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不會放過鰲拜,但接下來的幾天裡康熙卻沒有半點異樣。每天照常上下朝,政務仍舊讓鰲拜把持,他一貫是隻處理一點不太重要的事務的。而鰲拜也像個沒事人一樣,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每天大搖大擺照樣專橫跋扈,雖然我因爲受傷被康熙“嚴令”待在屋裡休養,一直留在武英殿的廊房裡,但聽孫威他們說起,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膽量。
受傷當晚康熙便召太醫來看過,索性沒有傷到骨頭,但拉傷了筋卻是確定的,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此時我才真正體會了中華醫術的高明之處,加上其實並不是很嚴重,所以到了五月初,我已經能夠活動自如。只是康熙怕我亂動讓傷處好得不完整,便不准我做太多事情,我也正好樂得輕鬆。
進入五月,雖然外面的氣氛並沒有什麼異常,但武英殿裡面卻是日漸緊張。康熙遇刺,鰲拜藉口保護皇上調來大批侍衛,自然其中安插了不少他的親信手下,康熙沒有拒絕的道理,便把他們全部安排在武英殿外執勤,由此我們在裡面的行動更是受到拘束,生出處處被人監視的感覺。我擔心地提醒康熙注意那些人的動靜,他卻笑笑說不妨事。鰲拜越是以爲事事在他掌握就越會掉以輕心,對我們反而越有利。我雖然忐忑不安,但想到歷史上確實是康熙贏了,便也稍微放下點心。
五月中的一天,天空特別陰霾,從早上開始就淅淅瀝瀝下着小雨,雖然已經是初夏,但這雨悽悽冷冷地下得人從心裡發寒,所以除了一定要當值的,一律都躲到角落屋裡躲雨去了。
一大早,我侍奉完了康熙早膳,雖然他不說,但一直陪在身旁的我卻看得很清楚。他吃得不多,偶爾碰倒他的手指也冰涼得嚇人,看得出來他很緊張。是什麼事情能夠讓他這麼難以控制情緒?我心裡有點兒譜了。果然,用過早膳之後,他便吩咐我去休息,說是要辦公,不用我一旁侍候了。辦什麼公要連我也支開?
辰時,太監傳鰲拜覲見,雖然軍政大權由他一手把握,但面上總是要跟康熙稟報一聲的。康熙爲了麻痹他,總是對政事漫不經心,全由他說了算,更經常以玩耍、微恙等各種理由不到養心殿理政,此時藉口說下雨了,路上泥濘,讓他到武英殿議事,他倒也沒有什麼懷疑。況且武英殿周圍便有他的心腹,更是放心大膽,大搖大擺就走了進去。
我雖未見那些庫布們的蹤影,但想來是早就在裡面埋伏好的,雖然康熙不讓我靠近那裡,我也知道鰲拜必定失敗,但心裡卻是提心吊膽。我拼命告訴自己不要留在這裡礙手礙腳、康熙必會無恙我該顧好自己的小命,怎奈兩隻腳就像有自己的意識似的,不但沒有向外走,反而一步步向着大殿的方向挪過去。
緊張地望過去,只見武英殿的大門緊閉,裡面沒有一點兒聲響,恐懼的感覺緊緊揪住我的心,讓我幾乎窒息——難道失敗了?旋又自己否定,不論失敗與否,裡面都不可能一點聲音也沒有,必定是沒有傳到外面來,於是我摒住呼吸,悄悄又向前挪近了一些,果然,在比較近的距離就能聽到裡面噼裡啪啦動武的聲音,而且聽來似乎頗爲激烈。
想到康熙也在裡面,我的心臟幾乎都要麻痹了,幾乎想要衝開殿門進去瞧個究竟,卻又怕誤了康熙的大事,一顆心就像在油鍋裡煎着,又像在半空裡懸着,上下左右都沒個着落。當下只能把耳朵貼到大門上,只盼哪怕聽到一點康熙的聲音也好。
這是我終於聽得比較清楚了,裡面盡是赫赫哈哈的聲音,拳頭擊在肉上的嘭嘭聲,物件被砸碎的嘩啦聲,人吃痛發出的悶喝聲、慘叫聲,還夾雜着罵罵咧咧的叱喝聲,偏偏就是沒有康熙的聲音,急得我像熱鍋上的螞蟻,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裡的聲音漸小。理論上來說應該是鰲拜處於下風,但他畢竟是人們公認的大清第一勇士,難保沒有個萬一。我正越來越按捺不住,忽然聽見裡面一聲聲嘶力竭的大喝,大門“嘭”的一聲被撞了開來。
我走避不及,隨着大門跌飛出去,摔到地上顧不得疼痛忙擡頭一看,只見一個衣衫破碎、滿身血污的人正搖搖擺擺掙扎着站起來,不是鰲拜是誰?
