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奼 平野戲兇猩

話說呂偉見愛女自從入山以來,時常垂首深思,問又不說,料有原故,也常留心,只不知是何原故。聞言知又飾詞,笑道:“你那麼忙着除害,有了蹤跡,卻又顧慮了。

有此神物利器,何懼毒蛇?白猩子長得比人還高大,我們焉有不能通過之理?快進去吧。”

靈姑只得將飛刀放出,化成一道銀虹,圍繞衆人前後,一半照路,一半護身,同往洞中走進,牛子、王淵在前,靈姑隨定乃父在後,四人兩對,肩隨而行。到了裡面一看,那夾縫只是一個山窟窿,入洞幾步,便不見天日。路徑寬窄不一,劍光照處,最高的地方不過七八丈,石質渾成,並無碎裂,也無石筍、鍾乳之類礙路。靈姑見裡面比口外寬大得多,地勢雖然高低起伏,並不難走,便催快走。跑有半里多路,縫道越寬,兩壁洞頂滿生灰白苔薛。到處空空洞洞,只地上不時發現白猩子遺棄的谷果,此外連蛇蟲都未見到一個。空洞傳音,迴音甚長,稍爲說幾句活,餘音嗡嗡,半晌不絕;四下腳步儘管甚輕,照樣聽出極清脆的聲響,甚至喘息皆聞,甚是幽寂。全縫無甚曲折,略經三四偏轉,約行四五里路,裡面越發高大。忽見前有崩裂多年一座斷壁,奇石羅列,高均丈許以上。前面漸現微光。四人由石隙裡穿越過去,纔看出那是一座天然古洞。到此方見鍾乳似晶屏玉幕,自爲隔斷,石室丹房,若有仙居。只惜早已崩塌殘毀,幽人不見,僅餘斷乳碎晶,塵封狼藉,問有野草、小松寄生浮土石隙之間,一片荒寂陰森景象,轉不如來路通體空潔,另有幽趣。又一轉折,四人走到中層,便見洞口高大,天光外映,知將通過,俱都高興,恐惡獸盤踞洞外,見了銀光驚走,由暗入明,已可辨認,隨把飛刀收起。

剛行抵洞口不遠,一條七八尺長的怪蛇昂起前半截身子,其疾如飛,倏地由洞外直射進來。本山之蛇,毒的居多。四人驟出不意,吃了一驚。王淵、牛子手中原握有刀,正要迎頭揮去,那蛇來勢本是極快,正對人馳來,相隔二丈許,猛把頭一偏,竟向右側亂石野草中竄去,一眨眼便沒入黑影之中,不知去向。呂偉這纔想起,一行四人,倒有三個身帶闢蛇之寶,便大蟒遇上也遠遠避開,何況一條小蛇。這等亙古無人的荒山,洞外難保不有別的惡物盤踞,忙囑衆人留神。靈姑手按玉匣,隨時戒備待發。各把腳步放慢,屏息禁聲,輕悄悄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洞門,靈姑和牛子閃過一旁,探頭出去一看,不禁又喜又笑。

原來洞外是十來畝大一塊土地。環洞百十株古樹,大均數抱,樹頭滿綴奇花,都如碗大,形似荷花而嬌麗過之,粉滴酥搓,明光耀眼,清麗無濤,尤妙的是,樹既高大,花開正繁,地上淺草如茵,嫩綠丰茸,襯以殘英片片,掩映生輝,彷彿如繡,倍增美妙。

除有二三翠鳥穿枝飛鳴外,晴旭麗空,花影亭亭,空山寂寥,哪有什麼惡物在外。隔樹望過去,又是大片湖沼。但見波光雲影,天水相涵,清風陣陣,自成紋觳,環湖兩面是山,一面是洞。右邊是片大森林,蒼然古茂,高矗參天。遙峰列岫,隱隱高出林抄。彌望雖極幽深,卻是生氣蓬勃,雄奇博厚,不似山陰森林黑暗陰晦,估量內中必多奇景。

四人相次走出,齊贊仙景,歡欣已極。

呂偉因地太大,難以遍查,命將靈奴放起,查探惡獸蹤跡。同時端詳地勢,在花下略爲盤桓。算計猛獸多藏林內,便循湖濱覓路,往林中走進。前半林木都是高晦參天的檜柏鬆杉,樹雖高大繁茂,行列甚稀,日光時由林隙下注,映出滿地清蔭。間有小鳥巢於繁枝密幹之中,嗚聲細碎,若囀笙簧,愈增清靜。那麼大一片森林,地上落葉甚稀,寄生樹上的蔦蘿山藤到處皆是,紅花翠葉,姿絕幽豔,好看已極。衆人志在除害,也無心流連。

四人進約二里,林木逐漸稀疏起來,地勢也肢陀四起,高低不一。景卻愈加美妙,不是小溪索帶,綠波粼粼,飛瀑垂吐,迸珠噴雪;便是奇石突兀,森若劍舉,古鬆盤舞,驕若龍遊。至於奇花異卉,更是隨地可見,繽紛滿目,美不勝收。再前數步,又入一片花林,與適見花樹一般無二。不過前花純白,樹身也一般整齊高大,這裡卻隨着地勢高低錯落,大小各殊。妙在奼紫嫣紅,諸色俱全,燦若雲霞,自然繁豔。比起洞前百丈香雪,彷彿各擅勝場,光景又是不同。四人俱都叫絕。只是毀折甚多,到處狼藉,往往殘枝吐豔,猶未萎敗。樹幹之上時見爪痕,料是白猩子所爲無疑。這麼好的美景奇花,卻任惡獸盤踞作踐,深爲慨借。

呂偉因白猩子爪痕已在樹間發現,別處沒有,知離巢穴不遠。靈奴飛空查探,尚未歸報,惡獸如非他出,便在巢穴裡面潛伏。細看地勢,正是前見高峰附近,肢陀綿亙,似與峰麓相連,奇石橫臥,花木繁生,定可隱蔽身形。便把人聚在一起,一路東探西望,藉着花石遮掩,徑往峰下繞去。快到峰腳,四人忽聽瀑聲盈耳,一會便已到達。

原來那座高峰遠望好似相連,實則非是。峰由平地拔起,方廣約有百丈,矗然孤秀,高刺雲天,附近諸山無一聯屬。環峰一條廣壑,寬約七八丈,將峰圍住,其深莫測。峰形通體似桶直,橫裡略寬。峰頂作筆架形,兩兩相對,一低一昂,由中間凹下二十餘丈。

那條瀑布便由凹口內掛將下來,直注壑底,寬約三丈,凹口略往外突。那一面峰勢又是上豐下削。瀑形甚是整齊平直,宛如一幅絕大銀簾自空倒掛。絕壑寬深,形勢險峻,遙窺壑內,白雲-翳,不能見底,細聽水聲,少說也在百丈之下。雖當深秋,水勢不洪,瀑布稀薄,但是冷霧蒸騰,飛雪噴珠,人在二三十丈以外也覺寒氣逼人肌骨,不可久立。

四人擇了一個藏身所在向峰查看,並不見白猩子蹤跡。仰望空中,靈奴飛的絕高,時隱雲內,只是環峰迴旋,也不下落,也不他去。峰上洞穴頗多,知到地頭只急切找不出它的巢穴。這類惡獸多是喜動不喜靜的情形,除非巢穴不在此峰,否則裡面決呆不住,總要出來。如從外歸,遲早也會等住。便命衆人不要着急,只靜靜心,藏在那裡,留神注視對面。一會,王淵發現峰腰危石上,有吃剩的包穀皮和成束的亂稻草,益發料定巢穴不遠。

正由此尋視它那出沒之所,靈姑一雙慧眼,忽瞥見瀑布下端近峰腳處,似有一團極大黑影藏在裡面,瀑側兩邊,俱有丈許寬數尺深的斷崖。心方一動。又見瀑後衝出一物,好似一根包穀,沒有看清,便被急流裹落壑底。隔不一會,又衝出一根長約三尺的樹枝。

因由瀑後受水衝激而出,被石隙掛住,中間復爲洪瀑所壓,水力相抵,只管搖搖欲墜,卻不急於下落,這纔看清那殘枝是橘樹上折下來的,葉既蒼翠,上面還有幾個顏色青黃,未成熟的小橘實。呂偉也在旁看見,悄告靈姑:“瀑布後面必有一洞,獸穴定在其內。”

話未說完,靈奴忽自空中飛墜,其疾如箭。剛落在靈姑手上,便低叫道:“白猩子跑來了。洞在水後,有小白猩子藏在裡面呢。”說罷,徑往左側密林內飛去,靈姑想攔未攔住。

呂偉聽白猩子由外歸來,意欲看準巢穴,等它一齊入內,再放飛刀,以便一網打盡。

正悄囑靈姑:“不可魯莽,看清來蹤去跡,再行下手。”適才來路上倏地山風大作,嘩嘩之聲恍如濤涌。囚人起身遙顧,只見林樹蕭蕭,繁花經風吹落,飄舞空中,繽紛五色,如彩雪飛卷,映日生輝,頓呈奇觀。不消半盞茶時,便聽枝柯斷折,一片咔嚓細碎之聲由遠而近。四人藏處,地甚隱僻,來路較低,便於眺望,又有大石遮蔽,惡獸外望不見,卻忘了身後瀑布中獸穴,仍舊立望未動。一會便見五個白猩子由遠處花林中似箭一般飛駛而來。爲首一個,竟比以前靈姑所殺的兩個大的還要高大得多。餘下四猩俱似見過,只內中一隻斷了一隻前臂,肩膀也削去一片皮肉,叫聲格外獰厲。

