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②⑤章

曹嚴華撒丫子瘋跑,覺得自己身輕如燕。

耳邊風聲呼呼的,這都要感謝妹妹小師父總是讓他綁着練功的鐵塊跑圈。

不過不妙,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氣聲又近了,野人伸長手臂撈他,第一下抓在他肩上,但是滑脫了,曹嚴華如同被火燒了屁股,乾嚎一聲,居然能在力盡之餘再次發力狂奔。

與此同時,喉嚨口滾着的那句“救命啊”正要再次噴薄而出……

“曹嚴華趴下!”

羅韌的聲音。

曹嚴華倒地就趴,聽羅韌的總是沒錯的,這個時候,就算羅韌讓他轉身抱住野人,他也照辦不誤。

黑暗中,一柄馬刀轉着旋向着女野人面門直劈過來,那聲勢,讓他想起五珠村劈旋的老蚌。

女野人怒吼着踉蹌倒退,羅韌掠過曹嚴華,踏足樹幹,借力一個翻身側踹,一腳踹翻野人,順勢抽回插在野人肩上的馬刀。

曹嚴華兩腿發軟,忽然就站不起來了,他哆嗦着往前爬,爬了沒幾米,前方有火光爍動,伴隨着急促的腳步聲。

“曹胖胖,你怎麼啦?沒受傷吧?”

炎紅砂趕緊過來扶他,曹嚴華握住炎紅砂的胳膊,眼淚就差汩汩而下了,想着:終於找到大部隊了。

一聲悶響,枝葉狂搖,是野人一巴掌拍到了樹幹上。

曹嚴華一下子反應過來,說:“紅砂妹妹,你快去幫我小羅哥!”

炎紅砂把火把塞給他:“給我們照明。”

她拔出馬刀,幾步衝了上去。

有炎紅砂加入,羅韌就應付自如很多了:先前他以拖和躲爲主,沒法對野人展開攻擊,兩個人一配合,局勢就分分鐘扭轉,野人勝在力大,但羅韌和炎紅砂都有功夫,身法巧,一個佯攻一個就助攻,一個正面迎敵一個就變着法兒偷襲,更何況,不遠處還有一個曹胖胖逮着空兒就朝野人扔石頭。

野人左支右絀的,大概自己也覺得吃虧,忽然一聲嘶吼,急竄進邊上的林子裡,樹葉一陣搖晃之後,就沒了動靜。

大晚上的,追過去於己不利,羅韌拄着馬刀蹲下,低頭緩了一會,炎紅砂背倚樹幹,大口大口喘氣,一邊喘氣一邊看曹嚴華,忽然咦了一聲,問:“一萬三呢?”

三三兄?

曹嚴華張大嘴巴:他居然把自己幾分鐘前拼死要維護的一萬三忘的一乾二淨了。

羅韌問他:“去野人巢穴的路你還記得嗎?”

曹嚴華不大記得:“但是不遠,是在高處,很高,沒有野人帶的話下不來。”

他簡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羅韌皺眉,如果在高處,只有木代能上去了。

炎紅砂有些擔心:“羅韌,野人爲什麼只帶曹胖胖來?她在我們這吃了虧,會對一萬三撒氣嗎?要是帶着他藏起來,林子這麼大,我們很難找的。”

羅韌點頭:“回去先匯合木代,再找一萬三。”

回去的路上,曹嚴華知道了羅韌這頭的情形。

原來炎老頭已經死了啊,他偷眼看炎紅砂,她抿着嘴,沉着臉,聽羅韌提到此節時,眼圈紅了一下。

還有,怪不得先前在洞裡,野人的目光在他和一萬三身上轉來轉去,原來是在思量帶哪個來換那女人嗎?

曹嚴華有點不舒服,甚至還稍稍飛起了醋:所以還是把三三兄留下了,因爲他會畫畫?哼。

羅韌指着前頭:“就快到了。我跟那女人說的時候,指明瞭是兩個朋友,野人只帶你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不過沒關係,只要那個女人還在我們手上……”

他忽然臉色一變。

曹嚴華也看見了,他有點納悶:火堆裡,燒在火焰的中央的,那是什麼東西?

羅韌大步奔了過去:“木代?”

