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向南顧問看着張野,慢慢擡起了頭。
“你可認識馬堅?”
這一刻,宛如晴天霹靂。
習慣了臨危不亂的張野第一次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面對這樣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的發問,只覺得渾身上下如遭電擊一般麻木失感,不知所云。
“前輩……是馬堅警官的什麼人?”
“父親。”
馬向南顧問開口,與此同時,還露出了一陣不知道是自嘲還是無奈的笑容。
年過半百,膝下無後。
空餘此身,無家可歸。
張野上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跪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麼?”
馬向南顧問有些好笑的問。
“不知道。”張野搖了搖頭,“也許是替馬堅警官完成未能告別的一跪,也許是因爲這件事本就因我而起,所以徒生愧疚……我……”
他半張着嘴,終於發現,一向能說會道的自己,到了現在,居然嘴笨的像是個剛學會說話的啞巴。
說什麼呢?
就好像說得再多,馬堅警官就會回來一樣啊。
他的嘴角突然泛起苦澀的笑容,兩膝跪地的那一刻,奢望能一輩子不再爬起來。
“都過去了,有什麼好提的?況且我兒子也未必就死了?那混沌陵園的事情我有所耳聞,有生之年,我們父子也許還能再見。”
馬向南顧問搖了搖頭,一邊笑,一邊站起身,背朝向了下跪的張野。
“起來吧,記得你身上的職責,若感到有所虧欠,就替馬堅完成他應盡的工作。我相信即便人不在世上,他依然會心繫着人間秩序與正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明白。”
張野點着頭,心比拳頭握得更緊。
“季峰長官那關你算是過了,從今往後,也不要再當着他的面提今天的事情。”樑警司嘆了口氣,彷彿提到家事,連氣氛都變得沉重了起來,“我們今天的認可,更多的是希望你們以後真的能拿出成績。面子話我不多說,我相信你張野的能力,也相信憑你的聰明,能體會我們的用意。別跪着了,起來吧,我來交代一下你們手頭的第一件任務。”
張野站了起來,沒有靠眼神示意,這一次,黃毛他們自覺圍到了老闆的後方。
樑警司勾了勾手指,一直在會議桌旁待命的張參謀上前,隨後打開文件夾,取出了裡頭的相關文件。
“組織上給你們的第一個考驗,是我們昨天提到的‘山妖’。”
他說着,將一大摞文件紙鋪在了會議廳的桌面上。
紙張上的內容,除了昨天已展示過的受害者死狀以及事故現場圖片外,還包含了更多的人爲分析。
譬如幾次事發時的地點規律,以及那“山妖”的常出沒地點。
之所以用“山妖”兩字指代,是因爲到目前爲止,因爲缺少正面交手記錄,所以基地的倖存人員對那妖物的身份、類別仍然不明。
B組的人大多戰鬥力強悍,但缺乏偵查能力,以及控場類的法術,這就導致了少有的一到兩次碰撞,除了正面短暫的佯攻,都沒能留住對方的人。
“交手記錄在哪?”
張野迅速翻閱着這些資料,問。
“兩次。”
張參謀像是人體檢索機一樣,張野問什麼,他就隨手從中抽出相應的資料。
第一次“交手”是在十天前的晚上,值班人員的呼救,吸引了B組副隊李森嚴——也就是先前的眼鏡男。
根據資料上記載,剛好途徑事故現場的李森嚴副隊迅速出手,然而那妖物虛晃一招後迅速後撤,現場,只留下了一堆白色粉末。
於是一副戰鬥的畫面在張野的腦海中迅速成形:黑霧狀的妖物席捲而來,迎面對上了李森嚴的四條颶風白龍。龍過煙塵散,然而隨着黑霧散去,妖物也跟着無影無蹤。
“白色粉末?”
張野皺眉。
“根據成分檢驗,發現是某種鈣質——和人類骨骼的成分幾乎重合。”
張參謀回答。
“意思就是骨粉是吧?看樣子是‘幽冥類’的魔物。”張野點了點頭,隨即,目光移向了手頭的第二張報告。
第二次交手,發生於三天之前,這次B組方面有所準備,屬於蹲點式的捉拿。
然而那妖物行蹤不定,一直到第一次交手後過了近一個星期左右,纔等來了它的第二次襲擊。
這一次交手更爲蹊蹺——因爲報告上顯示,同一時間段,有三處蹲點在不同位置的組員同時和妖物完成了“交手”,並擊退了那隻山妖。
“太假了吧……”
同在觀看報告的黃毛不由擦了把汗,“這妖怪還會分身術不成??同一時間能在多點出現的!”