透過他身側我遙望殿內,只見一片狼藉,人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匆匆掃了一遍並沒有看見身着黃衣的人,我支撐着坐起來,雖然周身疼痛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大礙。
看了看鰲拜,這個人的勇武真是名不虛傳,這麼多人搏殺他一個竟然還被他破門而出,況且門內的人似乎損傷嚴重,這麼久都沒有人追出來。
看見他站了起來,我膽顫心驚地手腳並用往後挪蹭,就怕他兇性大發衝上來一掌就把我了結了。但見他似乎也受傷不輕的樣子,腳步踉蹌,而且有些不辨東西南北。
退着退着,我手邊觸到了一個東西,匆匆忙忙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大花盆。我猛然轉頭看了看狼狽的鰲拜,不知從哪裡冒出一陣膽氣。七手八腳爬起來,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搬起花盆,那花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地重,我幾乎抱不住它,差點栽到地上。
抱着花盆,我歪歪倒倒走近鰲拜,卻聽見大殿方向傳來康熙又驚又怒的叫聲:“曦敏!!”
鰲拜聽到康熙的聲音,轉頭看去,我見機不可失,不知從哪兒涌上來的力氣,衝上兩步就把手裡的花盆衝着他的腦袋砸了過去。“砰”的一聲,花盆被砸了個粉碎,而鰲拜的身軀也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下一刻,我就被抱進了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康熙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是怒罵,卻是三分關切、三分恐懼、三分愛憐,再加一分惱怒:“不是讓你不要過來嗎?爲什麼不聽我的話?還跑到這裡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沒等我說話,他看了一眼倒地的鰲拜和滿地花盆碎片,又是一陣炮轟過來:“你竟然還敢跟鰲拜動手?!你知不知道他動根手指都能收拾你?!你簡直就是膽大包天……”他一臉氣急敗壞,大有不罵上三天三夜絕不罷休的氣勢,從他十歲起我就沒見過他這麼氣怒的樣子。
剛纔的恐懼後怕在他的怒罵聲中消退得一干二盡,我哭笑不得得拉了拉他的衣衫,努力放大聲音吸引他的注意力:“皇上!皇上!!”
他終於停了下來,看着我。
“皇上,我沒事,我這不是沒事麼?”我努力綻開笑容,寬他的心。
他深深地注視着我,好半晌,才緊緊地抱住我,喃喃地說:“以後不要再這樣了。看到你就這樣站在他身邊,我的心跳都要停了。”
我暖暖一笑,輕聲說道:“是,奴婢以後都不會了。”再來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做這樣的事。
他抱着我又站了一會兒,這才放開我,轉頭看着地下的鰲拜,臉上露出自信而得意的笑容,說道:“任你驍勇奸猾,最後還不是栽在我手裡?”
我含笑看着他,此時孫威踉蹌從大殿裡連滾帶爬奔了出來,看見鰲拜已經倒在地上,忙又跪下大聲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終於除此惡賊。”
康熙哈哈笑着,旋又對孫威說道:“你把這惡賊綁了,然後通令全宮亂臣賊子鰲拜已經伏誅,傳康親王傑書、索額圖、遏必隆立刻進宮見駕,同時命吏部和九門提督立即捉拿鰲拜亂黨親賊,九門提督並且嚴守北京各門以防有變。”
一連串政令有條不紊地發佈出來,我看得讚歎不已的同時也有些擔心,不由說道:“皇上,宮裡很多鰲拜的眼線親信,不如先召集忠誠衛士勤王,再頒佈詣旨。”
康熙看着我,傲然一笑道:“朕乃是天命所歸,真龍天子,亂臣賊子鼠膽寸光,敢不懾服?”
看着面前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我的心中涌起一陣驕傲,康熙,中國歷史上最偉大傑出的君王之一,是這般的出衆不凡啊!
孫威喘過口氣,應了一聲是,便指揮着掙扎着爬起來的庫布們把鰲拜綁了個結實,又親自出去把康熙的命令傳了下去,便轉回他身邊候着。
康熙又道:“還有,你去稟報太皇太后,就說朕已經拿住鰲拜了,請他老人家不用擔心。”
“我去吧。”我自告奮勇,“孫大人還是留在皇上身邊比較妥當,現在宮裡仍有混亂,皇上需得當心。”
康熙皺了皺眉頭,道:“不行,朕好歹有武藝傍身,你一介弱女子,更是危險。”他想了想又對孫威說道,“你留下看着,就派個親信的人去吧。”
孫威應了一聲,自去安排,康熙又轉頭看着我關切地問道:“方纔你有沒有受傷?你的腳傷纔剛剛好,可別又出了什麼事。”
我笑笑道:“沒事的,皇上勿需擔心。”
他笑道:“既是這樣,那你便隨朕一起來吧。朕要召集傑書他們徹底剷除鰲拜一黨,你也在一旁聽聽。如今朕終於要真正把大清掌握在自己手裡了,你從小就跟在朕的身邊,朕要你陪朕共同見證這一刻。”
我欣慰地笑着,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