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長衣展開,像一隻大鳥,輕巧地落在了那水柱的前面,吃了一驚。
洪水混着沙石樹木很快地就要追上了豺羣,豺妖們合力地將水阻成九十多股水柱,強逼迫水向天衝去,好使豺羣逃過。聽風隨手一劃,慘白的骨簫懸上虛空,順着水流向上,身子橫插而入,骨簫攪得水流四散崩潰,強大的一波波水的餘力衝擊着。藉着骨簫卸開了水流的衝力,引導它們向另一個方向。
其餘豺妖領會他的意思,齊心合力終於把九十多股水柱放下,看着水流飛湍奔瀉,他們都長出了一口氣。
豺妖們作別了聽風,向豺羣追去,聽風留下以便盯着水勢。
山洪宏闊磅礴的氣勢讓他感到一陣陣的心悸,混沌的濁流小山一般的拱動,又互相撞擊,正當他看着,水面上突然像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冒出了迷霧般的水氣,從濃濃的水氣中呼啦啦地立起一個又一個龐大的身軀。它們身體像魚,面部類似於人類,只是嘴巴大到了極點,佔了半張臉,一個個嗚嗚地發着含糊的嘶吼,身體扭動着,攪得整個洪水波濤翻滾不停。
海妖!山洪裡怎麼能有海妖呢!聽風百思不解。
洪水裡一連冒出接近百個海妖,攪得洪流的方向快要改變了,他持簫躍上,瞧準了一個個頭比較大的,一擊而下!
尖利的慘聲傳開,其餘海妖嗷嗷亂叫,發着恐懼的哀鳴,然而,它們幾乎同時向聽風衝去,張開大嘴,射出一柱柱帶着奇異光芒的水流,水流五顏六色,分外的美麗,把聽風照得全身透亮。聽風本能地以骨簫一擋,可意外的事發生了,水流竟然將骨簫的光芒反射了回來,只覺雙眼一亮即暗,整個頭灼熱得令他痛苦不堪,身體一竄多高,然後重重地摔了下去。
天忽然暗了,濃黑的烏雲像是壓到了地面,這使雨與地的距離近了,水流大了,遙遠處像是在撞擊着什麼。
琉璃衝進狐狸羣尋找着空翼,苦苦地追問着,可沒有一條狐狸理會她,都在沒命地往北奔跑,無聲地前行,眼裡滿是驚恐,像是每條狐狸都繃成了一根弦,越是使勁地跑弦繃的也就越緊,一旦停下就再也跑不動了。
她在這裡嗅不到空翼的氣味,只好向狐狸羣的後方尋去。
濃黑的烏雲涌動翻騰,發着輕微的噝噝聲,有點像蛇的吐信,慢慢地竟然散開了,露出一小片清亮的夜空。
琉璃愣愣的,狐狸羣過去了,一大隊白狼正浩浩蕩蕩地過來,一眼望去,不見邊際,閃身到一塊突起的巨石邊,看着羣狼涌動,很快目光被露出的那小片的夜空吸引去。
琉璃發現那清亮的夜空是會動的,正向自己這邊移來,等漸漸近了,纔看清那下面有一個白衣人影正低聲吆喝着羣狼快速前進。雲飛!急忙飛過去。
七年多不見了,雲飛長高了許多,顯得很瘦削,頭髮溼漉漉的亂蓬蓬一團,衣服又髒又破,臉色難看至極,眼睛佈滿了血絲。
“雲飛……”琉璃一呆,雲飛身上散着濃濃的殺氣,叫她感到很害怕。
狼羣跑得本來夠快的了,雲飛還是低低地命令着,再快些,再快些!
