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秋抱着蘇鳳錦的繡布踹了他一腳:“趕緊走,我在烏衣巷的秦淮河旁買了個小院兒,那小院兒前些日子已經差人打理好了,原是等過了年蘇姐姐自由了再告訴她,沒曾想如今倒是先用上了,挽珠,咱們不帶戰府一根線,也教那些說蘇姐姐貪圖富貴的好好瞧瞧,咱們也是有骨氣的。”
蘇鳳錦抱了那棗樹圖走在前頭,春芽望着她,站在原地被風吹得滿身凌亂。
芳姨抱了些蘇鳳錦先前繡的物件出來,塞進春芽的懷裡:“想去送就去,怎的站在這兒盯着。”
春芽哼哼了兩聲,傲嬌得很:“浣紗呢。怎不見她。”
“不知道,大清早就被調走了。你快跟上去,否則人該走了。”芳姨推了推春芽,催促着她趕緊去送。
春芽只得抱了東西迎着風雪朝外頭疾奔,同蘇鳳錦在一塊兒的這些日子,雖說春芽是個刀子嘴,可是春芽卻是真的過的很開心,蘇鳳錦那樣的性格,原是宜室宜家的,只是可惜了,嫁得的是將軍府這樣的將門大戶。
春芽追出去的時候蘇鳳錦已經上了馬車,她抱着布站在門口,遠遠的凝着那輛馬車越行越遠,最後耷拉着腦袋回了東屋,那模樣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還有半余月便要新年了,入夜的雪開始在長安城的上空放肆,東屋少了挽珠與春芽的爭吵,少了蘇鳳錦那抹刺繡的身影,也少了那些屬於蘇鳳錦的東西,春芽走進東屋只覺東屋空寂得厲害。
芳姨將那些東西一一歸於原位,見春芽回來了,端了茶盞擱在桌子上,嘆了嘆氣:“東西沒送出去?”
春芽悶悶的將布擱在軟塌上:“去晚了!東屋奶奶這麼好的一個人……”
芳姨關了東屋冷風呼嘯的窗,掃了眼那掛了滿樹木箋的櫻花樹,最後將茶盞端了出去,整個東屋終於歸於一片死寂,好比一汪死水,風吹不起半點的漣漪。
安吉送了蘇鳳錦出府便去了主屋,一入主屋便聞着了一股濃濃的酒味,那味道實在嗆人,和了屋子裡頭的碳,在高溫的作用下散發出縷縷悲傷的味道來。
尋了好一會兒才見戰青城斜倚在軟塌上喝酒,那酒罈子已經空了好幾個了,戰青城依舊面容冷清,面不改色。
“爺,人已經走了。那秦淮河邊的小院已經差人打點妥當。”
戰青城擱了酒罈子,起身理了理衣袍,提了一罈子酒出了裡屋,蘭馨提着些吃食來了,兩人在門口碰了個正着。
“爺,老夫人怕爺餓着,差妾身送了些吃食過來,原都是爺愛吃的……”
戰青城一言不發,同她擦身而過,徑直出了主屋,蘭馨忙跟了過去,心裡頭慌得很,如今蘇鳳錦好不容易出了府,戰青城莫不是還要將她接回來不成!
見戰青城只是去了東屋,一顆心又稍稍放下了。
他推開東屋那扇緊閉的門,屋子裡頭的餘溫還未曾退下去,蘇鳳錦喜歡的那抹淡香還在,可他卻覺得東屋好似一汪死水一般,如今又覺人生多寂寞,總覺得沒什麼意思。
蘭馨站在裡屋的門坎邊,凝着戰青城的背影,默了會兒,終是鼓起勇氣跑了過去,抱着他寬闊的後背,低聲道:“爺,終使她們都不在了,蘭馨也會一直陪着您,這一生絕不相負。”
這是蘇鳳錦的東屋,戰青城忽覺蘇鳳錦還在,蘭馨這舉動竟讓他心生慌亂,他面容沉冷的將蘭馨拂開:“什麼時候魏尚書家的女兒也成了這德行。”
蘭馨委屈得幾乎要落下淚來:“我入府已經七八年了,如今眼看又要過年了,可是爺卻從未碰過我,那休書裡頭的三年未育子嗣又何嘗不是在打我的臉,你可知那外頭的人是怎麼說你的,說府中妻妾原也不少,可戰府卻遲遲未見有孩子降生,莫不是戰府殺戮太重,遭了報應。”
戰青城推開落地窗,窗外頭冷冽的風夾帶着雪撲了進來,那風雪裡頭卷帶着冰渣子,撲在人的臉上,彷彿刀割。
窗外頭陰沉的天宣示着這戰府風雲變幻的一日已經結束。
戰青城提着酒罈子,擡步踏了出去,這小院裡頭鋪滿了雪,腳踏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蘭馨瞪着那小院中的櫻花樹傻了眼,那樹上頭掛滿了木箋。
因着昨夜呼嘯的寒風,那樹上的木箋掉了好幾個,埋進了雪地裡頭,只露出了那木箋尾處的一點紅帶子。
蘭馨拾了落地窗外頭的一塊木箋,見那上頭並排寫着蘇鳳錦與戰青城的名字,眼淚乎的便滾了下來。
她在府中這幾年,竟好似一個笑話一般,無論她是誘惑也好,下藥也好,讓老夫人威逼也好,她什麼都做了,可是最終卻一無所獲,反而在戰青城的眼中越發一文不值。
