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眨眼的工夫便見姑娘們跟前已然被各花圍繞,竟少見琉璃,金花、珊瑚居多,珍珠也不是沒有粗粗一算,眨眼的工夫有人便拋出千兩萬兩銀子。
在這兒銀子算不得銀子,不過是買美人一笑的玩意,是輕飄飄就能撒出去的,瘦西湖從不會爲幾朵花蕩出波紋來。
昭寧金枝玉葉,從未體會過貧苦的滋味兒,可她在阿瑪額娘懷中長大,知道尋常百姓一大家子耕種勞作,纔不過能攢下這兒的一朵琉璃花,便是要蓋房子也左右花不了一朵金花的銀子。
他四哥眼下是親王,一年俸一萬兩白銀,祿米一萬斛,雖府上不止這些進項,然若來這兒也是全然不夠看的,一晚上便揮霍了去。
怪不得當官的都想來南方做官,稍吃拿卡要便比皇上都過得逍遙。
想這揚州才子們相聚於此是爲鬥詩,嘴上滿口仁義道德、忠君愛民,說累了便聽曲兒狎妓一擲千金,還妄圖打響才子的名聲得皇阿瑪賞識越級擢拔,然說到底不過是些個道貌岸然、蠅營狗苟之輩,當真叫人噁心!
接下來一輪鬥詩又要開始了,昭寧已然失了再看下去的興致,正要叫人開船上岸,也不知十位才子中的某位誰吃多了酒,張口便來。
“賀某吃了三壺酒,在此枯坐了兩個時辰,怎還不見諸位熱情消減,若真有爲滿人效力之心,與其做詩,諸位倒不如做了滿人的巴兒狗,乞首搖尾,隨人犬吠,豈不容易!”
“你們作得詩,能做人嗎?”
這話可就刺耳了,莫說將才子們罵了進去,這姓賀的將滿人也罵了進去,舜安顏身爲御前侍衛,在外除了護公主們周全,自然也要維護天家的臉面,當即隔窗呵斥。
“何人再此放肆,公然出言不遜!”
其實也不必多問,能說出這樣敵視滿人的話的文人,十有八九是受了故明遺老的薰陶,心懷反清復明的心思。
舜安顏話音剛落,便擡手叫人將此人緝拿,昭寧卻是不許,輕笑一聲,欲看此人到底有多大膽。
舜安顏不知,昭寧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此次皇阿瑪南巡,一來是爲探官情、民情,二來便是欲接觸些個故明遺老遺少,免得這些文人整日正事不幹,總作些模棱兩可的文章詆譭滿人。
比之太宗世宗治下,皇阿瑪甫一登基便致力於安撫漢人、提高漢人地位,朝中要臣多是漢人,滿漢也早已能通婚,於民於國,昭寧可說皇阿瑪已然是盡了全力了,只是仍有復明心思不滅的。
這樣的人殺是殺不完的,且不論滿人還是漢人都是天子的子民,都是大清的百姓,若屠戮過多反而激起漢人怨恨,必生內亂,只有兩個民族相互融合,合二爲一,矛盾才能漸漸消除。
故此次前來,皇阿瑪絕不是爲了殺人而來,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她不能爲了一時的氣,壞了皇阿瑪的打算。
舜安顏斥聲震耳,此“放肆”一出,聰明的便聽出來這畫舫上的人是何等身份了,必然是打京城來的貴人。至於是何等貴人,衆人翹首望着,只得見那高大畫舫之上臨窗一站一坐的主僕二位,皇上不曾帶成年的皇子前來,料想這位俊逸風流的公主當是皇族宗親了。
想巴結的人眼神不由熱絡起來,這便派家僕自報家門,欲套套近乎,若是能與貴人同遊,豈不立即先人一步,還鬥什麼詩!
那賀公子的只是個小二層的船,他擡頭望着舜安顏和昭寧,竟也無絲毫畏懼,反而立於船頭朝其他才子們暢笑道。
“我這嘴怕是開了光了,說什麼便有什麼,諸位,還不快去巴結着,若是汪汪叫得好聽了,貴人便賞你們官做呢!”
都是讀書人,看面子自然是比看什麼都重要的,被點到的幾位公子恰派了家僕過去問候,忽得被賀公子點出,若真能走了貴人的門路,以後還叫他們怎麼在揚州混!
“賀儀,你別欺人太甚!即便你比不過我們心中嫉妒,也不至連禮數也不知,今日詩會不過切磋而已,何至於這般言語不屑!”
名聲利祿賀儀俱不在乎,可要讓這姓萬的貶了他的詩作文章,賀儀是萬萬接受不得。
“萬鬆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若我賀儀的文章比不過你,自此我且跟你姓去!我賀儀只對人有禮數,對着狗自然不必,說是切磋可你們自己信嗎!打一個月前便張羅着,有真才實學的你們不敢請,做幾首酸詩便以爲了不得了!”
“實話實說今兒我便是來看你們笑話的,滿口的假仁義,你這般的還能尋了主子做狗,大清算是完了!”
圍觀的人只看熱鬧,誰道這中間還有這彎彎繞繞,怪不得有心心頭打鼓呢,一開始就問幾位頂頂有名的裡頭,怎麼就來了一個賀公子,餘下皆是二流,原是這些二流壓根兒就不敢請人,只怕壓了自己的風頭。
昭寧對賀儀來了幾分興致,叫人親自去請,可才叫人去辦差,她便覺得以賀儀這般的脾性怕是不肯親自前來,便帶着舜安顏渡小船而去。
因着身邊只帶舜安顏一人,侍衛們還頗不放心,奈何公主堅持,他們便只得分出人手乘小舟在水面上警戒,以防有歹人慾圖不軌。
昭寧同舜安顏乘小舟而去,還未行至跟前兒果然聽得賀儀拒絕了。
“我不過一介布衣,連童生都未考取,見不得貴人的面,若是貴人有心還是去請萬公子幾個吧,這事兒也得講究個你情我願不是?”
“圖裡回來吧。”見那侍衛正爲難,昭寧這便叫了人回來,轉而朝賀儀開口:“是我等唐突,沒個請人的樣子,而今親自求見,賀公子可能給個面子,邀我等嚐嚐瘦西湖的美酒?酸詩聽得擾耳,若非見了賀公子,我等只當揚州才子也不過如此了。”
走近也才發現賀儀不過是十六七的少年郎,想想也是,若非少年意氣,有怎會特過來揭人的短,又口無遮攔,什麼都敢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