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夏帝挑一挑眉，笑意深濃，“朕只寫了兩本，你手中一本，和朕手中一本，這世上僅此兩本，”夏帝說着擱下手裡空白內頁的那本，將手邊奏疏堆下另一本挑了過來，翻開，一邊滿意地欣賞一邊道：“聽說民間有傳家寶的說法，朕決定把這個當傳家寶，傳給朕的兒子……”
林青妍再也忍不住了，從側邊邁前一大步，手一把揮過去就準備搶過來毀屍滅跡。那手卻被夏帝一把握住，他略略揚起脣角，笑得十分不懷好意。
他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袖子在桌案上一掃，一干物什就都掃落在地。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一扯，扯入懷裡一把按在桌案上，隨即自己就壓了上去，將她死死抵在桌案上。
一切都只在瞬間，林青妍回過神已經被他壓在桌案上，看着離她那麼近的俊臉，好想一巴掌甩過去，奈何雙手被他壓在頭頂，整個人都動彈不得，“趙曄璿！你放開我！”
夏帝修長的手輕輕拂過林青妍的面頰，低頭伏在她耳邊，說話的時候薄脣有心還似無意時不時碰到她的耳垂，溫潤的氣息吐在她耳際，他輕輕地道：“你說煦棣要是看到這個，會不會喜歡呢？”
“你！”林青妍一邊掙扎，一邊怒道。
“你不要生氣，”夏帝輕輕嘆了一聲，他的臉頰輕輕擦過她的香腮，“我不想惹你生氣，青妍，我只是，很想你。”
林青妍狠狠別開臉，轉到一邊，又奮力掙扎了兩下。可男子沉重的身軀壓在她身上，叫她無可奈何。
“青妍，讓我抱一會，就一會，”夏帝將頭埋在她肩窩裡，深深呼吸了一口，像是想將她身上特有的清香吸入肺腑，低低地道：“五年了，我今日，才覺得我是活着的。”
這個狂傲的帝王，這個無所不能的男子，如此卑微地放低身段，求她再讓他抱一會，彷彿一個脆弱的孩子。
他銀白的髮鬢就貼在她臉頰上
，她能看到他發冠下觸目驚心的銀髮，曾經，那樣潑墨般的黑髮，一夕盡白頭。年輕的白髮帝君，此刻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彷彿流離失所的孩子終於回到家。
林青妍緩緩別開了臉，沒有再看他，將目光投在高高的屋頂絢麗的橫樑上。但林青妍也沒有再掙扎，任由夏帝抱着她，她沉默了一陣，忽然道：“你想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
“想。”夏帝悶悶地道。
於是林青妍靜靜地道：“得知我哥哥出事的時候，我很絕望，只覺得就這樣死了，去見我爹和我哥哥就好了，這樣我們一家三口救又能團聚了。所以，我便在慈寧宮放了一把火，把一切都燒燬，想要跟你斷得乾乾淨淨。但是，曄琛救了我，將我打暈了讓人從密道強行將我送走了。”
因爲回憶，她的目光變得淺淡，“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桓之在我身邊。但，我那時候就如行屍走肉，什麼都不在乎，就是連活着還是死了都不在乎。或者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已經死了的，不跟任何人說話，任何人跟我說話我也聽不見，是真的聽不見。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是不真實的，我總覺得真實的我已經死了，活着的是另一個人。”
就好像做噩夢一樣，有那麼些時候你知道自己在做噩夢，你知道只要你醒來就好了，但卻怎麼也醒不來，而夢裡的一切，是那麼可怕的。
對林青妍來說，現實就如夢境，而死亡纔是真實的，她無法醒來，絕望得失去了正常。
“我不知道過了幾天，曄琛來看我了，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你，他跪在那聲淚俱下，可那時候的我，無動於衷。他跪了很久，太陽換成月亮，月亮又換成太陽，但，我一個字都沒說，”她微微輕嘆了一聲，又驀然笑了聲，“你能指望一具屍體說什麼呢？”
趙曄琛跪在那個渾渾噩噩的女子面前，求她原諒他的哥哥，卻沒有求她原諒他。他把她還給奚桓
之，把一切推回到原點，可，在那樣龐大的悲傷後，還有什麼是能回到原點的呢？
夏帝身軀震了一下，目光裡一片沉痛，他最心愛的女子，他曾經給了她那樣沉重的一擊，他沒能好好守護她，一切悲傷都無可挽回。
“這便是爲什麼我還活着，爲什麼會跟桓之在一起的因由了。”林青妍卻笑了聲，又道：“我的臉跟從前不一樣了，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答案似乎是清晰的，但是夏帝卻不忍心回答，他緊緊地抱着她，彷彿這樣纔不會讓他在這一刻崩潰。
但，終究他還是輕聲順着她的話問下去了，“爲什麼？”
“自然是因爲當年那場火災，”林青妍微笑着道，語聲平穩，“我是在十日後纔看到自己的臉的，那是一張即使麻木不仁的我自己看到都尖叫的臉，太可怕。即使是現在閉上眼睛，想到那個樣子，我都能嚇得好幾夜睡不着。每個被帶來給我看傷的大夫，看到我的臉，都馬上就嘔吐出來。一開始，嚇跑了很多大夫。”
那張臉，除了一雙眼睛還能被看出是人以外，餘下的都有些扭曲了，傷口發紅潰爛長膿，一張臉不堪入目。身上燒得更厲害，常常會滲出膿血來，觸目驚心。
夏帝看着此刻眼前妍姿俏麗的女子，他無法想象當年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開口聲音變得十分艱澀，卻彷彿是喃喃的自語，一種後怕的自我安慰，“青妍……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就好……青妍……”
“更糟糕的是，我有了身孕，害喜害得很厲害。”林青妍似乎沒聽到夏帝的話，徑自說着，“一開始桓之想要瞞着我，但我到底還是知道了，我從麻木不仁變得歇斯底里。我那時候是這麼恨你的，我不想要你的孩子，我想啊，我爲什麼要生下這個孽障？他的父親害死了我爹，害死了我哥哥，他是我這一生恥辱的證明，我怎麼能生下這樣的孽障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