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發的暗沉,倒顯得這宴上的燈盞分外明亮,如今初初入秋,蘇鳳錦的身子卻不知怎的格外的偎寒,她緊了緊那煙青色的夾襖,笑盈盈的將戰青城的臉拔開:“你若是喜歡孩子,大可去領一個回來。”
戰青城嘆了嘆氣:“若不是你的,不要也罷。”
兩人入了大廳,尋了個離火盆近些的地方坐下,戰青城剛剛落坐,便見宋仁義也湊了過來,如今大秋天的,竟也難得他要風度不要溫度,捏着把扇子硬是耍得風流倜儻。
七殿下坐在宋仁義身旁,掃了眼四周,不曾瞧見憶秋,一時有些無趣,一杯一杯的飲着悶酒,那陰沉沉的架勢,活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兩銀錢似的。
魏與賢遠遠的走來,那煙青的衣袍同蘇鳳錦的夾襖竟是嶙一款,二人一時撞了個尷尬。
陪同魏與賢來的段均亭哈哈大笑:“顧家主,你同這魏大人怎的竟穿得跟個斷袖似的,連着衣飾都是同一款。”
咯的一聲響,戰青城手裡頭的筷子被生生折斷,段均亭掃了眼那銀筷子,心肝發顫抖:“戰二爺,好久不見。”
戰青城幽幽擡眼,嗯了一聲:“筷子未免太次了些,換一雙。”
那身後的下人忙接過筷子匆匆退了下去,戰青城順手拿起蘇鳳錦的筷子,夾了幾顆花生米悠閒的吃着。
蘇鳳錦暗地裡踩了他兩腳,她就沒見過被貶作庶民的人還能這般囂張!或者說張揚原本就是戰青城的本性,只不過前些年因着朝堂的忌諱而一直壓抑着,如今有了這機會,自是要好生折騰一番的。
魏與賢拂衣就着蘇鳳錦鄰近的一個位置坐下,眸色裡透着幾分清幽,這個似青竹般的青天大老爺,打一上位開始便顯示出了其正值的一面,在長安城的風頭一直盛得很,又至於即便魏蘭馨的父親歿了,她也能夠照樣蹦噠得三丈高,託的原也是她家兄長的功勞。
而她兄長,蘇鳳錦兀自嘆了嘆氣,如今怕是已經走在被流放的路上了。
魏與賢在位,這些來了趙府的官員紛紛圍了上來,諸多好話的陪着伺候着,其小心翼翼的程度,堪比在家數銀錢時的狀態,蘇鳳錦被擠在一旁,瞧着這鬧哄哄的場面,再看看戰青城,兩較之下,還是戰青城淡然些。
戰青城暗地裡悄握着蘇鳳錦的手,湊的她耳旁低聲道:“你大哥在流放的路上逃了。如何?可也算一樁喜事?”
蘇鳳錦側頭瞪着戰青城:“逃了?可押送的那些人原也是武功高強的……”
戰青城捏着杯盞,脣角輕勾:“不過是些空有其表的酒囊飯袋而已,算不得武功高強。”
蘇鳳錦掙扎着這十指緊扣的手,低聲道:“是不是你?!”
戰青城低聲失笑,外頭忽的傳報,道是葉相來了,衆人慌慌張張的打魏與賢身旁散開,目光齊刷刷的落在戰青城的身上。
葉淵清一路走來,他是丞相,原是要坐首座的,只如今大人物都在旁坐,丞相也湊了過去。
諸位大人見了禮,紛紛尋了個藉口四散而去。
葉淵清凝着坐在戰青城身旁的宋仁義,脣角泛起一抹溫潤的笑:“宋狀元可否借個位置?”
宋仁義看了眼戰青城,笑道:“自然,丞相請。”
葉淵清拂衣坐下,場面一時十分微妙,蘇鳳錦一時有些恍然,當時原也是在趙府裡頭,那時候還有好些人在,如今不過一年多的功夫,竟已經換了好些面孔了。
衆人一雙眼睛偷偷盯在戰青城與葉淵清的身上,一時嘀嘀咕咕。
“要我說,這前戰將軍同丞相關係定是不匪!先前這葉淵清可還幫着戰二爺打了好些勝仗,如今一轉眼的功夫一個成了丞相,一個卻貶作庶民……”
“是啊,我可聽說了,這二人打在軍營裡的時候關係便匪淺,甚至還曾同吃吃住,你說戰二爺好什麼不好,偏要號這一口。”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嘀嘀咕咕,蘇鳳錦一隻手捏着筷子,一隻手被戰青城握着,透過寬大的衣襬他掌心的熱度源源不斷的傳來溫暖着她。
蘇鳳錦掙不開,也就由着他去了。
葉淵清飲了一盞茶,修長的指捏着茶蓋一下一下輕颳着。
“葉相也不怕我這斷袖的當真污了你的名聲?”戰青城與葉淵清是同生死共患難的,他們之間的情誼雖表面瞧着淡得很,實則亦算是性命相交。
葉淵清吹了吹茶盞蕩起來的霧色,笑意溫雅:“便是斷袖又何妨,倒省了事。”
宋仁義捏着摺扇,一派風雅:“可不是,我聽聞前些日子上門來提前的可硬生生將相府的門檻都磨了一層去,如今你們瞧那相府的門檻,嘖,油光水亮的。”
一個下人湊近前來,同蘇鳳錦低語了兩句,蘇鳳錦悄動了動被戰青城握着的手:“我去去就來。”
戰青城握着不放:“去哪裡?”
