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燁燁,秦桑坐在案几前認真地抄寫經書,即便再懊惱,她終究還是認命地重新把毛筆給撿了起來,埋頭苦幹。
她總是這樣的,不敢違抗冷尋的命令。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樣。
從前,她的世界一片昏暗,幾乎沒有陽光。
四年前,隋陽城發生戰亂,秦桑的養父母帶着她在戰火中逃亂,可人又怎麼可能鬥地過天,逃亡路上忽然殺出了敵軍,養父母爲了救秦桑被那些人給殺害,藏在叢林中的秦桑眼睜睜地瞧着自己的爹孃倒在血泊裡,她不敢哭出聲,只能惡狠狠地咬着自己,到後來那些人走了,她纔敢大哭出聲。
一夕之間,她又變成了孤兒。
秦桑不知道自己的年紀,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是她的養父母收養了她以後,給她名字,給她年紀,所以那時候她才僅僅十三歲。
離開了隋陽城,秦桑開始飄蕩,瘦小的身子又哪裡找得到養活自己的活,她只能乞討,撿別人不要的東西。
那段日子生不如死,好幾次秦桑都病重幾乎活不了。
是冷尋救了她,那是四年前的夏天,秦桑染了風寒,病重地根本挪動不了腳步,後來倒在了荒野,倒下去的那刻,秦桑幾乎以爲自己就要死了,那種沒有活着的希望又是怎樣一件痛苦的事情。
可冷尋出現了,冷尋將她救活,他對她很好。
秦桑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她不該愛上他,可又怎麼能夠控制的了自己的心,愛就是愛,又能如何。
藏經閣外,冷尋一直站在牆邊,眼睛一直盯着屋裡。
這丫頭,爲何要如此執拗?
無聲嘆息,冷尋還是選擇了踱步離開。
有時候,決絕比妥協更好。
夜深沉,有人歡喜有人悲。
時光匆匆,轉眼便又過了兩年,白若塵同梨纖陌的婚事定在了春天。
那日,梨花盛開,四海八荒,九重天上熱鬧異常。
紅酥手,迎帳頭。
梨纖陌一個人坐在新房裡,等着她的丈夫。
一切都彷彿像是自己做的一場夢,直到此刻,梨纖陌都依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可即便是一場夢,她依舊是高興的,因爲她終於嫁給白若塵了,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她同他終於有結果了。
新婚,白若塵自然難免於被灌酒,梨纖陌的兩個哥哥硬生生拿了幾壇酒來灌他,白若塵本就不善於喝酒,所以現下整個人都是暈暈乎乎的。
吱呀,門被白若塵給推開了。
滿屋的紅,他的腳步聲弄得梨纖陌整顆心都忐忑不安。
“纖纖。”白若塵走到牀榻邊,欲要伸手掀開紅蓋頭。
梨纖陌伸手擋住了白若塵的手,輕聲回道,“孃親告訴我,這是要你用那柄稱才能夠掀開的。”
暈紅爬滿了臉,白若塵輕笑,點了點頭,“好。”
伸手拿過長稱,卻忽然有些緊張起來,白若塵踱步站在梨纖陌的跟前,小聲問道,“那我來了?”
梨纖陌臉刷地紅了,這人爲什麼還要告訴她……
“你有沒有覺得熱?”白若塵弄了弄自己的衣領,皺着眉文坐在那低垂着眉的梨纖陌。
梨纖陌擡頭望向他,發現他的臉上滿堂紅。
“你沒事吧?”終是發覺了不對勁,梨纖陌立馬站起身,扶住他的身子。
“我只是頭有些暈。”白若塵順勢坐在牀榻上。
酒味濃厚地刺鼻,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哥哥怎麼灌白若塵這麼多酒,明明知道他不會喝。梨纖陌很是無奈,倒了杯茶遞給白若塵,“怎麼喝這麼多酒,快喝杯茶吧。”
喝醉了的白若塵倒真的像個小孩子,很聽話地點頭,也不端茶杯,直接湊到杯子那,喝了口水便不喝了。
“頭暈。”白若塵嘟囔了句。
梨纖陌吧杯子放回了桌子上,很無奈地應了句,“以後不能喝那麼多酒了!”
