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下敘了會閒話,樑瑞民見洪四妹在那耗着不走,心裡暗罵賤人。萬一耽誤知縣與這女海盜探討陰陽乾坤大道,也是招人厭煩,只好拱手告辭,回家籌備銀兩做生意去了。
看總算耗走了樑瑞民,洪四妹暗出一口氣,甜甜一笑道:“朝佐兄弟,你這回得了如花美眷,不知道要怎麼謝我這個大媒人啊?還有啊,這次香山圍,姐姐我爲了你可是不顧江湖道義。先是勾結佛夷,燒了那些好朋友的船隻,又洗劫了巨鯨幫的老營,還拐走了他們不少人馬,我做這一切,可都是爲了你。你若是沒有良心,姐姐可就不活了。”
李炎卿看着這火辣身材的女海盜,猛的一拍桌子“洪姐,你還有臉跟我說這個?本官差點被你害死了,你還敢來請功?我告訴你,那主的老子,如今已經晉了文淵閣大學士,加禮部尚書銜。懂什麼叫輔臣麼?她爹現在,就是個輔臣!只需要隨便上個摺子,就能將我丟到那蠻荒之地,做個不入流的品官。若要剿滅你這路海盜,也不廢吹灰之力!”
見他發了脾氣,洪四妹不復往日那豪爽潑辣的大姐頭作風,反而像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兩眼裡擠出幾點眼淚“朝佐,你好狠的心!人家一見你的面,就把這顆心給了你。白蓮教要我把這女人當人質扣下,最好讓那些粗漢子輪了她,也好出一口氣。可是我一來也是個女人,下不了這個手。二來麼,也可憐她何其無辜。三來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纔拿她給你暖牀,你倒好,怎麼不感謝我,還來兇我?我聽說你們夫妻相得,蜜裡調油,我這個媒人沒功勞,也得有苦勞吧?怎麼一句謝字沒有,見面就講打講殺的,這賊老天,當真是不給我們女人家留條活路了麼?”
這位往日裡殺人不眨眼,行事幹淨利落的女海盜,做起小女人模樣,卻也別有番風景,淚流滿面的樣子,倒也能讓男人生出幾分憐惜之心。
見李炎卿面色稍緩,洪四妹心中鬆了口氣,看來女人的本錢,還是有用的。若是自己生的如同樑家那幾個孫女一樣,怕是這麼一番哭天搶地,只會激發對方最大的怒火。只要他還對自己的身子有興趣,這事就好辦。
她十年來發展人馬,擴充實力,周遊於各方勢力之間,既靠着女人的優勢獲得幫助,又每每能及時全身而退,不至於讓人真佔到便宜。固然是有她心思敏捷,機智過人的一面,也是因爲她眼裡就沒看到一個真正值得她獻出自己的主。
自來做強盜的,也有三六九等。如趙大虎那般剪徑強梁,靠着一身力氣,武藝拳腳吃飯,便是最下等的一種,多半活不到三十歲,就要改行或是砍頭。略強一些的,就要嘯聚山林,湊齊幾十亡命,扯一面旗出來做大王。
只是這樣的人要的是耳目靈通,腿腳利索,不能真被官府逮到,拿去砍頭。日子過的也不算多舒坦,往往吃了上頓沒下頓,三餐都成問題。
再好一等的,便是做幾年強盜,轉行去開鏢局。靠着自己在綠林積累的人脈,**上路數熟,能走的起鏢。若是鏢貨太肥,就乾脆再做回強盜,倒也進退自如。
只是如此的強人,終究還是不離江湖這個賤出身,真正做強盜做到極處,還是要招安受封,從綠林轉入官府。或可爲官兵,或可爲捕快,那纔算的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強人。
她與樑瑞民兩下結仇,都在爭搶葡萄牙人買辦這個差使,如今樑家又在巡檢司得了勢。若是自己不能扳回一城,維持住兩下均勢,將來還是要被樑賊一口吞下,完蛋大吉。
往日裡她在官府的耳目雖多,不過多是班頭、衙役、六房書辦這一等級,與陳學有也最多隻能算說的上話,還算不得關係這兩個字。當初陳學有想佔她便宜,把這條海上美人魚納爲己有,她拔槍相向,就是覺得這個知縣一來不曾真心把自己放在心裡,最多是當個玩物。二來就是身份還不夠高,還不值得她付出。
可是這位劉朝佐劉知縣,卻讓她實打實的動了心。他賣相好,在海邊這地方,也難得見這白麪長大的後生。再說他可是能跟巡撫軍門說上話的,又睡了輔臣的女兒,這女人連身子都是他的,還能怎麼樣?
女人家清白爲先,木已成舟,老丈人就算再不滿意,不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將來說不定,他還能去做一做京官呢。一想到京官,洪四妹自己就先有點發軟。
廣東這地方在明朝屬於遠瘴之地,天高皇帝遠,京師對他們來說遙不可及,高不可攀。她洪四妹的關係最多也不過是在巡撫的標營裡,認識幾個小軍官,做些買賣軍械的勾當,還得防着被人發覺。這後生卻可以和巡撫一桌吃酒,讓巡撫爲他斬了自己的心腹幕僚,這樣的男人,洪四妹覺得完全值得自己脫下衣服。
至於說死鬼丈夫?海盜人家講守節,不是開玩笑麼?她那個守節不過是個幌子,防着別人對她下手的招牌罷了。只要遇到合適的男人,貞節牌坊隨時可以砸給你看。再說她手下的幾百兒郎,可以洗白上岸,換上皁衣去做捕快,她一個女人,能做什麼?招安之後,她的安排也是個問題。
她進後宅時與秦蕊珠朝了相,久走江湖的她,一看看出那是個女扮男裝的。一個女人,做着門子和師爺,聽說還管着知縣的官印。若說這兩人之間沒一手,打死她也不信。可若是隻靠着有一手,就能當上這麼要害的職位,自己難道就比她差?
不過相見之後,她發現知縣看自己的眼光不似上回那麼灼熱,心裡難免有些失落。眼看李炎卿總算是有了點可憐自己的樣子,她心頭大喜,哭的更兇,竟跪爬到李炎卿身邊,抓住了那官服“好朝佐,你就別生我的氣了。當初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塊燙手的熱饅頭,怎麼交代都交代不下去,纔出了那個下策。你只要肯原諒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怎麼做都可以。可你若是不原諒我,我就一頭碰死在你的衙門裡。”
李炎卿搖了搖頭“洪姐啊,你就不用跟我玩這把戲了,你這次到底有什麼要求,起來說話,咱們沒什麼不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