“不是分身術,也有可能‘山妖’不止一個。”
四眼推了推鏡框,說完後特意看了看張野,像是要徵詢老闆的意見。
張野不說話,而是繼續順着報告往下看。
交手的成員同時有三個,秦越(使劍男子),武貴和(使棍男子),以及溫嵐(女黑帶)。據三人口述,自己遭遇的根本是同一只怪物——藏身黑霧中,攻擊捉摸不定。
且三人遭遇的山妖全程在用游擊戰思路和三人交手,稍稍纏鬥幾回合以後便自行後撤,因爲藏身黑霧,所以根本無法追擊。
“會不會是婁震廷啊……”
黃毛弱弱地問,這是擺明了被那晚的馬男給踢出心理陰影來了。
“不可能。”張野搖了搖頭,“兩個原因,第一戰鬥路數完全不同,根據你們的描述,馬男碰到對手,從來都是碾壓,應該不會玩這種游擊戰的把戲——況且四個人交過手,沒有一個人的報告中提到‘速度’這個關鍵詞,可見兩者都有‘變化’黑霧的本事,但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第二呢?”
黃毛追問。
“第二,婁震廷幹不出那麼蠢的事。他絕不會公開表明自己的立場,把矛頭指向軍方——這麼沒腦子的行爲,不可能是他。”
張野笑了笑,隨後將那些用處不大的資料全數奉還。
“你有什麼想法?”
張參謀問。
“沒想法——該怎麼打還怎麼打。這件事本身就是敵在暗我在明,所以再怎麼高深的戰法,也脫離不了‘守株待兔’這四個字。它的老巢擺明了是在遺蹟深處,不探尋到最後,我們就永遠只能被動挨打。”張野聳了聳肩。
“和我想的一樣,不過咱們倆畢竟術業有專攻,我想戰術之外,你應該還有‘奇兵’可用吧?”張參謀笑了笑,以他對張野的瞭解,這傢伙必然還有後手。
“有,當然有。”不出意料,張野點了點頭,“他不是喜歡遊擊嘛?我們就控全場。看他往哪個地方遊。”
“遺蹟本身範圍極大,即便開採工作才完成了不到五分之一,但已開拓的活動區域仍然不容小覷。這麼大的範圍,怎麼控全場?”
這次發問的不再是張參謀,而是身在同行的馬向南顧問。
“有的,再大的範圍,一樣有辦法控全場。”張野的語氣慢慢收斂而沉穩了下來,“舉個例子,蝴蝶效應:南美洲沿海岸的蝴蝶震動幾次翅膀,可以引發幾個星期後北美洲海岸的一次颶風。”
“啥玩意兒???”
沒讀過書的黃毛顯然在這時候就吃虧了。聽着老闆嘴裡的這一套道理,他兩眼一發蒙,根本聽不懂說的是啥。
“你的意思是?”
張參謀上下滾動着喉結,又開始因爲興奮而出現了血脈僨張的情況。
“牽一髮而動全身。”張野看着他,說出了最終謎底,“範圍雖大,在陣法概念上卻可以視爲一個整體。既然是整體,那麼任何一個地方有異動,就都可以被全局所感知。對方就像是一隻無孔不入的蚊子,正常的思路是哪裡痛,手就往哪兒拍。但實際情況往往是手過去了,蚊子卻已經吸完血跑了,這是因爲雖然神經系統有感知,但整體範圍太大,不容易即時調遣兵力。”
“你的意思是塗驅蚊液,或者是給血液中‘注射毒素’?”張參謀順着他的思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無論驅蚊液還是血液注毒,全都是整體思路。對應張野的那句話,也就是“我控全場,看你怎麼遊”。
“大同小異——我的想法,是安插蚊帳——但是這個蚊帳和現實中的蚊帳有所區別,現實中的蚊帳是隔開蚊子和人體,而我要的東西,是許進不許出,或者換一個更貼切的說法——一個‘陷阱’。”張野說。
“你要怎麼安排?”
馬向南顧問開口道。
“我手下A組的這六個人就可以。”張野回頭,指了指身後的黃毛一行人,“六元捭闔大陣,本身就是可大可小的覆蓋型陣法。我將陣旗分散在六個人的身上,也就是隨時隨地,只要這六個人還活着,就是一座活動的天元旗陣。”
Wшw.Tтka n.co “萬無一失嗎?至少目前爲止,那妖物的實力還暫且不明。大幅分散的六陣旗主,實力上恐怕也要打折扣吧?”馬向南不愧是業內人士,一針見血,一下子便說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是,所以我們要放棄進攻,集中力量進行防守。一處地點遭到攻擊以後,剩下五處迅速往一處靠攏,並在移動過程中不斷縮小‘包圍圈’。這要就可以確保既拖住妖物的行動,又能在限定時間內獲得增援。”張野回答。
“那行,這件事情,暫交給你全權負責,需要人手,可以另外開口。”馬向南顧問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張野的作戰思路。
“人手方面肯定需要,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我要調遣B組的六名成員,分別和我的組員鎮守在六個不同的位置。這樣不管哪個點遭受攻擊,最壞的局面也就是二打一。”張野想了想補充道。
“沒問題。稍後我會對B組下達指令。”
張參謀點了點頭,說話時不忘在記事本上添了一筆。
“另外B組的兩名正副隊,讓他們和我還有小甲鎮守在天元旗陣的中央,便於即時支援。”張野又說。
“意思就是A、B兩組同時出動咯?”樑警司笑了。
“當然,提前鍛鍊一下戰場上的默契度,不好嘛?”張野跟着一笑。
他哪是想鍛鍊兩組隊員的默契程度呀。
他分明是想試試那位開明組長的真實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