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銓聽了這事, 驚訝自是不必言,驚訝之餘,更是疑惑不解。兩家明明說好了, 連聘禮都收了, 怎麼會出這種事情呢?司馬明鏡看起來不像是這種人, 他好歹是個大學士, 他這麼做不可能是毫無顧慮的。“秋兒她是怎麼知道這事的?”虞銓問。
“她是王家的姨太太, 她家九姑娘定親,她能不知道麼。”
“這裡頭有些不對,司馬學士不會做這樣的事。”杜夫人聽他還在替明鏡說話, 惱道:“不是他做的還能是誰,就算是王家向司馬家提的親, 那他也該直說已經定了親, 怎麼能兩家又談起來了呢?難道這是還是秋兒亂編來騙我們的不成。”
“我不是說秋兒來騙咱們, 我的意思是,司馬家不會好好的先跟咱家定了親又去跟王家定親, 或許那王家姑娘只是要做個偏房呢?”杜氏忽覺得這話有些道理,要是那王家姑娘只是要嫁給司馬公子做個偏房,那也用不着來跟虞家說。但是,她又仔細想了想,這也不對。
“秋兒說那王家姑娘是王老爺的心頭肉, 怎麼肯將她嫁給別人做偏房。況且, 媒婆那時不是說了麼, 這司馬公子只要一個正室夫人, 並不要收偏房。”
虞銓攜了杜氏的手臂, 讓她先坐下不要着急。“媒婆說的話本來就不能盡信,她說司馬沉璧不收偏房, 未必是司馬沉璧的話。再者,就算司馬沉璧自己沒有這個打算,難保他父母不叫他要呢?至於王家姑娘,或者是她父親原來想把她嫁給司馬家做正室,後來因爲咱們跟司馬家先定了親,不得已才讓她嫁過去做偏房呢?老婆子,你呀,一有事牽扯到你女兒,你就甚麼也不想,聽見甚麼就是甚麼。”虞銓一番分析解說下來,杜夫人似又看到了一絲希望,臉上神色微微放緩了些,但隨即又眉頭緊鎖起來。
“這事要是真的怎麼辦?”杜氏問。虞銓捻了捻鬚,要是這事真是真的,那司馬明鏡也太過分了,既然兩家已經定親,他怎麼能做出這種私自悔婚的事情。“要是這事是真的,他若不給一個讓我信服的說法,我只好拿律例跟他說話了。”
“這還有甚麼說法,老爺你要知道,這是有損女兒名聲的。我,我就這兩個女兒,我不能叫她們都吃虧!”杜夫人說來說去,還是爲妙語出嫁的事情心疼。要說疼女兒,虞銓不見得比夫人少,但他是個男人,好多事只能放在心底不能像杜夫人那樣時時掛在口上。
“你放心,子蘺的事,我心裡有數。但現在事情真假尚未明瞭,雖然秋兒是你侄女,但難保她沒有聽錯或會錯意,咱們還是要先了解情況再下處理的決定。子蘺呢?她知道這事了嗎?”
杜夫人點點頭:“這孩子性子真急,秋兒話還沒說完,她就生氣走了。唉,都是平時教管太少,才讓她這麼沒規矩。”“她心高氣傲,心裡受了委屈,嘴巴上也是硬得很。秋兒當着幾個人的面說這事,她一個女孩心裡必是羞愧的,但是性子硬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看是這個原因才走開的。你慢慢去勸勸她。”虞銓的話讓杜氏恍然大悟,一直以爲是自己最瞭解女兒,沒想到真正瞭解女兒倒是她平時看起來嚴肅不多說話的父親。“唉!是我疏忽,她平白無故受了這種委屈,心裡定是難受得很,我現在就去瞧瞧她。”
杜氏說着便往虞子蘺房間過來。
芳音雨燕兩個正在勸她。芳音道:“是他家太沒眼光,放了咱家姑娘不要,去要那個什麼九姑娘。我今天下午特意去瞧了一下那九姑娘是甚麼樣的,哎呀呀,那可怎麼跟咱們姑娘比呢!一點也比不上!”虞子蘺懶懶地趴在牀上,聽芳音在胡吹亂說,她連王家在哪都不知道,怎麼還能去見王九姑娘,可憐她自以爲編得精心,卻不知虞子蘺心如明鏡。
雨燕比芳音沉穩,說話也沒有芳音那樣天馬行空,她見虞子蘺一言不發,便慢慢勸道:“表姑奶奶雖是王家的姨太太,但她聽到的也未必是真,或者是兩家的玩笑話呢?這樣的事,我,我不大相信。”
芳音見雨燕說的比自己講的更切中要害,便附和起來。虞子蘺聽了雨燕的話,不禁心想:“這事要說秋兒聽錯了,我是不大相信的。她不是三歲的孩子,這樣的事情定是打聽清楚了纔來告訴的。但這事有點太不合常理了,怎麼,怎麼。那若不是秋兒聽錯,司馬家也沒有跟王家再定親,那,那便是秋兒騙我們了?”
