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廝殺。
一聲緊挨一聲的qiang炮。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沉重倒下。
大片大片的鮮血猶如鮮豔的紅花,密集地綻放,最終無數紅花匯成汩汩流淌的血河,在腳下靜靜流淌。
血腥味刺鼻。
方君乾靠在城垛上,雪白的信紙平鋪在上面,不知在奮筆疾書寫什麼。
“在寫什麼?”
方君乾笑容燦爛:“遺囑呀!”
吹吹紙上未乾的墨水:“萬一本帥陣亡了,好歹給我爸還有姑姑、姑父留下幾句話嘛!”
無雙是見慣了死亡的人,卻從未見過有人論及死亡是能夠這般談笑風生,坦然而自若。
無論面對豪強權貴還是兇殘屠夫,方君乾都是鬥志昂揚氣勢奪人,甚至連死亡都無所畏懼。
無雙淡淡道:“這世間果然沒有少帥懼怕之事。”
卻不料方君乾小聲反駁:“有的……”
他自然也有怕的人,怕的事。
無力腹誹:方君乾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你不高興。
無雙微微羨慕:“方伯父對你真好。”
“那是!因爲母親生我時難產,所以在我兩歲時就死了。我爸從小又當爹又當娘,真是難爲他了,呵呵呵。”
以方小寶的頑劣調皮,可想當初東北王的日子是何等水深火熱。
無雙公子輕輕道:“有人惦念,有人擔心,有人會爲你傷心哭泣……少帥是有福之人。”
“傾宇呢?”方君乾隨口一問,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無雙沉默了一下,微微冷笑,聲音透着幾分勘破世事的悲哀與譏誚:“母親生我時也是難產(好吧,某墨承認這便是安淑美不喜歡傾宇的原因),更加坐實了肖某禍家之孤煞的預言。小時候除了父親,全家人都不喜歡我,蕭老爺子恨不得我某一天死於非命。”
慢慢垂下頭,優雅如天鵝般的脖頸瑩白如雪,平靜掩蓋了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如果,蕭家對我能有方伯父的一半好,無論叫我去做什麼我都願意。”
方君乾忽然很想問:如果有一天要用方君乾的xing命來換取蕭家對你的認可,傾宇可願意?
其實不用問出口方少帥也知道答案了,傾宇一定會認認真真從頭到腳打量他後,再淡淡吐出一句:“少帥眼下還沒讓蕭家大動干戈的資格。”
兩人相視而笑。
不知不覺間,一些名爲滄桑的東西已悄悄銘刻在了兩個年輕人的眉宇中……
玉亙宛如一座人間魔域,整整一個月,倭桑軍就是對這座城池無可奈何,難以寸進。
玉亙市更像一頭不知滿足的怪獸,貪婪吞噬着倭桑士兵的囧囧,鮮血,生命,以及信心。
相較於倭桑軍陣地上屍橫遍野傷亡慘重,南統軍同樣困憊得無以復加。
駐紮北面城牆的南統軍第三團幾乎全軍覆沒,陣地上qiang炮喧天,士兵們對頭頂飛來的子彈與炸藥的碎片視若無睹,抱着qiang枕籍於殘破城牆的影中,汩汩血流地順着衣角淌溼了地面。
團長鄧立波的左腿只剩下一層皮和身子連着,他望着跟着自己浴血奮戰的部下,輕輕地說:“弟兄們,俺老鄧是活不長啦。可憐俺家中還有一個老孃沒人供養,俺希望活下來的兄弟如果可以的話,能把俺這幾年存下來的幾十枚大洋交給俺娘,替俺向老孃問聲好,就說我這個兒子不孝,但死得堂堂正正,沒給她丟臉!”
鄧團長隨即命令:“小瘋子,這兒你識字最多,你來記。”
那個最小的戰士也是當初傾乾救下的那個小戰士立馬抽出一支筆一張紙,打起全部精神準備記錄。
傷兵們一個個開口:
“羅狗娃,是菜根縣人,住在鬍子巷劉棟口,那棵老槐樹下的屋子。如果俺死了,請把俺的陣亡通知和撫卹金寄給這個地址的羅小丫,她是俺妹子。”
“我叫文宣,江市人,家住江市朝陽區三五零三號,請告訴我的新婚妻子江愛如女士,就說我對不起她,如果我陣亡了就讓她改嫁吧,別等我了。”
“顧小銘,來自平都白馬小區三棟七五六號,請寄給我的父親顧愛國先生。”
小瘋子搖着筆桿,哭得淚流滿面。
“俺叫趙老幺……俺就算了吧,俺一家子除了俺一個都沒剩下,都不知道寄給誰。喂,小子你哭啥,老子還沒死呢!晦氣!”莊稼漢子笑得豪爽,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小瘋子,你可要負責把大哥們的信寄到呀,要不咱們可饒不了你!”
鄧團長威嚴道:“左曉風列兵!”
小瘋子下意識腳跟一磕,挺胸收腹:“在!”
“現在我命令你——活下去!活下去,不計任何代價地活下去!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左曉風的反駁脫口而出:“團長我不能!”
“這是軍令!”
“團長,”少年泣不成聲,“讓我跟你們一起戰鬥吧……我不怕死!真的!你們都像我大哥哥一樣,還有少帥和公子,我要跟大家同生共死!”
“你還年輕,還有更艱鉅的任務。”鄧立波一臉神秘,“你得負責把大夥兒的東西和話都帶到呀!這麼多人,這麼多話,這麼多東西……反正老子是記不住的,這個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至於我們——”鄧立波環視衆人,狂吼道:“就讓我們壯烈吧!祖國萬歲!”
衆人眼裡流出了淚水,雷霆般齊齊呼喝:“祖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