靈姑暗忖:“那日在碧城田莊場上,曾用飛刀傷了一個白猩子。當時靈奴又發現惡獸足跡,忙着往回追趕,也未入林查看到底死未。看這神氣,定是傷而未死,漏網逃出。

最大的一個尚是初見,必更兇惡,少時非先下手除它不可。”念頭一轉,這五惡獸已離壑岸不遠。

四人剛要將身折回,等它縱到峰上突放飛刀下手,猛聽牛子一聲驚叫,呂偉、靈姑、王淵三人忙即回顧。原來對岸瀑布中突然衝出三個小白猩子,一個約有人高,兩個稍矮,身上皮毛尚帶黃色。想系先藏洞內,被由外新歸的大白猩子嘯聲驚動,出來迎接。四人只顧朝來路觀望,沒留神後面,被它發現蹤跡,縱起相犯。三人回看時,爲首一個較高的已躍過來。牛子立處稍後,首當其衝,被它一把抱起,待往對岸躍去,嚇得牛子亡命一般怪叫。兩個黃毛小猩也正相次縱到,一撲王淵,一撲呂偉,勢甚迅速。三人驟不及防,大吃一驚。還是呂偉久經大敵,百忙中手舉寶劍,用足平生之力,照準當前一個往上一格。口喝:“靈兒,快放出飛刀。”緊跟着騰身一腳,當胸踹去。

呂偉武功精純,又當情急勢迫之際;這兩個小惡獸平日佔慣上風,未到玉靈崖去過,只當來的和尋常人獸一樣,手到成擒,不知好欺侮人類中也有比它厲害的。這一劍一腳何等力量,便大猩也未必能吃得住。劍鋒既快,來勢又絕猛急,一下迎個正着,咔的一聲,兩條長臂立時斷了一條,另一條也被刺傷,身子震得倒退了好幾尺。剛負痛一聲慘嗥,沒全出口,冷不防又吃了一窩心腳。那地方石樹夾雜,凸凹不平,離壑甚近。白猩子身未站穩,怎再禁得住這一踹,啊地叫了一聲,身體往後倒跌,飛出兩丈遠近,墜落壑底。

爲首一個抱起牛子正要回縱,瞥見所抱生人叫了一聲,手足下搭,已然死去。它不知牛子故意裝死,一想還有三個活的,忙把牛子放下,待要另擒一個活的回去捉弄。一眼瞥見兩小黃猩死了一個,怒吼發威,便朝呂偉縱起,揚爪抓去。

說時遲,那時快,王淵瞥見白猩已當頭撲到,知道厲害,心膽皆寒,情急無計,也是奮力舉刀一格。無奈火候太差,比不得呂偉渾身俱是解數,神力絕倫。地又窄隘不平,無可逃退。刀格上去,不但沒將惡獸砍倒,反被那鐵一般的長臂震得手腕生疼,往後倒退,腳底又被石塊一絆,跌倒地上。小黃猩勢猛力大,王淵拼命迎御,也是猛勁,臂與刀撞,雖未斷落,也被砍破了些。小黃猩受傷負痛,越發暴怒,跟着揚起右爪,又往前抓,竟欲將人抓裂肚腹泄忿。王淵一跌,偏巧脫了毒爪。小黃猩一爪抓空,正伸雙爪往下再抓,王淵跌地不及縱起,眼看危急瞬息,靈姑恰將飛刀放出,驚遽中急於救人,一指刀光,徑朝小黃猩長臂飛去。刀光微閃,小黃猩雙臂一齊割斷,痛極慘嗥,身子往旁一偏。正趕呂偉將惡獸踹落壑底,因見王淵危險,情急萬分,縱將過來就是一劍。雖然瞥見銀光耀眼,愛女飛刀已出匣,無奈收勢不住,一劍正砍中小黃猩的胸前,當時砍翻在地,疼得慘嗥連聲,滿地亂滾。

靈姑本要指刀下落,猛見老父舉劍砍來,恐爲飛刀誤傷,心魂皆顫,忙把手一指,銀光往上斜飛。剛避過呂偉,無巧不巧,較大的一個白猩子飛身撲過來,暴怒之下,縱得甚高,正好迎個正着。銀光過處,身子還未落地,只略爲叫了一聲,就此凌空腰斬做兩截,墜落地上,濺得三人身上盡是血跡。

三猩就戮只瞬息間事。那五個大白猩子也跑到壑岸左近,因吃地勢掩蔽,不繞到三人面前,不能看見。聞得子孫嗥叫,知道吃了大虧,齊聲怒吼,飛縱而來。最大的一個高几及丈,通體白毛如雪,腦後霜發披拂,眼如銅鈴,紅眼——,形態兇惡,宛如畫的山魈一般。縱躍更是迅急,星馳電躍,一縱十來丈高遠,只兩縱,便到了三人面前。瞥見有人在側,子孫慘死,當時怒極,哪知厲害,暴雷也似一聲厲吼,猛縱過來。靈姑見來勢猛惡無比,也甚驚惶,哪還顧得再照成算,連地上傷了的小黃猩都不及殺死,徑指飛刀,向前飛走。大猩老遠伸出兩隻六七尺長的毛茸茸鐵臂,凌風披拂,正往下落,瞥見銀光飛起,歲久通靈之物,想也識得厲害,翻身往下一折,意欲閃避,手臂已挨近刀光,斷落了半截。怪嘯一聲,回頭飛縱,來得迅速,去得也快。

靈姑一面迫殺大猩,一面還得留神身側有無惡獸再出侵犯,心中略爲躊躇,飛刀依人進止,惡獸幾被逃脫。還是呂偉看出愛女顧忌,在旁連喊:“身後無妨。這隻大的太兇惡,非除去它不可,切莫放它逃走。”靈姑聞言警覺,大的已逃,餘者如驚弓之鳥,怎敢再上,忙催刀光追去,就這說句把話,微一停頓,大猩已逃出老遠。銀虹電掣,追將過去,只一繞,便成兩段,血花飛舞,屍橫就地。靈姑仍恐不死,又指飛刀,繞了幾繞,滿地血肉狼藉,才行罷手。

還有四個白猩子,都嘗過飛刀厲害。靈姑爲大猩所懾,全神應付,竟未顧及。等到殺了大猩,才行想起,已跑得沒了影子。喚下靈奴一問,說已經跑遠,追趕不上了。呂偉恐瀑布洞內還有餘孽,又命靈姑用飛刀穿瀑而入,以意指揮,在裡面繞了好一會,並無動靜。牛子總算便宜,只腰背間略爲抓傷了兩處,並未傷筋動骨,由此寒了心膽。不提。

靈姑心仍不死,因當地是白猩子巢穴,還想守候。呂偉恐惡獸又施故技,去至玉靈崖擾害,催促回去,靈姑只得罷休。四人仍走原路,一同回到洞中,見了王氏夫妻,俱說無事。靈奴前飛,也未見惡獸足跡。次早又去後山守候了半日,也未相遇。只在湖的附近打了一隻老虎。一連幾天,又去田場上觀察,白猩子始終不見。料已避去,把所收糧食料理停當,運到側洞倉內存儲。

一晃三秋將盡。靈姑暗忖:“時已秋未,照向篤之言,一入冬令,便不宜再往後山。

至少還有四個惡獸不曾除去,這東西留着終是後患。”一算日期,沒有幾天便是十月,又請老父同往搜除。呂偉因後山地廣山深,形勢險峻,惡獸連遭誅戮,心膽已寒,既已不在老巢,這麼大地方,勢非一日之內能夠搜遍。這東西又極機警,連靈奴飛空查看都尋它不到,何況是人。如欲斬草除根,須等它日久不見人去,心情疏懈,漸現蹤跡,先命靈奴飛往探明所在,驟出不意,突然掩去,或者還有成功之望。此時人還未到,早已望影而逃,只能徒勞空跑一趟,因而主張暫緩。無奈靈姑別有心思,意欲早點除了禍根,免得交冬之後又來擾害,將人激怒,老父往後山去惹出別的亂子,執意非去不可。呂偉勉徇愛女之見,仍令王守常夫妻守洞,自率靈姑、王淵、牛子同往。

近來靈姑知道鸚鵡靈異,飛得又高又快,目力絕佳,飛在空中能看出老遠,纖微悉睹,惡獸果是不能傷它,已不似先前顧忌膽小。因想一發即中,不等穿過崖縫,便把它招至手上,說道:“靈奴,你是一個靈鳥,怎連去後山幾次,一個白猩都未尋到?也許這東西太靈巧,我們稍有動靜,被它識破,老早找了洞穴藏起,不現形跡,所以你看不見。崖縫太暗,又恐蛇獸伏伺傷人,我們由此通行,必須用飛刀照路防身,人還未到,刀光映照老遠,難保不是這點失着。今番先放你過崖,飛在高空查看。白猩決不會整天伏在洞裡,白天總要出來走動。你給我動心留神,務要尋到它蹤跡纔好。不過這崖大高,也許你飛不過去,否則再教我空跑,我就不愛你了。”靈奴叫道:“飛得過去,我去呀。”隨即離手飛去,靈姑仰望雪羽沖霄,轉瞬只剩一粒小白點,穿崖直上,衝破崖際斷雲。

四人等了一會,不見影子,料已越過,方始放出飛刀,同往崖縫中走進。一路無話,穿行過去。到了洞外一看,前後十幾天的工夫,山風漸勁,落葉蕭蕭,殘英滿地,宛如堆雪,滿樹奇花俱已凋落,只剩三五殘英敗朵點綴枝頭,顫舞於涼風之中,搖搖欲墜。

前望湖波滾滾,擊石有聲。到處風嗚樹吼,日光都作白色,頗現蕭颯氣象。靈姑笑道:

“爹爹你看,這地方日前還是日麗風和,景物幽麗,怎麼幾天工夫就成了這個神氣?還是我們玉靈崖,依然花草芬芳,一點不顯秋冬氣象,比它強了。”呂偉笑道:“仙山福地,四時長春,能有幾處?玉靈崖要差,仙師也不會選中它了。我生平走得山多,不說像玉靈崖那樣福地沒有見過,就這後山一帶,論景緻和這些奇花異卉,固是人間罕見,便這氣候也難得呢。你想今天什麼時候?別處恐已草木黃落,將近封山,這裡還剛繁花開罷,略見幾分秋意。今日趕上風天,不過如此。你因看慣玉靈崖花明柳媚,水碧山青,所以覺得衰殺。卻不知同是一山,氣候各有不同。玉靈崖那一片正是當本山之中,四周峰巒擁護,地氣靈秀,泉源甘腴,北來山風又被這綿亙不斷的高崖擋住,形勢既佳,得天獨厚,所以終歲如春,花木繁茂。這裡縱多奇景佳木,怎能及得到它呢?”

