙昀、多寶擡出內事房。趙昀神智清楚,只是渾身無力,任由他們擺佈。瞧見王朗和啞巴都昏迷不醒,不知傷勢如何,忍不住就爲他們擔心,心中憤怒難抑,又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一行人來到膳食房,那些廚師正在忙碌,見了血淋淋三個血人,都嚇得呆了。
道士在這些廚子面前趾高氣揚,其中一個喝道:“愣着做什麼,快找人給這胖子醫治啊,他死了,老子怎麼交差啊。”衆廚子慌忙奔走,去請醫師來看。
那醫師手忙腳亂給商人治療,直說傷勢嚴重,一時半會難以痊癒。
那道士頗不耐煩,對醫師道:“等這胖子醒了,告訴他準備好東西,老子後天來取!”一甩道袍,當先出門,衆道士魚貫而出。
王朗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午後。下身傳來的疼痛,讓他止不住齜牙咧嘴,放聲呼痛。卻聽到“咿唔”怪響,卻是多寶見師父醒來,大喜若狂,長嘯不絕。
王朗躺在牀上,微微將眼光擡起,恰迎上一道熱切誠摯的目光,正是趙昀。
原來趙昀和多寶雖然備受折磨,但體質大異常人,稍經救治,便回覆了生龍活虎。趙昀一有力氣,便守候在王朗身邊,衣不解帶,眼睛不敢有一刻鬆懈。
等待煎熬了這許久,終於看到王朗醒過來,趙昀的心中滿是喜悅,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那一份欣喜直欲溢出口來,竟是多年來少有的快樂感覺。
趙昀本是坐在牀邊,這時突然站立起來,將俊美的身子立的筆直。
王朗驚疑不定,不知趙昀要做什麼。
卻見趙昀雙膝一彎,恭敬的跪在王朗面前。他低頭俯首,單手扶住地面,無比鄭重的把頭磕在岩石地板之上。“咚咚咚”,一連是三個響頭。
趙昀擡起頭,俊目中透着堅定,喊道:“師父!徒兒累你受罪,百身難贖。”
這一聲“師父”喊的心甘情願,出自肺腑。在師父爲自己斷腿的那一刻,趙昀就做了決定:這個人,是我一生侍奉的師父!我要用一生去照顧他,去護衛他,不讓他再受一點傷害!
王朗心裡一酸,淚水再控制不住,斗大的淚珠模糊住雙眼,他用衣袖擦拭去淚水,強笑道:“好,好,老子今天算正式收你爲徒了。臭小子,去給你師兄見個禮吧。”
趙昀跪在多寶面前,認真的磕了一個響頭,喊道:“師兄!”
多寶高興的心都要裂了,大呼道:“師弟叫我了,師弟叫我了!”咿唔響聲,震盪全島。
趙昀被多寶扶起,見師兄眉間說不盡的喜色,又看到師父目光中的殷切,一種歸屬感充盈全身。
他終於又有了家。
從今以後,火浣堂便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