她嫁過來的時候還不過十五,如今一晃眼便是七八年,她已經不小了,可是膝下卻一個孩子都沒有,。
若說會戰青城不曾碰過她,說出去不僅僅丟了戰府的臉,連着魏府的,她自己的也丟了個乾淨。
這條路原就是她自己想要的,這因果原也是她自己求來的,如今府中便只得她與那升了官的古尚書家小姐古妙晴,區區一個古妙晴,她自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她如今真正在意的,是戰青城。
“爺,外頭風大,仔細着涼。”蘭馨取了安吉手裡頭的披風來到櫻花樹下。
風捲起樹上的雪落到了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戰青城將披風扔在椅子上,順勢坐在那披風上,凝着面目始終溫和的蘭馨,低聲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蘭馨熱淚盈眶:“這些原都是妾身該做的。這條路亦是妾身自己選的。”
戰青城自這樹下的書桌櫃子裡摸出個酒杯,冷冽的風雪吹在身上,戰青城忽的想起蘇鳳錦那同他說過的話,那滿頭的雪,想來也算是一同度過了一次白頭。
蘭馨斗膽握着戰青城的手,語氣溫軟可人:“爺,這酒傷身得很。”
“蘭馨,你也走吧。”戰青城摸出一封信遞給蘭馨。
蘭馨低頭一看,見上書和離二字,她垂眸苦笑,不知是不是應該覺得幸運,戰青城到底給她的不是一旨休書,而是和離,可於她又有什麼區別呢。
蘭馨跪在雪地裡,瞧着戰青城眼神迷霧矇矓:“爺爲何要與妾身和離,妾身既入了戰府,生是戰府的人,死是戰府的鬼,爺若是不要蘭馨了,那蘭馨便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戰青城飲多了些酒,有些頭疼,扔了酒罈子搖晃着起了身:“蘭馨,若哪日你尋得意中人,便告訴我,那時我必爲你奉上一份嫁妝。”
蘭馨跪在原地,眸色幽暗:“爺,你喝醉了。”
戰青城拂開她的手,坐回椅子裡,冰冷的風雪呼在臉上,清醒不少:“回去吧,回去。”
“外頭風冷,進屋吧。”蘭馨朝戰青城伸出手。
戰青城提着酒罈子,朝安吉道:“送蘭馨回西屋去。”
“青城哥哥,你當真忘記如玉妹妹了嗎?你可曾想過,她待你是一顆真心。”可是她絕對不會成爲第二個卿如玉,她蘭馨終究是要做將軍夫人的,同這些人原就是不一樣的。
戰青城掀了掀眼皮,修長的腿搭在桌子上,醉意闌珊,整個人顯得格外的頹廢。
見他緘默不語,蘭馨取了帕子,掃了桌臺上的雪,在另一個椅子上坐了下來,瞧着這滿樹的木箋,她竟格外嫉妒。
戰青城年少時曾經爲卿如玉在那清虛觀掛了滿樹的木箋,如今又爲蘇鳳錦掛了滿樹的木箋,可是她呢,分明她纔是戰青城的妻,分明她是最早嫁入戰府的,可是她卻什麼也沒有,那半分溫暖竟都要靠非凡的手段去奪取。
“喝!今日我便陪着你喝 ,來,咱們不醉不歸!”蘭馨眸色微暗,倒了盞酒碰了碰戰青城的杯盞,一口悶。
那酒乃邊疆的酒,辛辣得很,一線喉便是滿口的辣味兒,直燒心口。
夜色卷着風雪陰沉沉的在樹梢繚繞。
蘇鳳錦的住處已經定下來了,挽珠將院子的裡屋打理了一番,這兒說是個院子,外頭還有一間大店鋪,瞧着又是個極靜的地段,後院背後便是秦淮河岸,遠遠的還可以瞧見泊在河岸邊的船隻以及那長巷兩邊的燈盞。
蘇鳳錦坐在碳盆邊發呆,挽珠將東西一一整理妥當時已過了子時了。
肖富貴與憶秋怕她想不開,便都呆在裡層,排排坐着,不時瞧蘇鳳錦那兒掃兩眼。
蘇鳳錦將那份休書拿了出來遞給挽珠,面容瞧着倒是淡漠,好似先前經歷了那麼一場變故的人不是她一般:“將這個裱起來,尋個不大顯眼的地方掛上。”
挽珠瞪着這休書,想起蘇鳳錦讓安吉轉告的話,怕提及戰青城惹她傷心,便只得去尋傢伙掛去了。
肖富貴一個大男人,又是個風流的性子,自是不知女人家那心裡那點細膩的心思的。
“姐姐,你這掛一個哪夠啊,不如把那姓趙的給你的也一併掛上,日後你被休一次便掛一個,到時候掛得滿牆的休書,那纔是好看呢。”
憶秋踹了他一腳,面容陰沉沉的:“哎我說你會不會說話,什麼叫掛滿牆的休書,合着你咒蘇姐姐沒人要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