說時,因靈奴不見,不知從何搜起,父女商量了一陣,姑往惡獸舊巢試尋一回。好在靈奴自會尋來,且等見着,再打主意。

四人沿着湖濱進了森林。只見沿途花木調殘,黃葉滿地,隨風飛舞。除了一些後調的鬆杉之類,到處林枝疏秀,不見繁蔭。仰視天空,一片青蒼,白雲高浮,甚是清曠,比起下面景物蕭森,又是不同。

一會,四人到達壑前。見瀑布已比前日越發稀薄,只剩極薄一片水簾掛在那裡,隨風搖曳。瀑布一小,洞便現出,洞甚陰黑。呂偉命靈姑放出飛刀,一同由水隙縫中穿入。

進去一看,洞內高大非常,天然石室甚多,鍾乳四垂,境極幽麗。尋到後洞,白猩子仍然一個也未尋到。只壁角堆着不少人獸頭骨,以及山民土著所用弓刀衣飾之類,不可計數,衣飾多半朽敗,刀矛俱已鏽蝕。呂偉道:“看這許多東西,惡獸不知在此盤踞多少年。人獸生命死在它那利爪之下,更不知有多少。留着不殺死,終爲生靈大害,靈兒務要將它除去纔好。”靈姑想起惡獸逞兇時慘狀,也是憤怒已極。

正搜尋問,牛子忽然搖手。靈姑側耳一聽,似有白猩子嘯聲遠遠傳來,忙把飛刀收起。四人尋了一個壁角,伏在一幢怪石後面,在黑暗中靜心往外注視。只有身帶寶珠隱隱光華外映,無法掩藏。依了靈姑,寶光既掩不住,索性衝將出去。呂偉因聽牛子常說,這東西耳朵最靈,心又好奇,如不出聲,寶光不比刀光,也許自投羅網。這一出去,必要放出飛刀防身,人再走動出聲,人還未到,早已警覺逃去。想等一會,若惡獸不往裡來,再追出去。於是止住靈姑;不叫走動。

停了一會,白猩子嘯聲越近,但只在洞外對崖往外呼嘯,意似召集同類。四人等了一會不見進洞,靈姑、王淵首先不耐,堅欲前往。呂偉只得命衆一同走出。仗着練就目力,暗中待得久,又有寶珠潛光外映,依稀可以辨出路徑。因恐餘孽伏伺,又不便將飛刀放出,都加了戒備,四人擠在一堆,背抵背,輕輕緩緩向前行去。牛子連遭險難,膽已嚇破,老恐惡獸衝出,嚇得渾身亂戰,牙齒捉對兒上下廝打。靈姑恐被惡獸覺察,悄喝了兩聲,又打他一拳。呂偉見他膽寒,命他居中,三人圍繞他身側,仍是無用。靈姑又好氣,又好笑,狠罵:“廢物!”這時,洞外白猩子嘯聲越來越急,側耳聽去,似已走進洞來。

洞中亂石叢聚,曲折甚多。四人一來便深入後洞,本未走遍,出時暗中行進,無心中把路走錯,岔到一個廣大平坦的石室以內。靈姑目力最強,方覺不是來路所經之處,忽見側面浮出一團茶杯大小的鬼火,慢騰騰往前移去。但鬼火後面似有一條毛茸茸的黑影。古洞幽森,暗影中看去,碧焰熒熒,甚是怖人。靈姑手剛一按玉匣,呂偉心細,聽出那黑影拖着沉重腳步和行杖觸地之聲,空洞傳音,頗覺遲鈍。又見那黑影朝前行走甚緩,似未察覺有人在後,相隔也遠。忙止住靈姑不要輕動,只戒備着朝前跟去。走沒幾步,那邊黑影倏地悠悠喊了一聲,聲甚慘苦。這等淒厲黑暗,地獄無殊的境界,聽到這等冤鬱慘苦的哀呻,連靈姑也覺得心悸。正揣測那黑影是鬼是怪,忽聽呂偉低聲喝道:

“快把步放輕,隨我快走。這是個人,不要害怕。”說罷,當先往前跑去。靈姑、王淵也聽出那黑影是個老年活人。只不解荒山古洞,怎會有此人?見呂偉一跑,到底拿不定那人善惡,都不放心,拔步就追。牛子見三人一跑,也慌了手腳,如飛趕去。

呂偉縱身先到,見那黑影果是一個老人。手裡拿着一根枯柴,上面似蘸有石油,點上火,發出一種綠色的光華,平添了好些鬼氣。加上身材臃腫,披着一些獸皮,鬚髮蓬蓬,如非呂偉多歷事故,誰遇見也非當是個鬼怪不可。呂偉一到,因未分出是否漢人,首先低喝:“噤聲!”隨將牛子喚來,準備傳述。不料那老人並不害怕,顫巍巍手指四人道:“你們還不快跑,若放我出去,怪獸一進來,就沒命了。”呂偉一聽,竟是湖廣口音。又見他茅草般的頭臉,露出一雙遲鈍的目光,映着火光,反映出綠暗暗的臉色,人甚枯瘦,好生憐憫。忙悄告道:“我們是來除那怪獸的,已經殺死了好幾個,還剩四個逃走。你既在此,必能知它藏處習性,快告訴我,好殺死它,救你出去。”老人聞言,忽然面現喜容道:“這老怪獸就是你們殺死的麼?我因此多年,受盡苦難,它的性情動作我都曉得。現在外面叫我出去的一個,也是被你們沒聲音的雷火打傷,沒死,逃回來的。這東西最靈,如追出去,恐被逃走,等我弄它進來吧。只是一樣,你們如無本事,大家都死,一個也休想活。那倒不如現在我一人出去,隨它同走,我雖早晚被它折磨死,你們還可逃命。”呂偉力說:“無妨,只要我們再看見它,便可立時殺死。只是苦幹尋找不見,無計可施罷了。”

老人聞言,嘆道:“反正我也不願再受這活罪了,試上一回吧。你們等等,我先把火點燃,省你們看不見。”說罷,倏地將身披毛皮往後一甩,手舉火把,跑到一根獨有的大石筍旁,縱身躍起。只一晃,便有尺許粗細,三尺來高一幢火光,在那離地丈許的石筍尖上燃起,照得全洞通明,纖微悉睹。隨令衆人掩到石筍後面,引吭長嘯起來。衆人聽那嘯聲直和白猩子差不了多少,料知惡獸必要走進。呂偉知老人能通獸語,忽生一計,吩咐靈姑:“最好能擒活的,不要殺死,以備拷問。”

洞外白猩子因候老人不出,不見應聲,已經暴怒,吼聲越厲。一聽老人回嘯相應,便沒了聲息。四人方在猜想,老人已退到石筍側面,朝四人剛比了個手勢,便見前面出口轉角暗影中,悄沒聲走來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四人一看,便認出是受傷斷去爪臂的白猩子。見了老人,目閃兇光,意似忿怒。老人叫兩聲,白猩子怒容稍斂。指着火光又叫了幾聲,搖着半條斷爪臂,要老人隨它往外同走,老人邊叫邊搖着手,只不肯去。白猩子並沒防到洞中有人,不時回顧身後,往外側耳傾聽,神態不寧,彷彿有甚畏忌。見老人只不動身,忽然暴怒,厲吼連聲,徑往老人身側走來,怪口猜猜,撩牙外露,狀甚獰惡。動作雖頗輕靈,但走得卻不甚快,雙方相隔有六七丈遠近。四人恐它逃走,又防還有同類在後,想多除掉一個是一個,連大氣也沒有出,靜悄悄候着。

老人見白猩子走來,四人還未縱出,頗現愁容。忽用漢語說道:“你們如不能除它,千萬莫動。我隨它去後一會,再逃出洞,就沒事了。”說着,往前移動。那白猩子如同驚弓之鳥,因仇敵由後追蹤,老不放心,雖然往前走着,依舊不時回望。行離老人約有兩丈遠近,忽聽他用久已不說的人話自言自語,不禁驚疑,停住不進,四下張望。見無異狀,又指着石筍,朝老人厲聲怪吼。老人也用怒聲相答。白猩子也真機警,意仍不信,倏地昂頭四嗅,生人氣味立被嗅出,神色驟變。老人對於四人本是將信將疑,見狀知被識破,隱瞞不住,還當白猩子要撲往石筍後面傷人,忙喊:“快些四散逃開,睡地裝死,等我隨後救你們。”說着便往前跑。不料白猩子不等話完,倏地轉身縱起,只一縱,便離原出現處不遠,勢疾如箭,迅速已極。

