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阮誠的喜溢於言表,卻又思及蘇鳳錦,面色忽的又緩了些:“還望今上收回成命。”
錄海哭笑不得,如今今上這媒人做的,竟兩人都不願意了,這若是旁的媒人也就罷了,偏眼前這人是當今聖上,又有幾個人敢違背?
果真,今上的臉瞬間便沉了下來,凝着失明的趙阮誠:“趙愛卿可是要抗旨不遵?”
“臣不敢,只是鳳錦如今陪在臣身邊不過是因爲臣的這一雙眼睛,他日便是沒有今上的旨意,臣也必會讓她心甘情願的下嫁,望今上批准。”
蘇鳳錦悄掃了眼趙阮誠,伏在地上,緘默不語。整個大殿一時格外寂靜,衆人都等着瞧着蘇鳳錦與趙阮誠的笑話,今上凝了蘇鳳錦半響,忽道:“此事就這麼定了,退朝。”
蘇鳳錦面色微白,垂眸沉聲道:“今上,怒草民不能接旨。當年草民與戰府二爺並未得有休書,還望今上收回成命。”
趙阮誠指節握得發白,面上還帶着得體溫脈的笑意:“是了,還望今上收回成命。”
今上氣極,加之蘇鳳錦之事心裡頭到底又有幾分虧欠,於是便拂手作罷:“你們這些人的事兒,自個兒折騰去吧,退宴!”
這宴會上鬧的,先是宋仁義又成了狀元爺,後是蘭馨沒了孩子,又是要賜婚給蘇鳳錦,這般一來一回的折騰時辰便已經晃到了月上三更。
蘇鳳錦同趙阮誠並坐馬車裡頭,待他如舊。
趙阮誠握了握拳,輕聲道:“鳳錦,再過月餘,待我將手頭上的事兒交一交,咱們也該離開長安了。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他是知道蘇鳳錦的軟肋的,所以事關那朝堂之事,只閉口不提。
“趙大人,我定會想法子醫好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師……他醫術也是極高的,只要尋得他,你的眼睛便是有救的,況且,朝中還有張大人,張大人的醫術原也是數一數二的,你若是願意去瞧瞧……”
趙阮誠忽的握着她的手,時光軸聲問:“若是我的眼睛好了,你可就要走了?鳳錦,你明知我想要的是什麼……”
蘇鳳錦猛的抽了手,打馬車上跳了下去:“趙府到了,你下車當心些。”
對於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蘇鳳錦,他早已經習慣了,只是難免心裡還是疼上一疼,到底是他操之過急了,而要娶蘇鳳錦,眼睛便不能好。一個沒有了眼睛的人,即便哪一日蘇鳳錦的身份復明了,他這個附馬爺也是當不得皇帝的,誰會讓一個瞎子當皇帝?更何況今上如此無情,能留得蘇鳳錦存活至今已是一個奇蹟。
趙府外頭挽珠抱了個披風遠遠的站着,柳客舍換了一套女裝坐了馬車來,見蘇鳳錦扶着趙阮誠下馬車,風一般的湊了過去,一把將那趙阮誠扯下了馬車笑嘻嘻道:“趙郎,你眼睛瞎着,下車這檔子事兒怎的不差人來扶着你些,便是旁人你用着不順手,喚我一聲也是極好的。”
挽珠替蘇鳳錦披了披風,輕聲道:“奴婢聽人說宮裡頭要將你指婚給趙大人呢,小姐………”
“沒有的事。他可還好?”蘇鳳錦一面朝屋子裡走,一面問挽珠。
挽珠歡喜道:“好着呢,早晨醒的。奴婢聽田七派來的人說爺將那魏蘭馨給趕了出去呢……”
挽珠跟着蘇鳳錦一路入了府坻,絮絮叨叨的將一些小事都報予了她。
趙阮誠被柳客舍扶着,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被拖進了趙府。
有柳客舍在,趙阮誠到底還是讓人省心些的。
挽珠扶着蘇鳳錦回了小院,一隻狸貓朝着蘇鳳錦撲了過來,蘇鳳錦忙將它接着,詫異道:“小五,你怎麼來了,你先前跑到哪裡去了,可是師父那邊出了什麼事?”
狸貓喵嗚了兩聲,窩在蘇鳳錦的懷裡就之麼睡了。
蘇鳳錦凝着這貓身上的鬆了一口氣:“是獸血,想來她定是回去過了,發現有旁的動物佔了它的地盤,打了幾架,挽珠你去打些溫水來,春芽,去取傷藥。”
春芽原是不大識得這貨的,感嘆道:“原以爲這是哪兒跑來的野貓,不曾想竟是你養的,你是不知道,這貓兒還去了那尊貴的小院兒呢。”
蘇鳳錦抱着狸貓回了裡屋,不當心瞧見了那綁在腿上的一塊布條,布條上頭寫着救命二字。
蘇鳳錦瞧着那血書,手抖了抖:“春芽,你說這貓是打那小院裡頭出來的?可知那裡頭是個什麼樣?”
