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陰暗的牢房,沒有冰冷的鎖鏈,蘇瑾被柳暗花明帶回到營地時,便被安排在了一處營帳之中。
這裡有勾畫着亮麗圖案的地毯,有上等的薰香,有來自南潘國特有的美酒,有她在雲國沒見過的美食。
這營帳之內,給予了她一切想象不到的奢華,但她卻沒有一絲的欣喜,因爲此刻的她在營帳之中,柳暗花明就在營帳之外。
扎滿銀荊給了她一切的榮華,卻獨獨掐斷了她的自由。
此情此景,性子溫順或者是懦弱的,可能早已被眼前的華麗場景所迷惑,性子剛烈一些的,可能早已坐立不安。
但是蘇瑾,卻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細細品着手中的濃茶,一雙清透的眸子,無聲而無神的朝着窗外看去。
看守在營帳外的段明見此,擰了擰眉:“這雲國的女人都在想什麼?面對滿屋子的金銀珠寶,奢華內室,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應?難道雲國人都是吃金子長大的不成?”
荀柳朝着營帳探了一眼,輕輕的道:“估計,只有蘇瑾才能做到如此吧。”
不驕不躁,不驚不亂,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是那般風輕雲淡,寵辱不驚,光是這份自持的性子,便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他不知道此刻的蘇瑾在想着什麼,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位來自雲國的女將軍,確實是讓他起了莫名的敬意。
這種敬意,與其他無關,只是他發自內心的崇拜。
“嘿嘿……不過話說,這個雲國的女將軍還真是個大美人兒啊!現在這麼細看,比第一眼看見時,還讓人覺得驚豔。”桃花吧嗒吧嗒嘴,朝着營帳看了去,怎麼看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站在一邊的謎暗,看着自己的同伴均是,對蘇瑾流露出癡迷或是崇敬的目光,一顆本就因爲敗給蘇瑾而不舒服得心,徹底的忿恨了起來。
冷冰冰的朝着蘇瑾的背影看了去,謎暗慢慢咬緊了自己紅脣內的貝齒,她發誓,只要蘇瑾在南潘軍營多呆一日,她便絕對不讓這個女人好過!
一陣涼風吹向後背,蘇瑾淡淡的回眸,垂落在地面上的營帳,早已被人掀卷而起,一排井然有序的南潘侍女,悄然無息的走了進來。
蘇瑾看着這些侍女手中端着的金銀首飾,銀盆軟帕,微微擰眉,還沒等她問出口,打頭的侍女,便跪了她的面前。
“蘇將軍,王讓奴婢們服侍蘇將軍洗漱更衣。”
洗漱更衣?蘇瑾慢慢站起了身子,掃了掃侍女們平靜的表情,靜默了半晌,竟是笑了:“怎麼,你們南潘王還有潔癖不成?殺人之前,必須等對方洗完了澡?漱完了口麼?”
她並不是純真的女子,也不是什麼童真的孩子,她可不相信扎滿銀荊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將自己帶回來,只是爲了讓她在這裡洗個澡,或者是吃一頓飽飯那麼簡單。
跪在地上的侍女,並不回答蘇瑾的問題,只是帶着幾分懇求的再次開了口:“蘇將軍,奴婢們不過是一些命賤的奴才,王交代了,如果蘇將軍不肯梳洗的話,奴婢們的命便沒了。”
“威脅我麼?”蘇瑾淡淡的笑了,她本來還真是覺得,自己的身子黏膩的應該洗洗澡,但是現在,她沒這個心情了,“回去告訴你
們的南潘王,少在我蘇瑾的面前賣官司。”真是不好意思,她蘇瑾從來就不吃威脅這一套。
打頭的婢女一愣,正想繼續開口說着什麼,卻忽然感覺自己的喉嚨一疼,緊接着,便是鮮血噴涌出了喉嚨,她甚至連喊都沒有喊出口,便直直的倒在了地毯上。
濃重的血腥,和那刺目的猩紅,那其他侍女均是一抖,不過饒是她們再害怕,她們也不敢動一下自己的身子,因爲她們很清楚,若是動了,只會讓她們死的更快。
“真是不乖,竟然敢威脅我們的貴客。”營帳外,傳來了桃花的笑聲,不過是說話的功夫,他便再次掏出了一枚飛鏢,在手中把玩了起來。
營帳內的其他侍女,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唯獨蘇瑾,看着掃了一眼營帳外的桃花,和其他三個人,輕輕點了點頭:“血流成河的場面我見多了,你們若是嫌南潘人多的話,大可以繼續殺下去。”
桃花的笑聲,啞然而止,他不敢相信的停頓住自己手上的動作,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他從來沒有見過像是蘇瑾這種女人,軟得不吃,硬得不怕,不畏懼,不驚恐,似乎她根本就是長了一顆石頭做的心。
段明沒料到連一向善於觀察人心的桃花,都在蘇瑾的面前沒了言語,不禁心中一沉,看來這個蘇瑾,還不是一個善茬,這次,他們幾個人還真是碰見了狠角色。
“蘇瑾,你以爲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謎暗一早就看蘇瑾不順眼,如今見桃花都沉默了下去,連着嫉妒,帶着憤恨,一顆心怒氣灌涌,氣的她直咬牙。
“如果我不是個東西,那麼你又是什麼?”蘇瑾攏了攏自己散落在肩膀上的碎髮,笑的一派優雅,“別忘了,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你……”謎暗豁然站起了身子,這個雲國的賤人簡直太可恨了,竟然敢嘲諷她?