白若塵頭腦還是有些清醒的,今天是他娶妻的日子,多喝了點也沒關係,因爲他心裡高興。
一把將梨纖陌拉了過來,靠在自己的懷裡,毫不留神的梨纖陌着實被嚇了一大跳。
“……”喝醉了酒,她要原諒他。
白若塵湊到梨纖陌的耳邊,溫聲卻又惑人,“今天晚上,纖纖,是我們的洞房花燭,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麼?”
梨纖陌整個人都在發燙,怎麼會有人把某些話說得這麼一本正經,就不會害羞麼?果然她忽略了白若塵的厚臉皮。
“嗯?”
“時辰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纖纖,我會讓你滿意的。”
“……”她真的沒有哪裡不滿意啊,實在是沒有弄懂白若塵在講什麼。
可梨纖陌的怔愣在白若塵看來,就是對她的否定。
“你是在質疑我麼?”白若塵很是較真!
梨纖陌眨巴了眼睛,“哈?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淹沒在白若塵的吞噬中。
白若塵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能力,而梨纖陌整夜都彷彿靈魂出竅了一般,到最後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暈了過去。
整夜的運動導致兩人睡到日曬三竿才起牀,梨纖陌更是不好意思,瞪着
某個罪魁禍首。
白若塵渾身舒暢,心情極好,雙手環抱住正在梳頭的梨纖陌,“下次我一定注意分寸。”
這也不能怪他,怎麼講他也是第一次,更何況憋了這麼多年,一時沒有分寸也是情有可原的,這樣想了,白若塵便覺得自己沒有罪惡感了。
梨纖陌瞪了眼白若塵,這個罪魁禍首弄得她現在梳頭都擡不起手。
“我手擡不起來了。”
腦海裡浮現了昨晚的畫面,某個人一直抓着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
白若塵連忙應道,“娘子,我來給你梳頭。”
梨纖陌直接把梳子遞給了身後的人,一副悠閒狀。
白若塵小心翼翼地給梨纖陌梳頭,她的頭髮又多又長,是白若塵喜歡的頭髮,他的動作很小心,生怕弄疼了梨纖陌。
可即便平日裡的白若塵再無所不能,給梨纖陌梳髮髻,他也是無從下手的,最後還是請了丫鬟來幫梨纖陌梳了頭髮。
沒一會兒,梨纖陌便穿戴整齊了,白若塵伸手牽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
新婚夫妻拜見父母,自然是不能省的。
兩人去了前廳,給白陸繁和顏小玉敬茶。
“娘,爹,喝茶。”梨纖陌跪在地上,給面前的兩人敬茶。
最喜歡的兒媳婦給自己敬茶,顏小玉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好,快起來。”
白若塵攙扶着梨纖陌站起身。
一場婚禮,梨纖陌成了人妻,身份的改變註定了她要比從前更懂事,不過她也很喜歡這樣的身份,因爲白若塵不再像從前那樣高不可攀了。
每天梨纖陌都過得很開心,直到有一天,梨曄忽然派人來找她回南極,梨纖陌整顆心都平靜不了。
“父君,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梨纖陌急匆匆地趕回了南極,滿臉擔憂地問梨曄。
梨曄安撫道:“沒事,只是你一直沒有回南極,我和你娘都很想你。”
梨纖陌聞言,懷抱住梨曄,“父君,我原本就想抽空回來的,我也很想你們的。”
梨曄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無聲嘆息,他不能告訴纖陌,有些事情,她不知道纔好。
因爲梨曄的那番話,梨纖陌在南極住下來了,白若塵一開始也跟着住了幾天,不過幾天之後,他便開始早出晚歸了,一同早出晚歸的還有梨昊和梨軒兩人。
“孃親,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梨纖陌忐忑不安,總擔心一定是出什麼事情了,不然哥哥,父君還有白若塵不可能每天一同早出晚歸的,可是每次她這樣問的時候,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