靈姑一心想它還有三個同類未來,遲遲不發。一見要跑,纔將飛刀放出,一道銀虹電閃也似飛將過去。白猩子本就難得跑脫,偏又生性多疑,斷不定洞中生人是否剋星,如若不是,還想殺以泄忿,落地時又回望了一望。略一停頓,飛刀已電馳而至,哪還容它二次縱起,竟然將它圈住。白猩子吃過苦頭,略微挨近銀光,便覺毛皮紛落飛舞,皮破血流,嚇得蹲伏地下,哀聲慘嗥,不敢動彈。呂偉見愛女已將惡獸活活困住,忙縱身出來,令老人用獸語傳話,問它同類藏在何處,新的巢穴在甚地方。老人聞言,才知呂氏父女將它困住不殺,爲的是想追問巢穴,不等話完,先怪叫了幾聲。白猩子立即住了嗥叫,望着老人,似有求他解救之容。

老人又回叫了兩聲,纔對呂偉道:“它那巢穴我都知道。這幾個小惡獸原住在此。

只最老的兩個,歲久通靈,不和兒孫鬼混,去年獨自另尋了一處新巢。那地方比這裡還要幽僻險峻得多,一向不許子孫前去。母的一個因爲誤服毒草,瞎了眼睛。公的還帶我去醫過,也未醫好。性較以前還要兇殘,只要被聞見氣味,不論是甚東西,立即抓裂弄死。連它子孫遇上,也是不免。只和公的好。自從洞中子孫被你們殺了好幾個,這東西復仇心重,剩這幾個最小的自知不敵,前往老的巢中哀號求救。老的得知子孫受害,自然忿怒。因多年來最信服我,意欲先到這裡,叫我代它出個主意,再尋你們報仇。不料纔到洞前,便遇你們尋來,用這法寶殺死。所剩四個全都膽寒,不但前山暫時不敢前去,因你們隨後又來尋了幾次,連這裡都不敢再住了。連兩個小黃猩也一齊帶走,遷往老的巢穴中住去。

“這種惡獸天生惡性,遇見仇敵雖然一齊上前,無事時卻倚強凌弱,互相惡鬥。往往一打好些日,抓得渾身是傷,互相力竭才罷,甚而致死。卻極愛小的,越是同一輩的,越打得兇,如有受傷,或因自不小心,好勇負氣,和難剋制的毒蟒、木石相鬥相撞,成了殘廢,那時誰也看它不起,決不相助。這幾個惡獸逃到老的巢穴,知公的已死,母的決不見容,這東西又是越老越兇,力大非常,無法能制。於是同心合力,費了無數的事,還欺那母的眼睛不能見物,才推入穴旁絕澗之中,到底死未,還不曉得。就這樣,還被母的撈了一個較大的一同墜落。事後,這一個因同類欺它沒了前爪,飲食俱不方便,連小的也不肯相助,沒奈何纔想到我身上。

“昨日已經來過一次,隔着水簾和我說了半天,我和它們相處多年,能通言語,問明詳情。先想人會打雷,又沒聲音,如是修道會法術的人,不該又種田養牲畜。我住這間,偏在一旁。據那日那兩個小黃猩說,它們在洞中吃包穀,未隨那三個死猩出洞,曾有電光進洞飛繞了好一會。晚來四猩到此,將兩個小的帶走。就說老的也爲無聲雷所殺,那麼雷既進洞飛繞,怎麼未將那兩個小的一齊殺死?它們素來喜歡亂說亂叫,想甚說甚,常不可靠。又想它們那樣行動如飛,兇猛神力,有本事的人傷了不知多少,連那會使法術的和尚道士都被弄死過好幾個。我自二十五歲入山,被老的捉來,由山南移向山北,隨又移到這裡,前後數十年中,只見過一次來了個遊山道士,當時雖用法寶傷了一個,捉了一個,未了仍爲所害。此外簡直未吃過人一次虧。雖見這個爪臂斷得奇怪,仍是不肯深信。我已受老的驅使三十多年,喜時還好,怒時受盡折磨傷殘,三四次幾乎送命。

老的更靈,逃更逃不脫,逃多麼遠。藏得多好,也被循蹤追回,白白吃苦。好容易熬得年久,老怪物受我感化,不再役使;並令子孫厚待,朝夕供養,不準傷我一根毫髮。我在此靜心等死,怎肯再受它的凌壓驅使?自然不去。當日它還記着老怪物嚴命,忿忿而去。

“適才想是又受了同類欺侮,除我好欺,可以逼着服侍它外,實無別法,又來尋我。

先在洞外好聲央告,要我和它住在一處。因怕你們萬一尋來,不敢進洞,以防電光追入,無路可逃。聽我不理,便發怒恐嚇,說老的已死,如不肯從,便要我命。我知這東西性烈如火,沒奈何,只得走出,打算和它分說,若不行,再想法子,諸位忽由中洞繞到這裡。

“起初我聽你們說的話與怪獸所說相符,纔信了些,不料你們法寶居然如此厲害。

我料定它那同類決未同來,不過這是它們的老巢,還剩有不少吃的東西,難免到此尋找。

休看它們私下欺凌,我們殺死它一個,如被知道,仍非報仇不可。耳朵又尖,聽得極遠。

我怕它亂叫,被它同類聽去,便不能害你們,也必害我,所以假說能勸你們饒它一命,止住它叫。尋它巢穴,我自能引路。這東西反覆無常,不但難以收服,而且記仇之心更盛,稍有空隙,便即爲害。如無別的用處,殺死爲妙。”

靈姑便問:“我們想逼它去引那幾個出來,再一齊殺死,不是好麼?”老人道:

“這個萬使不得。我們前去除它們,越隱秘越好。不用寶光繞着它,怕它抽空逃走;如用寶光,那幾個惡獸也都見過,早已望影而逃,豈不無益有害?況且這東西心靈多疑,也決不甘,還是殺了的好。”

說時,白猩子見老人和仇敵說個不休,靈姑又指着它問答,似已覺出不妙。見銀光繞身如環,旁竄決定送死,倏地向上縱起,意欲縱出圈外逃走。呂偉見它兇睛亂轉,早已防到。方暗囑靈姑小心,眨眼工夫,白猩子已由銀光圈裡縱起。那洞頂離地高約六七丈,上面俱是些倒垂的奇石鐘乳之類,被白猩子後爪一把抓住,懸在空中,二目兇光四射,狀甚驚惶。靈姑忙指銀光追去。白猩子見走不脫,厲吼一聲,後爪一撐,箭也似直朝衆人立處飛落下來,大有情急拼命之勢。尚幸飛刀神速,由上追下,只一繞,便腰斬作兩截。銀光耀眼,叭叭兩聲,兩半截獸屍墜落地上,濺得到處都是鮮血。就這樣,衆人還差一點沒被砸中。假如飛刀稍慢,便非死必帶重傷了。

白猩子死後,老人作了幾聲獸嘯,隨請衆人少待,持了原來火把去至外面。隔了一會,才行迴轉,對四人道:“惡獸幸是獨身到此,沒有同類跟來,事尚可爲。它那新巢離此不算很遠,但地勢甚高,我們人未走到,它早望見,休想除得了它。這東西平時最喜月夜追殺蛇獸,否則便尋一林木多的地方互相追撲惡鬥。如欲一網打盡,且在老朽臥室內候至黃昏月上,想好主意再去。這裡是它舊日巢穴,難保不來尋找,自投羅網。人出洞外,必被警覺逃走,此時不要出洞纔好。”靈姑因來了好一會,靈奴一直未見,惦念異常,急欲出洞眺望,又不放心老父等三人留在洞內,執意要一起往洞外觀察。老人攔她不住,又恐四人迷路,只得陪了同往。

衆人又經過好些曲折,纔到洞外。一看,靈奴正由左側高峰飛來,在空中盤飛了一匝,見了四人,立即下投。靈姑接住盤問,知惡獸巢穴已被發現,所說地方正與老人之言相同,只是洞內白猩子出進不絕,彷彿不止老人所說那幾個。找到以後,便即飛回報信,已來洞外兩次。第二次來時,正值斷臂惡獸在外叫嘯,一會見它進洞,忙尋主人,仍未尋到。此來已是第三次了。老人見鸚鵡如此通靈,甚爲驚讚。靈姑聞言也誇獎了幾句。因靈奴說惡獸俱在新巢,不似要往前山侵犯之意,打算一勞永逸,將它除去,便隨老人回到洞內。

到了所居臥室一看,石室並不甚大,尚還整潔,不似預想之污。到處都鋪着虎、豹、狼、鹿等獸皮。室當中挖了一個三尺見方的石坑,坑內燒着木柴,火光甚旺。坑旁一邊是乾柴,一邊是石塊。坑上橫着幾個鐵架,架上掛有烤肉鉤子和漢客人山採藥用來燒水的銅吊,與山人火池大略相似。用具則多族雜呈,什麼都有。石桌下堆聚着許多尺半長的大竹筒和一堆本山所產的鹽塊。

王淵隨手取了兩個竹筒一看,一個裝着山茶,一個裝着一些草根,問是何用。老人長嘆一聲道:“老朽自從少年人山,爲惡獸搶來此洞,受盡折磨辛苦,九死一生,至今還保得一條老命,也全仗着這些東西呢。時候還早,諸位請坐,待我弄點飲食,一一奉告。”隨取了一把大瓦壺,在竹筒內取些山茶放下,用吊中水泡好,蓋上,放在火旁一個鐵擱板上。老人說道:“這茶是惡獸由本山絕頂雲霧中採來,久服好處甚多,專治瘴毒。味更清香醇美,但須煮它一會,香味才醇。”邊說,邊把石坑旁堆着的黑石頭撿了一塊,丟將下去。那石見火即燃,石面上透出一層烏油,滋滋微響,冒起老高火苗,光照全室,晃眼水開。老人又取一大塊幹鹿脯,用水洗淨,掛在鉤上,放些山芋、包穀,在火旁烤着。一會工夫,分別烤熟。四人幫着尋來木盤,切的切,剝的剝。老人用短竹筒倒好茶,分請四人同在火坑旁青石條上圍坐飲食。靈姑取些生包穀喂靈奴吃,一邊聽老人拭着老淚述說前事。

