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急道:“祖奶奶,可不能不去,按說你回府之後便當去請安,只是如今夜深了,不宜打擾,早些歇息,明兒可得早早去梧桐院候着,到時候你乖順些,可千萬要忍着,莫置什麼氣。”
蘇鳳錦忽的想起那靈堂裡頭一跪一站的兩道身影:“芳姨……是不是卿二小姐要同將軍大婚了?”
芳姨倒了盞菜遞給她,嘆了嘆氣:“你同那卿二小姐原是有幾分相像……如今爺待你是個什麼心思也着實難說,雖說你父親最後無罪放了,可那到底是今上的旨意。”
春芽揉着自個的腿,憤憤道:“那又如何?卿二小姐便是再像,同她也是兩個性子,根本沒有可比性。”
蘇鳳錦捧着茶盞,東屋裡頭生着碳,暖和得很,屋外頭呼嘯而起的寒風聽着卻滲入骨髓:“若當真如此,倒也好,咱們東屋也能安生些。”
芳姨恨鐵不成鋼:“你怎的還是這麼個想法,好在那卿二小姐還有孝期在身,若逢大事,孝期便改作九九八十一天,你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若能孕個孩子,你倒也不至於似如今這般……”
“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蘇鳳錦呆坐在椅子上,面容因着先前扎馬步而泛起的一點紅暈也消散得乾淨。
芳姨無奈之下只得退下了。
春芽掃了眼蘇鳳錦,一臉鄙夷:“你也不瞧瞧你這樣兒,人家卿如玉失了摯親家道中落都衣着得體瞧着我見猶憐的,你家道上升,卻還這般苦着個臉,活像咱們欠你多少銀錢似的,呵你就這般作吧,瞧爺哪日會被你作走!”
挽珠瞪了春芽一眼,低聲道:“小姐……”
“你也出去。”
“是。”
一小會兒的功夫屋子裡的人便走了個乾淨,浣紗默了默,往角落裡頭藏了藏。
蘇鳳錦忽的起身,衣衫單薄的推開了落地窗,窗外頭那株三人合抱的大櫻花樹上堆滿了雪,她執筆沾墨,卻發現那墨凍得僵硬,於是又取了小刀坐在風雪裡頭刻字。
刻好了倒也不掛,拿進了屋子裡,扔進了那碳盆裡,竹片被火蒸去了僅餘的幾分水氣,竄的一下便燒了起來,一股子竹子的味道在屋子裡頭肆意,冷風呼嘯入屋,將屋子裡頭的幾分暖意掃得乾乾淨淨。
浣紗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關了落地窗,將窗外的寒意隔絕:“夫人,您該信他。”
蘇鳳錦怔了怔,浣紗又道:“若不去試一試,怎知是真是假?便是掏了心又如何?心上的傷總會好的,不過就是留條疤罷了。”
蘇鳳錦失笑:“你倒看的開。”
“夫人請歇息。”她站在牀邊,拉開被子。
蘇鳳錦躺在牀上,燈盞拂滅,長夜裡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懷着一個揣揣不安的心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這夜的雪下得格外的大,那雪棉絮似的往下掉,許多在靈堂裡頭守夜的大臣都着了慌,好在棚子裡頭擱了足夠的碳,倒也不覺多冷。
卿如玉跪在棺前麻木的燒着紙錢,卿府的人一個也沒有留下,除了卿如玉。
戰青城取了件披風披在她身上,表情淡漠:“夜深了,去睡會。”
卿如玉的悲傷已經過了,痛苦也好、撕心裂肺也罷,無論她做什麼,她的兄長、她的父親都不會回來了。
她再不是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卿如玉了,人們口中高談闊論的也不是文才雙絕貌麗傾城的卿如玉了,她忽覺絕望,這世間除了戰青城,她是一無所有的了。
“阿城,你可會娶我?”她擡頭,聲音沙啞疲憊,她已經很累了,再無暇去顧及那些你情我願的美好,也沒有那個心去蹉跎了,她只想安定下來,有一隅之地,能得安心。
戰青城凝着那隻蒼白的手,那是一隻保養極好的手,上頭還殘留着前些日子塗的淺色蔻丹,那蔻丹襯得她的指越嬌美纖長。
“會。”
“真心?”卿如玉問完又忽的後悔了。
傳聞戰青城盛寵府上東屋那位,還因此同老夫人鬧翻了,卿如玉一時拿不定主意。
先前想盡了法子想嫁給他,她以爲,她是可以嫁給他的,帶着年少的憧憬,帶着青春時朦朧而美好的愛情一起。
“去睡吧。”戰青城抽了袖子,轉身去同那幾位大人打招呼。
都道是戰青城正值念舊情,將卿如玉保下已是不易……將戰青城誇得上了天。