“遠遠的瞧過一眼,模樣遠遠的瞧着是個妙人兒,時常在那小院兒裡頭唱曲兒,這唱的還是後庭花呢,好聽得緊,府裡頭常有人爲着聽她的歌刻意繞遠了路從那兒經過。”春芽細想了想,只覺嗓音如此好的,想來那人也差不到哪裡去纔是。
蘇鳳錦掃了眼暗沉沉的夜色,低聲道:“你領我一道悄悄去瞧瞧。”
如今夜深了,加之趙阮誠辭官,府上便沒有幾個人了,所以夜裡去尋人,原也是最好不過了。
蘇鳳錦替狸貓洗了身上的血污,又發現這傢伙身上竟半分傷處也沒有,將它輕抱了放在牀上睡着,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去了那小院。
那小院處地頗偏,外頭瞧着不如何,若是將那門打開,便又是雕樑畫棟,亭臺樓閣隱於林中,頗有一派歸隱之景,瞧着又覺刻意了些。
蘇鳳錦掃了眼四處,打後門進了那內院,內院裡頭有人在唱曲兒,那一曲後庭花被她翻來覆去的唱。
蘇鳳錦打那曲折的長廊轉了出來,便瞧見院子裡頭有人彈琵琶唱曲,燈盞之下那人生得清麗非常,瞧着,倒有些像素兒那孩子。
那人見了蘇鳳錦,嚇了一跳,手裡頭的琵琶錯了幾個音,便也就停了:“你……你是。”
“這二字可是你寫的?”蘇鳳錦將那寫有救命二字的布取了出來了遞予她。
她近乎喜及而泣:“原是瞧那貓兒傷着,給它上了些藥讓它將養了幾日,它身上一身的血,我也沒有法子洗,那貓兒可好了?”
“小五怕水得很,若是不熟悉的人便是救得它,它也不會讓人給它洗澡的,那是旁的小動物的血,不是它的血,你……怎會在此?”蘇鳳錦掃了眼四周,這裡頭寂靜得厲害,只餘有幾盞燈在風中搖曳,旁的什麼也沒有了。
她嘆了嘆氣,朝蘇鳳錦道:“承蒙您能來,當年我還懷着孩兒,被他無意推落了水,幸得公子相救才保全了我們母子性命,如今一晃兩年多,原以爲他是真心相救,不曾想,他竟以我們母女作要挾,我那孩子如今已經被他送回夫君那兒了,我萬不能成爲夫君的拖累,還望您能高擡貴手,救救我吧。如若不然,我便只有一死了。”
蘇鳳錦忙扶着她,狐疑道:“你是說,趙阮誠救了你,卻又拿你們母子來要挾你夫君?可……可阿誠他原也不是這樣的人,這其中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我夫君與他同朝爲官,他竟嫉妒我夫君官大,要以我們與孩兒來逼迫!如他這般小人,我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她恨得咬牙切齒,雙拳緊握又道:“您救救我吧,我夫君乃伏令司少司主肖富貴,他如今頗得聖寵,日後必有回報。”
蘇鳳錦猛想起了那個在秦淮河邊唱曲的她白絮姑娘來,那姑娘如今是她的弟妹啊!
那時素兒又說她娘回孃家了,如今一想,蘇鳳錦忽的瞭然了:“素兒可是你的孩子?”
白絮大喜:“您可見過我家素兒?她可還好?進的香嗎?長高了不曾,可有人欺負她?”
“沒有,肖大人很是疼她,如今府裡頭沒有什麼人了,我送你走吧。”蘇鳳錦細想了想來時的路,路上並沒有什麼人,只是這府外頭的人瞧得嚴得很,若是要出去,倒有個狗洞可以鑽一鑽。
“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日後定當報答。”她朝着蘇鳳錦磕了幾個響頭。
蘇鳳錦忙將她扶了起來:“別跪我,快起來,跟我走!”
蘇鳳錦拉着白絮的手往外走,穿過一個長廊,蘇鳳錦悄掃了眼外頭,外頭的守衛早已經昏昏欲睡,蘇鳳錦朝身後的柳絮揮了揮手:“趁眼下快走。”
蘇鳳錦拉着白絮的手匆匆忙忙往後院走,這一路上沒什麼人,暢行無阻,直到將這白絮送出了門,白絮還在感嘆:“怎的這趙府少了這麼多人,趙大人莫不是真的要辭官?”
蘇鳳錦點了點頭,低聲道:“此處離肖府不算遠,只是你一個人去,又不安全,我同挽珠送你回去吧。”
她擺了擺手,低聲道:“不妨事,肖府我尋得到的。”
挽珠掃了眼四處暗沉沉的巷弄,低聲道:“近來長安志涌進了不少難民,保險起見,您還是當心些的好。”
白絮感激得緊,暗處幾個人走了出來,蘇鳳錦忙將絮護在身後,沉聲道:“什麼人。”
這幾個人亮出了伏令司的令牌:“我們奉少司主的命令守在這兒,如今少夫人既已經出來了,由我等護送回府既可。”
蘇鳳錦望向白絮,白絮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各位了,您且回去吧,也替我向小貓兒道一聲謝。”
蘇鳳錦瞧着這幾個人有些狐疑:“這幾個人,我怎的從未瞧見過。”
幾人面面相覷:“伏令司下屬無數,便是容貌不一樣些,也屬常情,夫人不必多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