原來老人姓尤名文叔,原是四川成都儒生,本來書香仕族。只因生性聰明,從小好欺侮老實人,又做得一手好詞訟,年才二十,便成了鄉里間有名的訟棍,外號兩頭蛇。

鄉民畏之若虎,人人切齒,當面卻不敢得罪。到了二十一歲上,娶了一房妻室,十分美貌。第二年又給他生了一個極乖的兒子。夫妻恩愛,家道又好,端的安樂已極。尤妻人甚賢惠,不以丈夫所行爲然,時常婉言苦勸。不消兩三年,居然將他感動,折節改行。

鄉人也漸漸相安,不甚提起來就咒罵了。

不料當地有一個爲打官司受過他害的仇家,忽然從外省迴轉,暗中買通一人告他作詩譏刺朝廷。此時正興文字之獄,官府久已聞他劣跡,立即籤拿。幸他以前衙門中人多有勾結,雖不再管詞訟,仍舊未斷交往,老早得信,知禍不測,忙將家事佈置,連夜逃往雲南,準備到省城投一世交當道,代爲平反。因見緝拿風聲太緊,不敢徑走官道驛路。

自恃練過幾年武功,文武都來得;平日無事又學過一些土語,頗悉土人風俗;性更喜愛山水名勝,不畏艱苦,便舍了驛道,改走山民路徑。獨行不幾天,便遇一幫往雲貴山中採藥的藥夫子,正合心意,一陣花言巧語,便搭成同伴。以爲這麼一來,就有時隨他們走上大道,也可混跡,不至被人看破行藏;還可藉此多歷山川,賞玩南疆奇景及珍禽異獸,增長不少見聞。好生心喜。

誰知造物專與巧人爲難。一行走了兩月,這一日行至雲南萬山之中,忽遭大雨,山崩路陷,山洪暴發。亂竄多日,始終沒找到出山道路。還算山中禽獸多馴,獵取容易;果實之類往往成林成聚,俯拾即得;尤文叔又工心計,凡事預爲籌劃;這些久跑深山的藥夫子又均攜有器械,尚武多力。有了這麼一個好軍師,不但沒顯困難,反因入山日深,得了不少珍藥、獸皮,什百倍於往年所獲,人人興高采烈,絲毫不以爲苦。文叔無形中也成了衆人首領。只是那山越走越深,除了禽獸蛇蟒,連土人都未遇見過一個。不知經過多少險阻艱難,怎麼也走不出去。

又走多日,衆人漸漸覺得煩悶。俱說:“在有這麼多珍奇藥材、寶貴東西和蛇獸皮,只一出山,誰都成了富翁,偏生走不出去。秋風已起,萬一大雪封山,這卻怎麼好?”

尤文叔寬慰衆人說:“山勢往復盤旋,不能比準一定方向,照直前行。出山一層,暫時雖沒把握,尚幸物產衆多,不愁吃的,即便交冬不能出山,也不妨事。可在期前尋一好點山洞,多掘黃精野草,多獵羊鹿之類美味,存儲起來。索性捱到過年,交春山開以後,再覓路出去。雖受點辛苦,不免家人想念,但世上沒有走不通路的,不過多費一點日子,卻一出山,立時苦盡甘來,各人回去做富家翁。吃苦半生,受用半生,難道還不值麼?”

衆人都信服他,一經鼓勵,全都無話。不久果然山風轉變,天氣陡寒。文叔早料及此,忙尋了一處山洞,整日率衆遊獵,採掘山糧。起初倒也同心協力,一點沒有事故。山封以後,躲在洞裡,不能出去,日子一久,大家閒得沒事,亂子就生出來了。

這夥藥夫子性情都甚野悍,因爲深山中寶藏甚多,平日儘管衝風冒雨,飽嘗險阻艱難,忽然得到一點機遇,況又都謀後半生溫飽,人數既多,人心不一,其中自免不了侵吞藏掖,忌妒嫌惡。不得到東西,或是所得有限,倒還能夠協力同心,和衷共濟;一有大好處,爭端十有八九必起,謀殺暗害,明奪私爭,全做得出。起初衆人都得到珍貴藥物,又在憂患之中,縱然出點例外,有點私掖,誰也無心及此。等到聚居一洞,朝夕共處,各人私藏之物,自然泄露出來。他們又好賭如命,各以所得爲注,此是積習,文叔勸阻也都陽奉陰違,只得任之。有此兩因,始而彼此生嫌,繼則互相蓄念攘奪,靜俟途中伺便下手。

光陰易過,不久交春開山。走了兩天,文叔忽然發現不見了兩個,連忙分人查找,不但沒找着,連去的人也短了好幾個。以爲迷路,等了一日,一個未歸。問那同去的人,多是詞色可疑。盤潔稍緊,便現不遜之狀。並說出山事大,不能爲三五人耽擱。患難同伴失了蹤,全無戚色。文叔何等機警,料有原因,當時不說,暗中仔細查看。一行沿途死亡、失蹤以外,還有三十多人俱都面帶厲容,不是三兩人在一處竊竊私語,便是互相背後獰笑嫉視。對於失蹤的人,簡直視爲當然,無一提起。有幾個猛悍一點的,背上包囊卻大了些。文叔這才漸漸明白。又走了三兩日,人又丟了好幾個,情知出於謀殺劫奪。

尚幸藥夫子中已有人認明出山途徑,再行月餘便可走上驛路。文叔暗忖:“照此互相殘殺,不等出山,人差不多都死完了。山中蛇獸又多,全仗人多才能脫險。還有這麼長一段山路,如何走法?”不便明說,想好一套話,借題發揮,婉言勸告。誰知這一番好心反惹下殺身之禍。

那謀殺侵吞乃藥夫子慣例,照例事不關己,決不過問,卻最忌外人知道。見機已泄,又知文叔所投是個官親,出山恐遭罪累,立生異心,當時假意應諾,背地想好害他主意。

文叔還在睡夢裡。這些人當中,有一小半除得貴藥外,還得了些金塊、寶玉,因在暗中求文叔辨別貴賤,誰藏何物,文叔俱都知道,也從沒給他們泄露過。但他們都擔心文叔暗算,害他之心更切。

第二日,行經一處極險峻的山谷中間,忽有一人走到文叔面前,請文叔給他把背上背子的繩頭結好,這原是沿途常有的事。文叔剛把兩手往上一伸,倏地一個採藥過山時用的索圈,當頭套下。隨即七手八腳將他拽倒,綁在樹上。內中走出一個首謀的人,對文叔述說同行一路,屢次承他出主意幫忙,辨別藥物貴賤,本心不想害他。無奈機密一泄,一出山去,難免不受告發,不得不害死他,以除後患。念在同路情義,問文叔家有什麼人,有甚遺言,要在死前交代,當爲設法代達。並說衆人出山,如得了重價,發財之後,每人各抽出十分之一,連文叔自己所得諸藥物變了價,一齊送到他家。命卻不能饒過。文叔好說歹說,起誓絕不泄露,衆人終是不聽。反催文叔道:“如再不說後事,那是不知好歹,就動手了。”文叔本有一肚皮壞水,心中痛恨爲首諸人,知道他們心貪,惟利是爭。因此,再三央求衆人在當地多留一日,容他活到晚上,再行殺死。一則好把後事想個齊全,以免遺漏,死有遺憾;二則多吃兩頓,做個飽鬼。衆人心想他又不要鬆綁,不會跑脫,竟爲所動。

文叔於是又想了一條火併毒計:假意要衆人陪他吃喝談天,敘個永別,仗着生花妙舌,始而閒談,引得衆人都入耳忘倦,再借故引到本題上去。說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雖因多嘴而死,但是你們這樣暗中害人,也非善法。你們所有私貨,都在背地找我問過價錢真假,即使把我害死滅口,但你們在洞中相處日久,難保沒有人知道,此去路上仍免不了你害我,我害你,誰都不能自安自保。又不能不在一處同走,你想害旁人,旁人又想害你,每日提心吊膽,這有多麼難受?與其這樣,還不如當着我這快死人的面,痛痛快快,公公平平,各尋各的對頭,分個死活存亡,誰殺了人,就得他的東西。

殺完,看剩多少人,再把各人東西除原有外,從中取出一半,公平分配。這樣既可多得,還省得路上冤枉受了人害,該得的得不到,不該得的卻拿了多的去。並且人少東西多,財也發得大些。你們看是好嗎?”

這夥兇徒雖是合謀害人,彼此之間仍是互相忌妒仇視,都想乘機下手。經文叔連激帶勸,幾個兇狠一點的明明自己藏私,自恃勇強,還想以力爲勝,貪多行強,首先贊成誇好。餘人本恨這幾個,早有除去之心,也都躍躍欲試。文叔表面一任衆人逼問何人藏私,只管誓死不肯明言,卻用活旁敲側擊。再不,問得急了,故意喝道:“逼我則甚?