蘇鳳錦不好發作,只好一味的忍着:“茅房。”
戰青城鬆了手起身,笑意幽深:“可巧,我也要去。”
宋仁義合了摺扇,哭笑不得:“如今可是在趙府的宴上,你們倒也收斂收斂。”
魏與賢捏着杯盞,掃了眼蘇鳳錦,眸色幽暗,笑而不語。
蘇鳳錦訕訕一笑,轉身走了,戰青城不緊不慢的跟在蘇鳳錦的身後,兩人是一前一後的走着,到了人少的地方,那宣鬧感一時減輕不少,只餘有絲竹之樂遠遠的傳來。
戰青城忽的將蘇鳳錦扯進了牆邊的小竹林子裡,一隻手託着她的後背,將她抵在牆邊,面帶幾分怒意:“小白臉讓你出來的?”
蘇鳳錦直擰眉:“你就這麼不信我?”
戰青城見她氣了,心裡頭更火:“怎麼?還想將往事再重新上演一遍不成!”
蘇鳳錦將人推開,怒道:“我不是蘇鳳錦,我是顧錦年!”
“怎麼?扮了個男裝你便不是我的妻了不成!你便當不曾與我同牀共枕過了不成?”
蘇鳳錦深吸了一口氣:“我現下不想同你吵,我有要事要去問趙阮誠,你讓開。”
戰青城手被她推開,眼睜睜的瞧着她走出竹林,走向趙阮誠。
趙阮誠依舊在先前的那個亭子裡等她,見她來了,烹了一盞茶予她,笑道:“如今這兒沒有旁的人,鳳錦,你不必如此防備。”
蘇鳳錦接過那茶暖着手,淡道:“趙大人誤會,在下乃顧家家主,非是蘇鳳錦。”
那香茶的味道打桌岸邊繚繞而起,蘇鳳錦聞着只覺很舒服,整個人的疲憊一掃而空。
趙阮誠只斟茶,一時整個亭口便只剩下了秋風掃落葉的動靜,那葉子飄落墜湖,湖面盪開一圈一圈的漣漪,如同蘇鳳錦的心,因着趙阮誠這句話而掛起了好些不安的情緒。
那舒服感過後便只剩下了疲倦,蘇鳳錦揉了揉腦袋,打着呵欠低聲道:“趙大人,顧某有些犯困,就先告辭了。”
趙阮誠起身逼近她,微涼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還未碰到,便被戰青城握住,殺氣騰騰的向趙阮誠劃過:“趙大人這是做什麼?”
趙阮誠手腕被戰青城捏得生疼,在武力上,趙阮誠到底是不如戰青城:“顧家主困了,本官差人送她去歇息,有何不妥?”
戰青城一手攬過睡過去的蘇鳳錦,擡手便將趙阮誠扔進了水裡,怒道:“混帳東西,你敢在香爐裡下藥!”
砰的一聲巨響,趙阮誠砸在池子裡,蘇鳳錦靠在戰青城的懷裡,睡得倒是安穩。
戰青城又大披風將蘇鳳錦裹了起來,抱着打趙府的後門出去了。
趙舍將打着哆嗦的趙阮誠打水裡頭救了上來,唉聲嘆氣:“少爺,您這又是何苦呢,那顧家主再像少夫人,他到底也就是個男人,這天下哪裡有女人扮男裝扮得這樣像的,再說了,顧家主繼位連顧家都沒有懷疑過身份,少爺您這般,也沒什麼用處。”
趙阮誠披着一件華錦棉襖披風,分明是很冷的季節了,他卻不覺半分冷,只心裡空蕩得厲害:“你不明白。”
趙舍真真是有些恨鐵不成鋼了:“少爺,那棄婦有什麼好,竟讓你這般上心!如不說她已經另嫁了,她便是不曾嫁,她原也是個水性揚花的,你莫不是忘記了,先前在府裡的時候她是怎麼被休棄的?”
趙阮誠猛的便給了趙舍一巴掌,怒火熾熱:“胡說什麼!”
趙阮誠原以爲,有些傷痛隨着時間的流轉會一點點消失,如今才發現,他帶給蘇鳳錦的那些苦痛,原是從來都不會消失殆盡的,它們只會成爲一個越發久遠的笑柄罷了。
魏與賢不知何時過來的,凝着趙阮誠,笑得溫潤:“趙大人也會失足落水?”
趙阮誠渾身溼嗒嗒的,發形凌亂,面容慘白,瞧着竟同湖裡頭出來白俊美落水鬼似的,他訕訕一笑:“失足原也是難免的。”
魏與賢徑自進了亭口,手伸在小火爐前烤了烤:“我只信事在人爲。”
趙舍低聲笑道:“魏大人,我家爺初初落了水,如今這天寒地凍的,着了風寒可就不好了。”
魏與賢眸底泛起一抹冷笑:“你這下人倒會體貼人,你若是得了風寒,倒成了我的罪過了。”
趙舍含蓄笑笑:“魏大人哪裡話。只是我家爺眼睛初好,身子還不曾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