戰青城不急不燥,一一應付,翻手覆掌之間八面玲瓏。
卿如玉倒也不急,只要戰青城願意娶她,原都是有機會的。
因着次日便是卿府父子的葬禮,所以來圍觀的人不在少數,蘇鳳錦這會兒倒沒去,她去了老夫人的梧桐院。
去的時候旁的人都已經到了,蘭馨今日着了一套淡紅色的纏梨長袍,外頭披着件白狐肩坎,整個人顯得越發尊貴。
在她身旁坐着的是古妙晴,那個並不怎麼說話的三姨奶奶。
坐在對面的是檀香,檀香見她來了,忙起了身。
蘭馨笑盈盈的凝着蘇鳳錦:“姐姐在孃家這幾日可住得好?令兄升了官兒呢,雖是個七品,卻也是可喜可賀,他這般年紀,又是這麼個家世,能得七品已經很不錯了。”
蘇鳳錦訕訕一笑:“老夫人。”
老夫人斜倚在軟塌上,捏着煙管嗒嗒的抽着,屋子裡瀰漫着一股子菸草味兒,攪着碳火與梨香的味道薰得人想吐。
老夫人擱了煙管兒,懶懶的開口:“既然都來了,那便開始吧,你坐。”
蘇鳳錦意外老夫人突然對她這般客氣,當卻謝了恩這才坐下。
“喊你們來,這意思佑摸着你們心裡都清楚,卿府那些事兒暫且不論,如玉原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年紀輕輕沒了娘,如今又是無依無靠的。”
蘭馨眸色一轉,輕笑道:“如玉同爺原是青梅竹馬,先前兩家還戲說過這姻緣一事呢,爺前兒還同我說,若能娶了如玉回來,他這一生便都圓滿了,旁的念想也就消散了。”
蘭馨別有深意的掃了眼表情木訥的蘇鳳錦頗有幾分得意,又道:“所以蘭馨瞧着,若能成全了他們兩,倒也是一樁好事。”
老夫人順着蘭馨的梯子便往上爬:“話是這麼說,只是卻要苦了你了。”
有了卿如玉,戰青城就更不會往蘭馨的西屋去了。
蘭馨想的卻是讓卿如玉來收拾這打不死的蘇鳳錦,然後她再來個黃雀在後。當卻委婉道:“蘭馨原是爲着爺着想,只要爺幸福了,那蘭馨心裡頭便也知足了。我同妙晴妹妹都是這麼個想法,不知東屋姐姐心裡頭是怎麼想的。”
老夫人這纔將忽視了的蘇鳳錦搬上臺面:“你也說說。”
蘇鳳錦緊了緊帕子,面色蒼白:“我……我不同意。”
老夫人眯了眯眸子,吸了一口煙吐了出來,繚繞的煙霧埋着她的臉,使得老夫人顯出幾分陰沉。
“你們可問過將軍的意思了?是將軍要娶,還是老夫人要將軍娶?”蘇鳳錦已經好幾天不曾見過戰青城了,所以有些話根本無從問起,或許問了,也只是自己找虐罷了,可浣紗說過,總是要試上一試的,便是見了血,只要不死,將來回想起來也不過就是留個疤痕罷了。
老夫人沒曾想蘇鳳錦突然反骨了,手中的煙管磕了磕:“他倒也同我談過,幾年前出征的時候青城便說過,得勝歸來便娶如玉作妻,只是沒曾想這大婚晚了這麼多年,你是今上親賜的大婚,論起身份來,比蘭馨還要高些,該比蘭馨更識時務些纔是,青城已將祖傳寶玉贈瞭如玉,那這三書六禮的,咱也就儘量趕在那這三個月裡頭辦完。”
蘇鳳錦緊糾着帕子,抿脣不再言語。
蘭馨熱切的同老夫人談論着三書六禮的事宜,古妙晴偶爾也會見解獨到的插上兩句,檀香先前本就是伺候老夫人的,這會兒也湊了過去伺候着,梧桐院裡頭獨蘇鳳錦表情木訥的坐在原地,瞧着似了靈氣的假人一般,她被忽略了個徹底。
於蘇鳳錦倒也是一種慶幸,她原也不想去參與那些,於是便尋了個身體不適的由頭離了梧桐院。
蘭馨掃了她一眼,心底默嘆了嘆氣,她竟比東屋的還要膽小麼?連反對的也勇氣也沒有。
蘇鳳錦出了梧桐院遠遠的便瞧見戰青城一襲素衣走來,那香囊正穩穩當當的在他的身上掛着。
戰青城沒同她打招呼,徑直着便擦身而過,蘇鳳錦的話卡在喉嚨裡,忽覺酸澀,她咬了咬脣,一步一步的往東屋走去。
戰青城站在轉角處,凝着她那削瘦的身影嘆了嘆氣,轉身進了梧桐院。
蘇鳳錦忽的發覺她的白玉簪子掉了,一時慌了神,又跑回去找。
戰青城坐在蘇鳳錦的位置上,笑盈盈的:“好啊,兒子年少時便早想迎她入府了,只是礙於戰卿兩家那些事兒,如今卿府中落了,我也無意讓如玉在外頭受委屈,母親動作可要快些,如玉這般明豔的人,想娶的可多了去了。”
老夫人見他言辭之間終於對了蘇鳳錦鬆了口,暗自覺得,娶了卿如玉倒也好:“那原是個乖順的孩子,日子爲娘同蘭馨已經請人算了,明年四月初九是個不錯的日子,宜嫁娶,正好她的孝期也過了。”
戰青城靠着椅背,捏着茶盞忽的發現地上有一枚白玉簪子,那簪子分明就是蘇鳳錦的那一支,他順手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