“雲飛……”琉璃又怯怯地叫了一聲。
雲飛渾身一顫,擡起頭,兇狠的神情一緩,張了張口,澀聲道。
“琉璃……”聲音嘶啞,聽上去很難受。
琉璃怔怔地看着他。
“你,你……”本來想說你看沒看見紅狐狸,可不知爲什麼卻沒說出口。
雲飛眼裡滿是喜色,上前將她抓住。
“琉璃,你跑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劍陵宮來五嶺殺狼了,在這個時候你還亂跑,不要命了!”這是第一次對她大聲地斥責。
琉璃一副囁嚅的樣子。
“我,我……”
原來雲飛出關後,正準備去找琉璃,偏巧這個時候,大批的人類進入了五嶺,狼王桐與其他的狼王們不得不一邊與人類周旋,一邊分批護送狼羣出山,雲飛與父母分別護送着兩羣近千條的狼分兩條路向南部去。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五嶺此時幾面都被人類封鎖住,都在等着狼羣落網。
可沒想到的是南部山洪爆發,各類的生靈都在往北遷徙,這使雲飛心急如焚,路上遇上幾股圍獵的人類,從交手上來看他們絕不是普通的獵戶,這也更給他平舔了煩惱,何況琉璃生死未知,在這緊要關頭他又不能棄了狼羣去找,急、怕、擔心,快瘋了。
“琉璃,別亂跑了,跟我走!”不容分說緊緊抓着琉璃再也不肯放手了。
“可是,可是,紅狐狸呢?”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一問,雲飛的目光直直刺向她,琉璃一窒,她還從沒看過雲飛神情這樣冷冽過。
“雲飛……”
雲飛剛想說什麼,前面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是人類!警覺的目光投去,極快地掃了一圈周圍,左、右、前、後突現出二十幾個人類擋住了狼的去路!他們衣服上清一色繡着劍形。
狼羣迅速地退回來,又有百十個的人類持着兵器逼來。雲飛發出一聲狼嚎,叢林一陣晃動,狼羣迅速地左右穿插來回奔走,使勁地長嚎,嚎聲如同兇悍的洪流在狂飆,使得雨水都跟着捲起洶涌的水浪。
人們持着兵器全神戒備,誰也沒有先衝上去,他們都聽過狼嚎,但像今日這般的氣勢還是頭一次遇上,那裡面透着霸狂、仇恨,以及高傲、蔑視。突然一聲長嘯從衆多狼嚎聲中竄出,呆楞之即,雲飛一嘯沖天,骨簫斬出燦爛的一線!骨簫紅刃鋒利,斬過之後,旋旋地一切,人們中間一片雨水橫飛!羣狼趁機而撲,伴着慘呼和長嚎,鮮血噴濺。
血腥味大大刺激了衆狼,它們看上去異常地亢奮、兇殘!這波上去,下波縱躍,更令人們吃驚的是,狼們雖都沒有化成人形,卻一竄幾丈之高,落地背脊一滾,爬起來,猛地後肢一彈,向另一個人類竄去,可當見你有所防範,前肢、後肢空中一踏,向另一個人斜射去。
羣狼專攻面目、心口,咬上一口就狠狠地給撕下來,瘋狂!殘暴!泄恨!
人們不敢輕敵了,終於明白自己對付的是狼。
雲飛緊抿雙脣,將捕殺的衝勁和靈力匯於一起,左突右擊,讓人們永遠不知道他下一個取的是誰。
羣狼以雲飛爲中心,狼藉着他的長處,雲飛給羣狼製造機會,配合得可謂天衣無縫,淋漓暢快。從五嶺到南部,一路之上,雲飛帶着這羣狼以這種方式不知逃過了多少人類的追殺。
活也好,死也好,總得一搏!雲飛對自己說。
琉璃嚇得躲到了一棵樹後,縮着脖子,很害怕,怕血,更怕人類。
對於人類,琉璃有一種矛盾,一面想去接近,一面又害怕得不行,那是從心底冒寒氣的害怕,空翼曾經笑過她,一點都不像狼。琉璃不知道像狼該是什麼樣子,但此時看見雲飛帶領羣狼無比豪勇地與人類周旋,勇敢而強悍,機智而狂傲,這也使她涌動的激動興奮被血刺激得沸騰躁動,可就是不敢上前,冷汗順着背脊往下淌,不敢挪動腳步,只將視線擡上去,雲飛頭上的那小片清涼的夜空懸着輪滿月,大好的月光顯得有幾分癲狂。
雲飛對天上的月亮渾然不覺,只是不停地劈殺。
人類越打心裡越是震撼,本來覺得普通的狼羣沒什麼,可沒料到這羣狼的兇殘、狡猾、靈動都讓他們有點失措,不過,他們是人類,人類是萬物之主!
“撒夾子!”