“纖纖,不要胡思亂想,真的沒有什麼事情。”
可母親越是這樣安慰她,梨纖陌越發覺得不安心,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自從有了憂慮,梨纖陌整夜都會失眠,半夜突然驚醒,手抱住了身旁躺着的白若塵才稍稍安心了不少。
“睡吧,纖纖。”白若塵溫柔出聲,手撫着她的背,哄她睡覺。
梨纖陌頭暈的厲害,只是一個勁地重複着同樣一句話,“白若塵,不要丟下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丟下我。”
白若塵親吻了梨纖陌的額頭,很是認真地承諾,“好,我答應你。”
聞言,梨纖陌才放了心,重新入睡。
第二日,梨纖陌醒來,身旁的位置又變空了,白若塵不知道何時離開的,總是這樣,離開無聲無息,讓她幾乎以爲自己昨夜只是在夢裡抱着他睡了而已,可瞧見他特意留下的紙條,梨纖陌又不得不確定他是真的回來過。
梨花開了又落,一個人的時候,梨纖陌總是習慣性地坐在院子裡,望着那株梨樹發呆。
在南極一住就是大半年,轉眼便到了冬天。
災難發生的前夜,白若塵回來了,一整天都陪在她身邊,可是卻一直在講着胡話,梨纖陌幾乎有些聽不懂這些話。
“纖纖,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知道,我一直都會愛你,無論你在哪,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去找你。”
梨纖陌鼻頭髮酸,“白若塵,你到底怎麼了?怎麼說這樣奇怪的話。”
“哪裡奇怪了,這些日子一直在忙,都沒有好好陪你,我聽娘說你釀了梨花醉,今夜我們便一起喝一杯吧,我還沒喝過你親手釀的梨花醉呢。”
梨纖陌點頭,“好啊,我去拿來。”她說完,,便要站起身去拿酒,卻被白若塵給攔住了。
後來,還是白若塵去拿的酒,整整兩壇。
梨纖陌不知道爲什麼白若塵忽然想喝酒了,不過她還是陪着一起喝了,只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深愛的無條件相信的白若塵會在酒裡放了東西,她才喝了兩杯,整個人便暈乎乎的,還來不及說話,整個人便倒在了白若塵的懷裡。
伸手摸了摸梨纖陌的臉,白若塵紅了眼睛,“對不起,纖纖,原諒我,我不能讓你冒險。”
如今九重天極度不安全,重臣火神觸動不舟山,引動神獸,與魔界勾結,天界動亂,幾乎毀滅。
這些日子,白若塵一直在忙着這些事,可是終究還是無法挽回,所有的局面似乎都註定了,如今四海八荒的人都在逃亡,他不可能逃走,但是卻一定要保住梨纖陌的,只要她好
好活着,就好。
梨纖陌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她夢見自己被白若塵抱在懷裡,然後走到了一個深淵處,她還聽見了白若塵同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只是到底是誰,她聽不清,也睜不開眼睛。
“纖纖,好好活着,我一定會來找你。”將梨纖陌放進冰櫃中,讓其順着長生河往下流走時,白若塵輕聲說着。
七天七夜的戰火,九重天幾乎毀滅,南極以及東極都化爲了灰燼。
一切彷彿真的是場夢,而夢的那頭是梨纖陌丟失了的記憶。
何謂輪迴,輪迴又是什麼。
通靈鏡中顯示出來的,是故事,一段讓人痛徹心扉割捨不掉的故事,而我根本就不能置身事外,原來有些緣分早就註定了,原來,我忘了從前,我把同白若塵的承諾丟掉了。
眼淚早就已經流了滿面,我幾乎泣不成聲,爲什麼我到此刻才知道過去,爲什麼我忘了我的父君,哥哥,忘了那麼多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通靈鏡中出來的,也許是君玖通過招靈術喚醒了我。
“纖纖,你回來了。”君玖蹲在我的身側,伸手拍着我的背,“沒事了,都過去了。”
我紅着眼,眼淚迷糊了視線,“君玖,若塵呢?我的父君,我的孃親,還有哥哥呢?爲什麼我找不到了,爲什麼!”