我已要死的人,哪能死前失言於人?誰想害誰,自己還不明白,何必我說呢?”跟着抽空努嘴,一使眼色。不消片刻,鬧得衆人互相疑忌,幾乎盡人皆敵,齊聲欲拼。

文叔見是時候,又給他們定出章程,看似公允,實則促其兩敗俱傷。那法子是由文叔公作公斷,隨意先指一人出場。然後叫他自尋仇敵,點名索鬥;或是仇敵不等叫陣,自出相鬥。似這樣兩人一對。等見了存亡,如有仇敵,仍照前法再打。死者之物歸勝者自取一半,餘者歸公均分。多得多取,以強爲勝。不過只許一打一,如同時有三四個仇人,也必須打完一個,再打一個,免得吃虧。這夥兇頑之徒好勇負氣,利令智昏,以爲再好不過,一時全都上當,各尋各心目中的仇人,動起手來。打了個把時辰,傷亡已過一半,便勝的也負了輕重傷。

文叔正在口裡煽動激勵,暗中引爲得計之際,忽然來了兩個白猩子。這夥藥夫子還沒見過這類惡獸,自恃武勇,立時舍了私鬥,合力抵禦。人如何是它們的敵手,挨着就被抓死;逃又沒得它快。一會工夫,只剩兩個被它們擒住,餘者全都遇害。

文叔逃又逃不掉,只好立以待斃。因看出白猩子將人抓死以後,必再撥弄一二次,如見不動,便拋下捉的人,神情頗爲懊喪。被捉的兩人因已力竭受傷,未敢再抗,仍還活着。白猩子抱在手上,甚是欣喜,看那意思,好似不願人死。暗忖:“自己雙手反綁,掙又掙不脫,時候一久,就不被野獸蛇蟒所殺,也必餓死無疑。好在仇人業已死亡殆盡,剩這兩個人受了很重的傷,也必難免,總算出了怨氣。與其因餓而死,倒不如被這怪物抓死還痛快些,弄巧還有脫生之望呢。”主意打好,便大聲高叫起來。

文叔先見惡獸兇殘猛惡,也甚害怕,不敢出聲,只微合着眼偷看,人又不能動轉。

惡獸當他已死,一味追逐生人,沒有在意。這時聞聲,立即趕來,伸開利爪,只兩扯,便將綁索扯斷,文叔綁了半日,手足痠麻;獸爪扯綁索,又勒破了點皮。鬆綁以後,明知逃走不脫,死生已置度外,只顧活動手足,並不想跑。惡獸見他不逃,叫了兩聲,便伸利爪拉他臂膀。文叔知它爪利如鉤,力大非常,不但沒有抗拒,反先伸手撫弄它臂上的白毛。惡獸見狀,越發高興,比畫着要文叔跟它同走。

文叔正學它比着手勢答應,惡獸爪上本還抱有一人,這人平日最是力大凶橫,謀害文叔也是他主謀發難,雖然受傷被擒,心仍想着主意,打算乘隙刺殺惡獸逃走。文叔見他面色不定,偷偷手伸腰後去拔那柄採藥用的短刀,又和自己使着眼色,知道此事奇險。

休說怪物身硬如鐵,刀砍不進,適才親見,非人力所能勝;即便僥倖刺中它的要害,還有一個母怪物在側,豈肯甘休?這一來,大家都無幸理。惟恐弄巧成拙,又記着前仇,意欲乘機報復。見那人已將藥刀輕輕抽出,反手照準怪物軟脅就要刺到,忙冷不防搶上前去,伸手將那人的手往外一搬。

說來也巧,白猩子周身刀槍不入,單單脅下有一片軟骨,是它要害,平日遇敵,也最留神防護。這時因文叔體會它的意旨,心中喜歡,只顧揚爪胡亂比畫,心神疏忽,毫未防範,不料敵人乘虛而入。那藥刀鋒利非凡,刀尖已然刺進肉裡,若非文叔阻攔,必受重傷無疑。那白猩子一覺脅下傷痛,瞥見那人用刀行刺,手臂已被文叔搬開,還在掙扎,立時暴怒,猛吼一聲,伸開利爪,便朝那人頭上抓去。惡獸天生神力,猛如虎豹,哪禁得起它一抓,人怎承受得起,一聲慘號過去,行刺那人頭臉立被抓爛,連眼珠都被惡獸一齊摳出,死於非命。

另一個藥夫子被母白猩子夾在脅下,本和先死的同伴打着同樣脫身主意,窺見同伴發難,身畔佩刀還未及摸出,母的聽見公的怒吼,發覺有人行刺,立即暴怒,發了野性,怒吼一聲,那條夾人的長臂只緊得一緊,那藥夫子腰間似被鐵箍緊緊一收,叫都未叫出,只鼻孔裡慘哼了半聲,手足上下一伸,滿腔鮮血順口鼻等處直噴出來,立時斃命。母的也不管他,仍還夾着,一兩縱,便到了公的面前。就這一瞬間的工夫,那公的已把先死的擲在地上,重又抓起;母的恰也趕到,由公的手裡搶到一條大腿。雙雙怒吼連聲,各自往回一掙一奪,竟把那人的一條右腿齊胯骨扯斷皮肉,血淋淋撕落下來。公的前爪仍握着死人一條已斷還連的左腿,連同上面的半截屍體,大發兇威,一陣亂抓亂甩,血似雨點一般,四下裡亂飛。

母的剛把撕落的人腿甩出老遠,飛縱上前,打算再拿公的所甩打的半截殘屍泄忿,忽然想起脅下還夾有一人,低頭一看,見已死去。照着素常習慣,死人本不再要,也是惡人該遭惡報,這兩個主謀的藥夫子爲人兇狡,用心狠辣,受禍獨慘。偏遇上母的同仇心盛,見公的幾被人刺中要害,一時遷怒、以爲人都是它仇敵,叫一聲,伸左爪朝那死人胸腹間一抓,直插進去,惡獸的爪利若鋼鉤,又是猛逾虎豹的神力,腹破腸流自是不成問題。無奈平時人見白猩子十九嚇死,一死它便棄而不顧,從沒人敢和它對敵過,它也絕少這樣至死不休的舉動。惡獸只顧抓裂屍首泄忿,動作又猛又暴,卻忘了人心最熱,比火還燙。它這獸爪又非常之大,插進那人胸膛裡去,恰巧把心臟抓了一滿把,等到覺着奇熱,狂吼一聲,連忙抽將出來,已是無及。那顆人心恰又被抓到獸爪當中,血淋淋連腸肚五臟拖帶出來。人心着肉,立即粘附,不易脫落,燙又燙得難以形容,惡獸出生以來,幾曾吃過這樣苦頭?急得咆哮不已,丟了右爪殘屍,揚着左爪亂甩。腸肚五臟嫩弱,倒是一甩便掉,血肉橫飛,淋漓滿地。那心仍緊緊粘附爪心,急切間甩它不脫。惡獸又急又怒,兇焰暴發,直似瘋狂一般,一路亂跳,厲聲怪吼,滿山飛馳亂竄。只激盪得山風大作,沙石驚飛,木葉蕭蕭,枝柯斷折,聲勢極惡,遠震林野,令人目眩心寒,不敢逼視。

尤文叔本在白猩子身前,僅母的初發兇威時退避了幾步。一見二惡獸同發野性,比起先時追殺衆藥夫還要兇惡十倍,雖然自分無幸,死生已置度外,由不得也是膽怯心悸,驚魂都顫。文叔正害怕得不得如何是好,公的見母的忽然這樣,反把手持殘肢丟去,朝着母的吼叫了十幾聲。母的經過一番跳躍飛奔,人心的熱已然冷卻,心也被它在山石樹幹上刮裂了去。可是附肉一層尚有好些粘附爪上,尚未刮落;掌心也被燙傷起泡,火辣辣奇痛非凡。後來縱到一條小溪旁邊,伸爪下去,經山泉一浸,當時剛覺着好些,猛聽出公的在怒聲叫它回去,忙即縱起,星飛電馳般從遠處山溪旁跳將回來。燙傷經水,再受風吹,立即浮腫脹痛,不由又把野性激發。正心頭暴怒間,一眼瞥見文叔站在那裡,厲聲一嘯,縱上前去,伸開左爪,惡狠狠照準文叔便抓。

文叔原就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不知怎樣死法。見來勢急如飄風掣電,惡獸利爪眼看抓到頭上,知道任是多快身手,也無從躲閃,嚇得兩腿一軟,竟然暈倒地上。當時心想:

“今日定遭粉身碎骨之慘,性命一定完了。”不料惡獸雖然兇猛,性甚靈巧,識得好歹。

那隻公的不但未拿他當做仇敵看待,反認作於己有恩之人。一見母的朝文叔縱去,忙不迭怒吼連聲,跟蹤縱到,由後面將母的長臂抓緊,往側一拉,再猛力一掌。母的本怕這隻公的,見文叔倒地,正要伸爪去抓,冷不防連挨兩下,往斜刺裡一歪,幾乎摔倒。公的不知它爪傷甚重,本就有點惱它,不該那般奔馳叫囂。又見它要傷自己喜歡的人,如何能容,緊跟着又是一路連抓帶叫。母的急得甩着一隻痛爪,齜牙亂嗥,哪敢抗拒。這一個大陣仗又過了半個時辰,尚未休歇。

文叔躺在地上等了一會,漸覺利爪不曾臨身,驚魂稍定。逐漸聽出嗥叫之聲似在自相爭鬥,偷偷開眼一看,那隻母的不住左閃右躲,厲聲慘嗥,身上毛皮已被公的扯落了不少,公的仍是抓扯不休,不禁奇怪。公的以爲文叔和常人一樣被母的嚇死,恨極母的,不肯停歇。文叔這一開眼,卻給母的解了圍。公的正抓打得起勁,猛見文叔睜眼睛,知道回醒過來,立時轉怒爲喜,舍了母的,緩步走將過來。老遠便伸出前爪亂搖,口裡不住低聲亂叫,走幾步,又回頭對着母的吼兩聲,意似不許它再上前。母的吃了兩番大苦,握着那隻痛爪,雖仍厲聲嗥叫,在當地亂跳亂轉,比先前卻氣餒了好些,並未跟着走來。