隨着一聲吆喝,一個又一個的狼夾子排成一道螺旋式,衆人同時以內息注入,快速地推向狼羣。雲飛眼前勁風割面,狼夾子轉得眼前漸花,厲嚎一聲,骨簫向狼夾子插去。突地,狼夾子在人們分力下散開,分不同的方向擊向狼羣,旋起的血肉殘骨如雨而落,重創的狼們痛苦地連連哭嚎。
雲飛被骨簫之力平推出幾尺,穩了穩身形纔看清,周身上下全是狼血。地上躺下了四十幾個人類,狼羣折損大半,僅剩了兩百多條。
琉璃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雨水彙集着鮮血很快淌到了身前,本來想嚎叫,可出口的卻是一聲。
“紅狐狸——”
血水、雨水亂攪得迷茫一片。
人類圍上了狼羣,狼夾子又一次發出了威力,雲飛眼睜睜看着自己護送的這羣狼快要葬送在人類的手上了,又痛又恨,豁出命去了!骨簫橫在虛空,如一道長長的雪亮的紅綢攪得雨水驚濤駭浪……
狼夾子捲起更強烈的旋風,人們錯步竄上,使得旋風鼓涌而出……
兩股大力剎那間碰撞在一起,轟然鳴響,囂張的肅殺張狂至極!
“啊——”
雲飛以一己之力破了二十幾人,而自己也摔到了地上。
狼夾子略略一遲疑,一起向他夾來……千鈞之即,一聲淒厲悠長的狼嚎默然傳來。
人們不知爲何,心像是被抓了一把似的,狼嚎聲一過,一個身影由南疾馳而來,灑下無數的血點。
“月魔!”
其中一個人失聲喊出,衆人才注意到雲飛頭上那一小片無雲的夜空,月滿的妖媚。
今日正好是七月十五,月滿中天的時候。
月魔狼麗白衣上血跡斑斑,飄然地立在人類的面前。
月魔的傳聞令人類聞風喪膽,此時咫尺之隔,人類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顫。
狼夾子沒了人驅使,嘩的一聲落到了地上,發出很大的聲響,人們受了一驚,忽然發現,狼麗的目光異常地冷靜,向他們射來更厲的寒芒。
“今晚的月色真美。”狼麗靜靜地望着雲飛頭上的那輪滿月。
雲飛沒有看她,目光死死盯在地上死去的人類,沒有看見狼麗如何動作,人類便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了。
月魔,這就是月魔。
雲飛忍不住想起初次見狼麗吸食人類鮮血時的情景,一口一個,吸完隨意地一丟,飄飄地一來一回,不知有多少人類喪命,十四、十五、十六,每個月的這三天都是人類的災難日……滿腦子胡思亂想,只聽狼麗道。
“我恨人類,同樣,我也恨狼。”她清麗、柔婉,烏黑的長髮隨着風雨微微揚起,沾滿血跡的衣袍獵獵風中,如同羽化的仙子,說着柔柔的目光望着雲飛,輕輕地道,“雲飛,你長大了。”
雲飛只覺背脊陣陣發涼,顫聲道。
“你,你想做什麼?”
狼麗展開了做月魔以來最開心的笑容,再次望向滿月。
“從今晚起,我狼麗便不再是月魔了,爲此,我整整等了二十二年。”望着雲飛,像獵人欣賞自己即將獵到的獵物一樣,“你來替我繼承月魔。”
雲飛聽了這話,整個身體僵住了,父親的話斷斷續續響在耳邊……月魔無藥可解,反噬力也大……唯一的途徑就是找一個修爲深厚的狼,將月魔珠移到他的體內,自己纔可以解脫……但那時人類的追殺……不敢想下去,臉色蒼白,成了月魔比死還要可怕。
“……你爲何要選中我?”
“去問你父親吧!”
狼麗說罷雙臂展開,雲飛頓覺身體軟綿無力,一股大力向上吸扯着他,他拼命地抵制,手中的骨簫發着明暗不定的光芒。
狼麗身體遙遙向月亮飛去,嘴邊依然掛着一抹笑意。
一邊的琉璃痛苦地彎下腰去,胸口那溫熱的氣息正襲上來,牽制住了全身的經脈,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上升,當纖纖的身影進入到那小片無雲的夜空時,異變突生!
這小片的夜空是一個直徑三丈多的圓形,圓形外面下着雨,此時,雨下垂的方向變了,雨絲們劃了半弧,將狼麗和琉璃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透明的大雞蛋。
雲飛背上一輕,擡頭看到了另一種情景,狼麗在月亮下面以平躺的姿勢懸浮着,幽幽地轉動,月輝像是將她融化了,閃爍着星星一般的光芒。而另一個身影以趴的姿勢懸浮在狼麗的身上,旋轉着。只是一個正轉一個逆轉,面對面如同兩朵開放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