炎紅砂心中一凜,趕緊也跟過去,曹嚴華不明所以,小跑着跟上,進去時,正看到羅韌把木代從地上扶起來。

再一瞥,看到她身邊一具乾枯的屍首,嚇得周身一個激靈。

羅韌問木代:“發生什麼事了?”

木代有點發懵,頓了頓說:“你們走了之後,這個女人好像想出去,一直往外滾,我就去拉她,然後……”

她目光茫然,有點想不起來,羅韌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腦袋,說:“又斷片兒了。”

說完了,走到火堆邊上,看那塊兇簡。

曹嚴華也猜到了:“這是……第三塊啊?”

羅韌點了點頭,蹲下*身子解下身上的揹包:“火可以暫時困兇簡,但是燒盡了就不行了,不如水來的穩定。”

他從揹包裡拿出一瓶水,裡頭沉着一顆狹長的胭脂琥珀。

炎紅砂走到木代身邊,看了一眼羅韌,壓低聲音:“是不是,又是?”

木代有點懨懨的,總覺得很累:“好像吧。”

炎紅砂說:“羅韌不問呢。”

“嗯。”

木代心情複雜地抿了一下嘴脣。

羅韌拿了水過來,吩咐曹嚴華把火把打過來照亮,先去檢視那個女人的屍首,看到頸後的切口,問木代:“刀子?”

問完,就看到木代手邊垂着的匕首,又問:“撕下來的?”

好像是吧,木代點頭。

羅韌說:“伸手。”

他拿過她的手看,果然,跟他上一次一樣,一隻手指尖的地方,殘留着胭脂色的琥珀。

羅韌把水瓶的蓋子擰開,瓶身半傾,水溢到瓶口,示意木代把指尖伸進來靠水,剛觸到水,指尖的琥珀就劃過一道水線,很快跟沉底的那塊融爲一體。

羅韌蓋上瓶蓋,晃了一下,沉吟着說了句:“大吸小。”

又說:“跟那個女人脖子上那塊,應該本來是一體的。”

曹嚴華腦袋湊過來,他信息缺失的厲害,聽什麼都雲裡霧裡:“什麼意思?”

羅韌說:“那塊胭脂琥珀,可能因爲附着兇簡,又加上要貼合那個女人的脖子,質地並不硬,是軟的,我和木代先後跟這個女人動過手,手上都沾了部分琥珀,而這些琥珀,又可以被野人脖子上掛的那塊吸附,所以我猜測,野人的那塊,也來自那個女人。”

他沉默了一下:“那個野人,可能確實是這個女人生的。”

炎紅砂問:“就因爲這塊琥珀?”

羅韌說:“這個女人,不是完全的怪物,她有意識殘留的。我猜測,當時她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後來發現沒有死,她一定是把圍住自己脖子的這塊琥珀,當護身符來看的。”

“不管出於什麼機緣,她應該也發現了這塊琥珀的特質,她不可能理解兇簡是什麼,但是出於母親的本性,她會希望這樣的東西,自己的孩子也有。”

是啊,一個野人,怎麼會拿編織的絲絛掛一塊琥珀在脖子上呢,當然是那個女人給她掛的。

曹嚴華忽然想到什麼:“兇簡是在這塊琥珀上,琥珀被分出了一塊,那就是說,有一部分兇簡被轉移到了野人掛的那塊琥珀上?”

羅韌點頭:“有可能。”

曹嚴華想不通:“但是野人看起來,沒有被兇簡附身啊。”

炎紅砂卻覺得不難理解:“這兇簡不可能還會分*身術,否則的話一根分成無數根,都能附身害人,我們永遠都找不齊了。”

羅韌認同:“兇簡的絕大部分能力在那個女人身上,細微的缺失可能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曹嚴華不服氣:“如果有呢,如果有呢。”

他想到什麼:“你不知道,我以前看那個野人,可兇了。可是和三三兄被她抓起來之後,覺得她也沒那麼兇,還給我和三三兄蘋果吃……”

說着說着,騰地擡頭:“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爲掛着的琥珀被我小師父拽掉了?”