“謎暗!”一直不曾開口的荀柳,拉住了謎暗的手臂,轉眼朝着營帳內的蘇瑾,彎下了身子,“蘇將軍,王派人過來爲您梳洗更衣,是想讓您參加今晚的宴會,看樣子王今晚的興致很高,如果蘇將軍爲了雲國好的話,我覺得蘇將軍應該梳洗打扮一下,也許王心情好了,會同意撤兵回國也說不定。”
蘇瑾心中一凜,將目光轉向在了荀柳身上,沉默了半晌,慢慢的開了口:“你叫什麼?”
荀柳一愣,似沒料到蘇瑾會詢問他的名字,也是想了一會,才淡淡的道:“回蘇將軍的話,屬下是柳暗花明之中的荀柳。”
“恩。”蘇瑾點了點頭,用面上的平靜,壓制住心裡的一絲欣喜,轉身朝着屏風內走了去。
她對柳暗花明這四個人並不陌生,尤其是對他們之中的荀柳,算的上是熟知了。
上一世,南潘王因爲殺戮無度,而讓南潘百姓以起義造反推翻了權政,最終慘死在了起義軍的刀刃之下。
隨着南潘王的死亡,柳暗花明便從暗衛成了自由身,其他的三個人均是分別離開了南潘,只有荀柳自己,獨自留了下來。
不但是如此,荀柳在起義軍重建南潘時,將南潘王的屍體從皇宮裡帶了出來,葬在了一處荒山上,而至於他自己,也並沒有離開那處荒山,而是放棄了殺殺打打的日子,一邊默默的守護着南潘王得無字墳
,一邊像是普通人一樣,種起了一畝田地。
她之所知道的如此詳細,是因爲有一次在南潘重建之後,她帶領蘇家軍來南潘談聯盟的事宜,在回雲國的途中,正巧路過了那處荒山。
而當時的荀柳,已然放棄了臉上的那張笑臉面具,扛着鋤頭,站在山頂,看着她的隊伍,沉默不語。
說實話,當她從送行使者的口中,聽聞到荀柳爲南潘王守墳的時候,她是震驚的,因爲在這樣一個亂世,能找到一個誓死效忠的人,已如稀世珍寶一樣的稀有。
後來,她親自自己上了那座荒山,將自己的隊伍擱置在了山下,她用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去靠近荀柳,想要將這個男人帶到自己的身邊,讓他爲自己效力,但是無論她怎麼如何等待,荀柳都對她的存在置若罔聞。
而最後,她只能帶着萬般不捨的帶着自己的隊伍離開荒山,將原本的安靜,還給了荀柳。
她想將荀柳帶在自己的身邊,一是被荀柳的忠貞所感動,二是,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她始終覺得,荀柳跟在南潘王的身邊,白瞎了荀柳這個人才。
是將便愛才,她也不例外。
脫掉沾滿鮮血的衣衫,蘇瑾慢慢閉目靠在了木桶上,深深呼出一口氣,讓自己疲憊了幾日的四肢,在這一刻完全放鬆下來。
想着剛剛荀柳的事情,她不由得在心裡下定了決心,上一世,她晚了一步,所以沒能得到荀柳這個忠心的人才,那麼這一世,讓她剛剛好的趕上了,那麼她無論用什麼手段,也要將這個荀柳征服在自己的身邊。
很無恥是不是?無所謂,她蘇瑾本身也不是什麼好人,就當是南潘王請自己來這一趟的報酬好了,總之對於荀柳,她蘇瑾勢在必得!
陝門關,雲國主營地。
昏暗的燭火,寂靜而沉悶,躺在軟榻上的成墨輕輕睜開雙目,先是看着自己頭頂上的帳篷頂發呆了好一會,才慢慢恢復了神智。
“醒了?”一聲輕柔的話語,幽幽傳進他的耳,使得成墨微微側眸。
臺案後,夜蒼邢脫下了一身染血白袍,換上了一身居家的簡單長袍,滿頭的墨發鬆鬆垮垮的披在身後,僅用一個白玉扣,扣在了髮尾處。
燭火的光,在他絕美的面頰上輕輕的晃動着,昏暗的視線,讓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夜督主。”成墨暗啞的開口,想要坐起身子,卻是剛剛一用力,便牽扯到了他身上剛剛包紮好的傷口,疼的他濃眉擰在了一起。
夜蒼邢慢慢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淡淡掃視了一眼軟榻上的成墨,語氣清淡,面色沉寡:“蘇瑾在南潘王手上。”
“碰!當!”成墨剛剛撐起到一半的身子,忽然失去了平衡,直接從軟榻上摔在了地面上。
那包紮好的傷口,終是再次崩裂而開,鮮紅的血,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色紗布,他呆楞了半晌,慢慢的擡起了眸子,看着夜蒼邢白皙到透明的面頰,不敢相信的呢喃:“夜督主,您……您剛剛在說什麼?”
夜蒼邢凝視着地面上的成墨良久,忽然細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微微下垂,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光:“蘇瑾用她自己,換回了你的命,換取了南潘的暫時收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