留下來的那個永遠都是最痛苦的,爲什麼引靈術沒有用,明明已經進了通靈鏡,爲何我帶不回我想要帶回的人。
“纖纖,我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君玖應道。
“君玖,我多希望我也留在通靈幻境,爲什麼偏偏就我回來了。”
君玖怔愣,或許他沒有猜到我會有這種心思,我只是太痛苦了,我不想醒着面對這樣的局面。
“纖纖,你還有蘇蘇,你要爲他着想,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
對啊,我還有蘇蘇,我不能再自私一回了,不能夠將蘇蘇拋下。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就像是個木偶一樣。
君玖帶我回了東極,我木訥地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雙眼無神。
“孃親,你回來了,你去哪了,我以爲你不要蘇蘇了。”小不點一回來,見到我,立馬蹲到我的身邊,緊緊抱着我的腿。
我側了側身子,瞧見是蘇蘇,“蘇蘇,孃親怎麼會不要你呢?不會的。”
蘇蘇抱着我,不說話。
也許蘇蘇是我的浮木,在我昏暗的生命裡出現,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早就結束了自己。
等待是痛苦的,而沒有希望的等待幾乎是絕望,可即便是這樣,我都必須要活下去,爲了蘇蘇,我得等,直到有一天,我一定會等到的。
渾渾噩噩地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整個人幾乎麻木的沒有思想。
蘇蘇最近一直沒有去紫宸殿,而是待在我的身邊,晚上同我睡覺的時候,好幾次他都哭出了聲,也許他是做噩夢了,我將他叫醒的時候,蘇蘇什麼都不說,只是一個勁地抱着我哭。
我知道蘇蘇害怕了,他是敏感的,大概是怕我有一天會不在他的身邊。
後來,我不再忽視蘇蘇,做什麼事情都帶着他,直到冬日,蘇蘇結束了學習,我帶着他去了純陽。
幾十萬年,十幾萬年,純陽山依舊在,就好像是白若塵特意保留的一般。
我同蘇蘇來了純陽以後,住在了那很熟悉的屋子裡,我知道,那是從前白若塵親手搭的,那是他同我的家。
門前院子裡種的梨花樹依舊沒有開花,只有兩株枝幹。
時隔多年,重新回到這裡,從前的故事彷彿纔過去沒有多久。
“孃親,這裡是你和父君的家麼?”蘇蘇眨巴着眼睛問。
我蹲下身,摸了摸蘇蘇的腦袋,“是啊,以後蘇蘇也住在這裡,你的父君去辦事情了,回來了就會來這裡找我們。”
蘇蘇點頭,牽着我的手應道,“好,孃親在哪,蘇蘇便在哪。”
真好,還有蘇蘇陪着我,即便生命再痛苦,我還有蘇蘇。
白若塵,我不知道你在哪,可是我相信你一定還活着。
純陽,我們約好的。
我會在這裡等你,帶着蘇蘇在純陽等你。
你說過的,等純陽下雪了,你就會回來的。我相信你會回來找我。
待到純陽落雪,我們一定能夠再見。
“蘇蘇,我們進屋吧,孃親做好吃的給你。”我笑着對蘇蘇說道。
蘇蘇應道,“好,孃親,我要吃好吃的,孃親做什麼,我都覺得好吃。”
小不點還真是我的貼心小棉襖,我笑了笑,牽着他的手往屋子裡走去。
許久沒有人住過,還是需要打掃一下的。
我原本叫蘇蘇在一旁玩的,可他硬是要幫我忙,到後來我們兩個一塊打掃了。
嬉嬉鬧鬧的聲音,迴盪在屋子裡。
“蘇蘇,我給你做蛋炒飯好不好?”
蘇蘇應道,“好啊。”
小不點坐在凳子上,晃盪着腿,“好啊。”
我讓蘇蘇一個人在方廳裡玩,自己去了膳房給他做好吃的。
這裡的一切都太過熟悉了,我幾乎瞧見了白若塵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