他越想越興奮,磕磕巴巴地解釋:“我的意思是,野人掛着那塊琥珀,好像一個接收器,她掛着的時候,會特別聽那個女人的話,行事也偏向兇殘。但是不掛的時候,她就會稍微好一點,雖然因爲血緣關係,還是會聽那個女人的話,但是,在某種程度上,她會……”

曹嚴華抓耳撓腮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木代說:“懂了。”

“如果真的拿接收器來作比,她跟這女人離的越近,受到兇簡的影響就越強,離的越遠或者琥珀被摘掉,受的影響就會小。”

羅韌有疑惑:“那麼你和我,手上都曾經沾過琥珀,也沒見有影響啊。”

木代想了想:“兩個可能,第一是我們身上沾的琥珀太少,第二是……野人跟那個女人,有親緣關係,但我們沒有。”

炎紅砂覺得有道理:“一直以來,兇簡附身都只是控制一個人的,如果它有這種餘力能影響到其它的人,那麼這些另外的人,跟被附身的人之間,應該是有很親密的關係。”

好吧,姑且這麼認爲吧,羅韌看向那塊懸浮在火中的兇簡:“不管怎麼說,總算要合二爲一了。抽火吧,火消盡了之後,把那塊也裝進來,然後去找一萬三,找到了就撤。”

這話忽然提醒了炎紅砂,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首,猶豫着說了句:“野人要是知道,她的母親死了……”

木代沒吭聲,她心底深處,實在是有些同情這個女人的,但是沒想到,她的最後一線呼吸,居然是自己掐斷的。

羅韌說:“那就別讓野人知道了。”

周遭有片刻的沉默,過了會,炎紅砂結結巴巴地問了句:“你的意思是……”

“埋了吧。”

炎紅砂擡頭看羅韌,他已經走出去了,停在火堆邊上,只留給他們一個沉默的背影。

曹嚴華心頭麻麻的,也不知道是向木代,還是向炎紅砂說:“就這樣埋了,這樣……不好吧?”

如果,撇掉她可怕的外觀和詭異的舉止,她其實,也只是個橫遭不幸的女人,有一個異於常人的野人女兒。

現在,要把她無聲無息的埋掉,甚至不能讓野人知道。

炎紅砂看曹嚴華:“埋了不好,那怎麼樣纔好呢?”

是啊,怎麼樣纔好呢,敲鑼打鼓地告訴野人知道,讓野人發狂,對他們窮追猛打?

曹嚴華覺得有點茫然,頓了頓,炎紅砂起來,提了馬刀,在地上悶頭挖坑,曹嚴華看了一會,也拾起邊上的一把,幫着她一起挖。

全程沒人說話,剛纔對付野人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士氣低落。

羅韌用礦泉水瓶子比了一下,覺得兇簡大概放不進來,想了想取出揹包裡的摺疊水袋,吩咐木代看好火堆,自己出去找水。

曹嚴華循聲向着洞外看了一眼,神色複雜,頓了頓叫炎紅砂。

“紅砂妹妹?”

炎紅砂頭也不擡:“嗯?”

“你覺不覺得……”

他說了一半沒說下去,嘟嚷了一句:“挖吧。”

總覺得羅韌有些太冷酷了,只是淡淡的一句“埋了吧”,連大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羅韌回來的時候,坑也快挖好了,曹嚴華和炎紅砂把那個女人擡放進去。

土蓋上了,羅韌過來問木代:“沒事吧?”

木代低頭看自己的手:“總覺得自己像殺了人一樣。”

羅韌說:“第一,她早就已經死了;第二,雖然你還想不起當時的情形,但是如果不是她要殺你,你應該也不會起殺意,正當防衛,沒什麼好歉疚。”

也許吧。

炎紅砂和曹嚴華兩個在踩土了,羅韌抽火裝好凶簡之後,他們把燃的七零八落的火堆踢挪到埋屍的地方,蓋住那片挖過的痕跡。

木代心裡沉沉的,像堵了塊石頭,拎着火把向外走,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走錯方向了,又轉身向外。

轉身的剎那,忽然看到什麼,僵了一下,將火把照向洞裡。

是之前她胡亂擱回去的娃娃,小的趴着,大的斜靠在小的身上,鋸齒狀的眼睛,森森然的,像在看着她。

木代不覺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