虞子蘺想到這裡,不禁暗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她還是忍不住接着想下去。要真是秋兒說了假話,她爲甚麼要這麼做呢?難道是我得罪了她甚麼?我得罪她甚麼了啊?難不成是爲了我把振聲表哥鬧得離家出走的事?是啊,好久沒有去看過表哥了,不知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虞子蘺不由得一路想了下去,芳音雨燕見她一下出了神,便停了嘴巴,一齊朝她看去。虞子蘺本來是讓她們倆絮絮叨叨的聲音弄得陷入遐想,她們一停,虞子蘺反驚醒過來。“小姐,你沒事吧?還是先別想這事,睡覺了吧?”雨燕說。“我睡不着。”兩人見她終於開口講話,都高興起來。
杜夫人在門外聽見芳音雨燕正寬慰她,便停住先在外頭聽着,這時聽到虞子蘺說她睡不着,杜夫人才擡腳進去。“這事我已經跟你父親說了,你父親明天就到司馬家去問個清楚。”杜夫人邊進來邊說,芳音雨燕剛纔還是坐着跟虞子蘺講話,看見夫人進來,連忙起身收斂。虞子蘺心裡還爲杜夫人白天斥責她的話有些不高興,杜夫人看她見了自己一聲不吭的樣子心裡也清楚,她心想,自己爲她操心這麼多年,今天只不過說一句話重了一點她便使出脾氣來連娘也不叫,唉,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跟自己天生不親啊。
虞子蘺從小便偶爾跟父母使些小性子,卻不是杜夫人想的隔閡的意思,恰恰相反,是與自己父母極親近纔會這樣耍性。她本來要等着孃親先來哄她,但看見杜氏微嘆了口氣又愁眉緊鎖的樣子,虞子蘺便不再執拗,向杜夫人道:“媽這麼晚還沒睡呢?”
杜氏見她開口,有些意外,在牀邊坐下,說道:“來看看你。”虞子蘺聽她話裡沒甚麼力氣,知道她肯定是爲了這件事情受累,心裡登時愧疚起來,悔恨自己剛纔跟她使小性子。
“女兒沒事,媽不必擔心。”杜氏本以爲她受了委屈要鬧大小姐的脾氣,沒想到她反過來安慰自己,心知剛纔是錯怪了她,對她也愈加憐愛。杜夫人握着她的手道:“你爹的意思是,這事情況未明,未必是真的,你也不要太傷心。咱們再退一步講,就算是真的,也有我跟你爹替你撐腰,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虞子蘺聽到這裡,終禁不住落下淚來,芳音雨燕十分驚訝,她們剛纔見虞子蘺也沒說什麼激憤的話,還當她並不太把此事放在心上。平日裡又見她十分開朗活潑的樣子,沒想到臨到這事也是一般人那樣傷心落淚。杜夫人見她怔怔流淚,心想,她不過也只是十七八歲的孩子,受了委屈自然還要父母安慰。其實要是換做跟另外一人定的親事,虞子蘺也不會這樣傷心,解約也就解約了。她對司馬沉璧印象很好,喜歡他那股彬彬的風流之氣。虞子蘺一想到解約的事要是司馬沉璧提出的,那便是他覺得自己不好,這纔是最讓自己傷心的。
虞銓第二日便到司馬家去要問明情況,他畢竟是當刑部長官的人,自是比杜夫人等要冷靜善於應變得多。明鏡又拖了王家說親的事好幾天,心想過不了多久王奕清還要來催,他正不知如何跟虞銓說時,聽得家奴來報說虞銓到訪,明鏡心下一驚,忙整理衣服出來迎接。
“學士近來可好!”虞銓拱手問禮。“好,好,侍郎別來無恙。”明鏡邊將虞銓迎入正廳邊說,“近來公事頗緊,無暇登門拜謝,請虞大人見諒!”虞銓笑道:“虞某人今日不期而來,是爲學士府上那上好的廬山雲霧茶。”“哎?有比這個更好的,唐英,將我那盒普洱茶拿來泡上,給虞侍郎嚐嚐味道。”明鏡觀虞銓臉色聽他說話的口氣,不像是有甚麼不愉快的事要來說,心裡稍微放鬆了些。虞銓是個講理的人,沒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不會貿然詰難。
虞銓坐下一小會,老管家唐英已經親自沏來茶。“請虞公品嚐。”唐英恭恭敬敬奉上,虞銓雙手接過,道了謝。一般茶葉是越新越好,而普洱茶則是貴在一個“陳”字,越陳年的普洱茶越高品級。虞銓望着紫砂茶杯中的茶湯,紅濃光亮,輕輕一聞,茶香醇厚,餘韻悠長。唐英用的是一隻大肚紫砂壺,這又與普洱茶的湯味有關。普洱茶比一般茶茶味濃厚,若是用小壺來泡,容易泡得太濃,飲用起來味道太重。虞銓品嚐過不少茶,很能分辨茶的好壞,他只需聞得這茶香,便知這是特級的普洱茶葉。
“敢問學士這普洱茶是哪裡買的?醇香濃厚,回味無窮。堪稱一等一的好茶葉,虞銓今日可真是有幸了。”明鏡聽罷朗笑起來,說道:“這是皇上賞賜的,雲南新貢。”虞銓聽罷,連忙放置茶杯,先向北面叩謝皇恩,又嚮明鏡深揖道謝。明鏡急忙起身回了禮,他還欠着虞銓的人情,豈能因爲這杯茶讓虞銓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