文叔何等機智,見此情形,好似有了生機。暗忖:“反正無法逃躲,轉不如挺身上前,逆來順受,用馴獸之法試它一試。只要這怪物稍通人性,就許轉危爲安了。”想到這裡,忙從地上爬起,學那公的動作比着手勢,往前迎接。公的見狀,甚是高興,咧開怪嘴,齜着滿口白森森的利齒,雙伸長爪,朝着文叔做出接抱之勢。文叔知道這東西臂似鋼鐵,稍重一點便有筋斷骨折之憂。無奈一逃躲,惹發了獸性,更是沒命。想了想,只得把心一橫,硬着頭皮撲上前去。公的看出他不怕自己,益發喜出望外,搶前便抱。

文叔先疑怪物力大,這一抱,就無惡意也難禁受。誰料白猩子聰慧異常,竟能明白人體脆弱,難禁它的折磨。再加這樣靈巧,能通獸意的人類,又是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彷彿人得了一件精巧玲瓏的稀世奇珍,又是愛惜,又怕損傷,惟恐碰壞了一點。抱時用那一隻又長又大的利爪,微微往文叔腿股之間一合,半捧半抱地輕輕託了起來。面對面相看了一會,然後又把人抱在懷裡,從頭到腳一路聞嗅。文叔一點也未覺出疼痛,只那腥羶之氣中人慾嘔,尚幸隔了一會便已放下。

文叔覺出怪物沒有惡意,心神更定。見怪物不時伸利爪撫摸自己,也故意伸手撫弄它身上的柔毛,以示和它親近。喜得這隻公的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文叔因被綁時久,衣服零亂,手足也還痠麻,便伸手擡足,打算整理一下,活動筋骨。公的也學他同樣動作。文叔哪知這白猩子專喜學人的動作,恐再生枝節,忙停歇時,公的卻伸爪作勢要他再來。文叔自然不敢違抗,後漸悟出獸意似在學人,自料生機愈盛,精神大振,又故意做些可笑動作。公的亦步亦趨,見甚學甚,文叔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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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叔方幸照此下去,只要當日能脫利爪之下,便能以智脫身,誰知那隻母的在一旁痛過了勁,見狀眼熱,輕悄悄由後掩來。文叔引逗出神,並未看見。公的此時已轉怒爲喜,見母的戰戰兢兢走來,滿身是傷,反倒起了憐惜,出聲叫它。文叔見公的停了動作,將長爪向後連招,覺出有異,回頭一看,那隻母惡獸已到了身後,雙爪齊伸,似要撲到自己身上。驚弓之鳥,不禁心膽皆寒,嚇得“哎呀”一聲,幾乎二次跌倒。其實母的也和公的一樣心思,只有喜愛,並無惡意。公的知他害怕,便把文叔拉到身旁。然後又把母的拉過來,叫了幾聲。母的右爪負傷,便伸左爪將文叔抱起,咧開怪口,大嘯一陣放下,和公的一同作勢,要文叔重新手舞足蹈。文叔窺知兩獸只是以人爲戲,不想加害,心一放定,頓覺腹飢,便試探着作勢要往林側取那行囊中的山糧。兩惡獸只學他舉動,步步相隨,並不攔阻。文叔仍怕它們疑心自己逃跑,不敢快走,緩步走到適才遺置行囊之所,取出乾糧、肉脯來吃。

文叔一行人的乾糧早在封山迷路時吃完,現帶的多半是文叔在山洞過冬以前,令衆人在山中採掘的薯芋、黃精、松子、果實之類,經水煮爛,做成糕餅,重又烘乾切片。

還有不少連日新採來的山果和一些烤熟的獸肉。文叔心想:“這等猛惡的獸類,形象又與猩猿相似,定喜肉與鮮果。”於是邊說邊選一些新鮮的肉果遞了過去。誰知白猩子接肉過去,只聞了一聞,便扔在地下,果實之類更連接也不接。反伸爪將幹山糧各抓了些,略爲聞嘯,放在嘴裡一陣大嚼,吃得甚是香甜。文叔見它們愛吃,便把半口袋乾糧片全遞過去,自己只吃肉和果實。兩惡獸吃了一半便住,喜得指着文叔亂叫亂跳。

文叔吃飽,見母猩右爪燙起一個大泡,喜悅中面帶痛楚之容,忽動靈機。忙將藥夫子給的一瓶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取出,大着膽子,挨向母猩身旁。先指了它的右爪,用手勢做出自己也曾受傷,如何痛苦,抹上這藥便好之狀。連做兩遍,又抹了些在自己手上。

看出惡獸似已領悟,然後教它把右爪伸平,將藥膏給它輕輕抹上。公猩見狀,也學樣要抹,文叔只得也給它抹了些。公猩嫌少,又自奪過亂抹一陣,一瓶藥膏去了一大半。文叔因母猩還要抹兩回才愈,好容易設法哄了過來,藏在身上。這藥乃藥夫子防備山行遇險,或爲蛇魯所傷,秘方配製,靈效無比。母猩抹上之後,轉瞬間痛脹立止,頓覺清涼,先呆呆地圓睜怪眼注視傷處,面帶驚奇之狀。隔了一會,又搶前去抱住公猩,指指傷爪,指指文叔,連叫帶跳,好似喜歡已極。未了公猩也回叫了幾聲。

文叔連受奇險折磨,白猩子又逼着他做各種動作,不許停歇,人已力竭精疲。先前情急逃生還不覺得,有了生機,再一吃一歇,便覺腰痠腿軟,疲乏無力。方恐惡獸還會相迫跳舞,不允休歇,公猩叫完,忽然縱身躍去。母猩卻怪笑嘻嘻,走過來將文叔抱起。

文叔以爲它感激治傷,抱起親熱,念頭才動,母猩倏地一聲長嘯,抱了文叔,一躍十餘丈,連蹦帶跳,疾若星馳,徑向深山之中跑去。文叔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自料獸性無定,此去吉凶莫卜。尤其不可稍強,略爲掙拒,便即無幸。險難之中,一息尚存,還須自救,怕也無用。便把心神放定,反伸雙手抱定惡獸肩臂,以防跌落。一切付諸天命,任其所之,一點也不掙扎。一路之上,只覺勁風打耳,木葉蕭蕭,人如騰雲駕霧一般,隨着惡獸不住上下起落。林木山石一排排,似奔濤一般,由惡獸身側逝去。端的比飛還快。幸是背脊向前,否則連氣也難喘。

似這樣,文叔被惡獸抱着飛馳了一陣,忽又聽吼嘯了兩聲。跟着嘯聲四起,越來越近,谷應山嗚,好似有無數惡獸吼聲遙應。同時又發現所經之處是一山谷,花木繁茂,景物甚佳,眼睛瞥過,哪有心看。正驚惶間,惡獸已經停步,將人放下。文叔腳才站地,眼睛一花,那地方好似一個山洞,四外大大小小的惡獸也不知有多少,正往身前蜂擁而來。猛覺頭暈身軟,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動轉不得。

這地方是白猩子的巢穴,母猩因得了文叔喜極,老遠便嘯集同類,打算叫所有大小白猩子認識,認作禁宵,不許凌侮作踐,本非惡意。不料文叔連經險難之餘,既累且乏,再經它抱持着穿山越澗,電馳星飛,長路顛頓,骨節都覺要散,如何經受得住,一落下來便覺天旋地轉,目暈眼花,兩耳齊鳴,軟癱地上,不能起立。母猩當他已被嚇死,如換常人,一見這樣,當然抓起就扔,隨便棄置澗壑之中,不算回事。無奈公猩把文叔愛若性命,少時回洞如不見人,豈肯甘休?再加給它治傷的好處,不禁又驚又急。先抓耳撓腮,急吼了幾聲。衆猩多半是這兩隻大猩子的子孫,聽母猩厲聲急叫,恐怕遷怒,嚇得呱呱怪叫,紛紛掉頭跑去。

衆猩一散,文叔人雖暈倒,靈智未迷,正躺地上閉目養神,猛一動念。心想:“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身落獸穴奇險之地,吉凶尚不可知,如何容得安息?”想到這裡,恰值衆猩奔逃,叫聲大作,心裡一害怕,忙把兩眼睜開,強往起掙。母猩見他兩眼睜開,身子欠伸,知未曾死,喜叫一聲,忙撲過來。文叔就勢攀住它左臂,勉強起立,人還是搖搖欲倒。細忖母猩只有喜歡,不似有甚惡意。自己委實也難支持,迫不得已,強打精神,用手勢連比,表示要在地上安臥,先並不知白猩子最怕他死,比過兩三次以後,母猩看他站立不穩,不但領悟,反錯想到不這樣人要死去。心中害怕,低叫了幾聲,學文叔比手勢,爪指地上。文叔也不知它應允沒有,姑試探着溜坐在地。母猩咧着怪口,並未攔阻。文叔略爲放心,跟着躺下。母猩只把身子蹲向一旁,目不轉睛望着文叔,不時又叫幾聲。文叔不知何意,只在暗中留神察聽,哪敢閤眼。

隔不一會,母猩倏地怪目圓凸,兇焰外射,怪口開張,齜着滿口利齒,站起身來,朝四外怒哼了一聲,隨聽四外羣猩驚叫之聲,母猩已縱身躍去。文叔轉頭一看,這纔看清適才散去的大小惡獸爲數不下四五十個,最小的也有人高,毛尚黃色,正由身側近處四下飛逃。晃眼便被母猩追上一隻大的,伸左爪擒了回來。被擒這隻比母猩不過小了一頭,那麼兇惡的猛獸,被母猩擒住,只是一味厲聲慘嗥,不敢絲毫掙拒。母猩剛把它擒到文叔身前擲下,伸爪要抓,忽聽遠遠一聲獸嘯。母猩立時停爪,也長嘯相應。被擒這隻聞聲,越發怕極,嚇得渾身亂抖,更望着母猩慘嗥不已。母猩見狀,似生憐憫,爪指着前面嘯聲來處,只叫兩聲,又指了指文叔,然後一爪打去。被擒那隻立被打跌老遠,躍起身來,似皇恩大赦,慌不迭比飛還快,向洞側危崖之後逃去。先逃大小衆猩早逃得沒了影兒。

跟着,一條白影銀九跳躍般自來路谷口飛來,晃眼到達,正是那隻公猩,雙爪夾着許多東西。一看文叔臥倒地上,喜容驟斂,丟了所夾之物,惡狠狠朝着母猩正要抓去。

母猩早已防到,忙即縱開,連聲吼叫。公猩似已領會,又見文叔笑臉,不似受甚傷害,才行止住。公猩方伸長爪要抱,母猩又指四外叫了幾聲。公猩更比母猩威猛得多,忽把怒目一睜,震天價兩三聲怪吼。山谷迴音尚未停歇,先逃去的羣猩便從遠近山崖肢陀隱處,現身出來,如飛跑到,站在這兩隻大白猩子面前,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戰戰兢兢,不敢走近。公猩爪指文叔,連連厲聲吼叫。衆猩只是隨它爪指觀看,通沒一個敢哼的。

似這樣叫了一會,衆猩才行退去,也就不再隱藏,只在遠遠山崖之上向下窺伺。

文叔靜心細聽,方覺惡獸叫聲雖厲,頗有音節。公猩也突轉喜容,先取所夾各物,一件件抖散出來與文叔觀看。文叔見都是些藥夫子的行囊、糧袋之類,立悟這東西大約要己在此與它久居之意,脫身雖難,命卻可以保住了。

文叔心正乾渴,想吃鮮果,偏是糧袋中只有糧脯,果實想已棄去,一個無有。公猩已提起那未一個大口袋,這次卻不抖散,只伸爪進去抓撈。外面看去圓鼓鼓,內中之物都有碗大,不似原物。文叔方在失望,公猩爪起處,彷彿爪尖上抓着一個杏一般大金黃色的圓球。母猩在旁窺見,伸爪想要,被公猩用爪擋開。對叫了幾聲,公猩隨即俯身,塞向文叔口內。文叔牙齒碰處,猛覺一股清香,汁甜如蜜,是山中佳果。因公猩心急亂塞,以爲袋中還有不少大的,忙開口咬住,做兩口吃下肚去。那果無核,皮如紙薄,肉似荔枝,另有一種清香,卻比荔枝豐腴味美十倍。吃後甘芳滿頰,煩渴全消,神智爲清。

還想再吃時,二獸忽然指着文叔,相抱喜躍起來。鬧過一陣,文叔比手勢指着口袋,還要吃些。公猩這纔將袋抖散,原來袋中俱是桃子,每個都有碗大,滾了一地,皮破汁流,桃香四溢。先吃異果卻不再見。文叔見那桃鮮肥可愛,就身旁拾起一個,張口一咬,便是滿口汁水,色香味俱都遠出常桃之上,爲生平所僅見。一口氣連吃了兩個,覺着精神漸復,胸膈清暢已極。方打算起立,公猩忽然俯身下去將他捧起,母猩便捧些地上散落的糧脯、香桃,相隨着一同往身後洞中走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啓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餑趵畚班?/a>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衆仙失計縱山僧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
第一○○回 雷雨鎖雙鬟 魂悸魄驚悲死劫 晦明爭一瞬 水流花放悟玄機第六十一回 矢射星投 飛撬馳絕險 冰原雪幕 獵獸入窮荒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八十七回 排難解紛 退蒼虛獨調慧舌 佛光異寶 飛紫鉢各顯神通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七十五回 明月朗青峰 炙鹿燔鬆 清遊如繪 重霄翔白羽 熔山沸石 烈火燒空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三十一回 往事愴神 銳身急難 故人第宅招魂祭 長路關山仗劍行第三十四回 妙法懲兇淫 電掣雷轟 姦夫畢命 宿緣多孽累 會稀別遠 孺子思親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十四四 入古穴 遇怪墨蜂坪 悟前因 泄機青竹簡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 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 深宵促膝話前因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二十二回 憂危難 千里走蠻荒 撒兇頑 三峽擒巨寇第六十七回 電擊霆奔 仙兵穿石岸 煙籠霧約 神物吸金船第六十四回 掘眼問供 扼項復仇 耿耿孤忠拼一死 靈鳥前驅 明珠照路 茫茫長路走孤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 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 願言申宿契第二十八回 指揮若定 深峽藏兵 恩怨分明 元兇授首第八十回 鑄錯信奸讒 忍教雹散春霆 霜凋夏綠 銳身赴急難 誓結三生鶼鰈 同命鴛鴦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八十一回 恩怨兩難言 誰啓戎心因聚斂 吉凶皆自?餑趵畚班?/a>第六十二回 揮鐵掌 狹路肆兇謀 放飛簧憑 崖傷巨寇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七十三回 刃親仇 孝女返靈崖 吞蠱毒 神蛛消巨害第 五 回 駭浪失同舟 鐵硯峰前逢鬼老 狂飈起匝地 金鞭崖畔遇妖禽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九十二回 肆兇威 摧殘同命鳥 聞警報 急救可憐蟲第十九回 飛霜掣電 雪魁伏辜 旨酒佳餚 殃神借洞第六十九回 魯道人仗義拯奇嬰 呂靈姑飛刀誅巨害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七十八回 山川險阻 首涉仙都 洞壑幽深 重逢愛侶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七十九回 一念癡情 無心成大錯 兩番涉險 五遁見玄功第二十六回 追逃人 三熊中巧計 驚蠢子 顏覥種惡因第三十二回 臥薪嚐膽 山寨練仙兵 出谷遷喬 蠻山驅獸陣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九十回 選勝盡勾留 愛玩煙霞遲遠路 思親拼獨往 飛翔險阻急心歸第九十九回 情殷舊友 鞏霜鬟婉語進良箴 巧遇真人 張錦雯荒山聞異事第五十回 引袖拂寒星 良夜幽清來鬼女 潛蛟破危壁 洪流澎湃動雷聲第一○三回 賓主巧參差 蘆荻藏奸 百丈寒光清邪火 水雲長浩渺 湖山如畫 一聲鐵笛第五十一回 惡怪伏誅 明珠入抱 仙山在望 靈鳥來歸第三十九回 片語結朋歡 即席同傾金珀酒 輕飆搖燭影 捲簾驚現黑衣人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九十三回 鐵硯峰飛叉擒鬼老 紅菱嶝烈火煉梟魂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 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 水主示玄機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八十六回 雷叱霆奔 烈焰千尋騰海起 雲籠霧裹 金光百丈自天來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三十五回 誓根深恩 遍歸故里 心驚夙怨 獨撲妖神第六十八回 羣仙盛會 古鼎煉神兵 二女長征 飛舟行蜀水第八十二回 劍氣縱橫 銅鼓山下誅邪祟 煙波浩渺 香蘭堵上拜仙真第九十一回 孽儘可憐宵 生死纏綿終一痛 功成生滅火 去來惆悵又分飛第八十八回 苦憶箴言 一老懷仇離遠嬌 難收神物 衆仙失計縱山僧第 七 回 成孝道子職託靈猿 賭放邪腐心哀舊雨第六十五回 碧焰吐寒輝 大雪空山驚女鬼 銀虹誅醜魅 神雷動地起靈嬰第七十七回 無意相逢 石玉珠班荊成宿契 有心求助 冷青虹促膝述前因第四十三回 浩劫慟沙蟲 把臂悽愴生何着 甘心伏斧鉞 橫刀壯烈死如歸第二十五回 有心弭禍 巧語震兇蠻 無意施恩 靈藥醫病叟第 八 回 身陷魔宮 鬼聲魅影 魂銷豔舞 玉軟香溫第五十四回 奇寶輝騰 暗暗森林尋異士 精芒電射 轟轟烈火蕩妖氛第十一回 瘴雨蠻煙 雙侶無心遭惡蠱 紅桃綠柳 一行有命遇神醫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四十九回 銀羽翩躚 火焰山前觀山舞 蘆笙幽豔 月明林下起蠻嫗第四十一回 沙飛石走 神虎鬥兇禽 雨血腥風 仙猿誅惡道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五十八回 涉險渡危峰 獸遁森林失旅伴 儲甘劇野筍 人歸峽谷斬山魈第一○五回 帆影趁夕霏 風急天高催晚棹 蕭聲起雲水 月明林下舞胎仙第 四 回 棲遲古洞 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 穿晶歷絕險第 九 回 承奧訣 三關通竅要 調靈鶴 千里御風行第八十九回 再訪仙靈 小往玄龜殿 重尋正果 同登度厄舟第四十回 探虎穴 絕壑渡孤身 斬妖巫 羣雄張盛宴第三十八回 玉積晶堆 踏橇滑行千嶺雪 雷轟電舞 拿舟騰越萬山洪第六十六回 旭日照幽花 頓失陰霾登樂土 狂飆撼危壁 突飛寶刀斬妖狐第四十七回 朗月照松林 洞壑幽奇 清溪如鏡 晴空翔鶴羽 煙雲變滅 異寶騰輝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獨煉妖經 惡氣難消 同攻老怪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第十六回 銀燕盤空 幽壑森森逢禁侶 鐵鏈曳地 清琴泠泠喜知音第九十四回 斜日景蒼茫 姑射仙人逢俠士 洞庭波浩渺 岳陽樓上對君山第 六 回 碧檜林驚逢錦帶蛟 紅菱磴初謁銀鬚斐第四十二回 故交情重 象使賚糧 敵愾同仇 蠻人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