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睡得晚,起得早,趕在李師傅來之前終於繡完了百花圖,放在一塊兒和她們的比起來,除了沒她們繡的好之外差別並不明顯。
交了差後戚相思鬆了一口氣,隔天就是休沐,也不用去外院上課,趁此機會戚相思帶着玉石單獨出了一趟府。
沒有人一同前往,做什麼事都便利很多,戚相思先去了鋪子,後去了繡樓中挑了幾個新的繡圖,讓車伕載着她們前去鎮水寺,到山腳下時已經快中午。
戚相思仰頭看半山腰上的鎮水寺,問買完香燭跟上來的玉石:“她會先去哪裡。”
“若不是什麼大日子,府裡派人出來上香祈福,應該先去前面的大雄寶殿。”玉石朝上指了指最大的廟堂,左右側都有小廟堂,後頭往上還有兩座。
戚相思一直讓丁香注意着雲夏,盧姨娘不是掌控齊府的那個人,齊府外院只要稍微使些銀子就有人願意賣消息,進進出出好幾天了,自從盧姨娘的哥哥離開京都,雲夏就沒再頻繁出府。時隔了幾日後,一早她挎着香火籃子又出去了,戚相思順道兒就想看看她一路去做什麼。
拾階而上,這個時辰下山的人多過上山的人,戚相思進了大雄寶殿,外面還吵轟轟的,到了殿內卻很安靜,高高的屋頂下巍峨着一尊佛像,空闊的兩側牆邊放着的是小佛尊,青石板鋪滿整個廟堂,顯得殿內有些冷。
走進來的香客手執着香都是安安靜靜的拜,玉石出去找雲夏了,戚相思也用不着香,就着面前的蒲團跪下,閉上眼祈福。
她沒有那麼多的心願,只求過世的早日投胎,在世的好好活着,可論怎麼活,老天爺那麼忙,怕是管不過來的。
再睜開眼時耳畔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戚相思轉頭一看,一個年輕婦人跪在那兒,雙手合十神情止不住的悲慼,看着佛像啜泣着求着什麼。
後面立着兩個丫鬟,也都是雙手合十在祈福,戚相思起身之際,外面走進來了一個富貴打扮的中年婦人,看到年輕婦人跪在蒲團上這幅神情,語氣有些凌厲:“哭喪什麼臉,讓你來替麟兒祈福,不是讓你來咒他的!”
年輕婦人趕忙起身,低頭擡起袖子擦了擦眼淚解釋:“娘,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要不是因爲你麟兒怎麼會病的這麼重。”中年婦人語氣越發凌厲,連帶着她原本看起來圓潤和善的臉都有了幾分猙獰,周圍的人紛紛避退,戚相思也跟着走出了寶殿。
沒多久中年婦人就出來了,臉上依舊是烏雲密佈,後頭跟着年輕婦人,低頭忍着淚,一行人浩浩蕩蕩朝着後面的寶殿走去,戚相思很快的就從旁人的話中聽到了這幾個人的身份。
那是成業侯府的五房夫人和她的兒媳婦,五夫人的長子身子大小就不怎麼好,一直是湯藥不斷,至於爲什麼會有殿內的情形,各中原因卻不是外人能說道的,戚相思聽他們越猜越離譜,朝着臺階下走了幾步,等玉石回來。
一炷香的時辰後玉石回來了:“姑娘,人在竹林。”
戚相思跟着玉石從右側過去,下了臺階又上了一段臺階,走了些路後纔看到一片竹林。戚相思看了看四周,這麼隱蔽的地方難道是約了什麼人:“進去多久了?”
“她一進去我就回去找您了。”原本跟着雲夏過來的人在寺廟裡把人跟丟了,玉石找了一陣纔看到她,見她進了竹林後立馬回去通知姑娘,來去也就半柱香的時辰。
“進去瞧瞧。”
四五月的天裡林子裡剛好春草茂密,平時這兒又沒什麼人來,所以有人踩過進去的痕跡很明顯。沿着被踩踏過的痕跡往裡走,戚相思都快看不見出去的路了還沒看到雲夏,忽然空氣裡多了一股焚燒的味道。
一陣風吹過,簌簌葉聲響起,青草味中夾雜的織布燃燒氣味更重了,戚相思看了眼前面的上下坡,心裡一合計,沿着那焚燒味道的上沿走去。
沒多久她就看到了下方一個蹲着的身影,背對着一直在撥弄身前的東西,焚燒的來源就是那個。
竹林茂密,太陽照射不透,一夜過後青草上的露水都還沒幹,在這兒燒東西自然沒這麼快,戚相思示意玉石幫她把外衣脫下來,翻了個面悄悄掛在了面前的柱子上,撿起樹枝把肩膀撐開,隨即指了指身旁的竹子,做了個搖動的手勢。
又一陣風吹過,平凡無奇的簌簌聲中忽然多了一陣急促的掃動,本來就精神繃緊的雲夏警惕的擡起頭,前後頭沒有動靜。
她再度低下頭去拿樹枝挑有些被沾溼的小兜衣,那聲音越發的大,好像來自她的上方,雲夏心中微悚,下意識看那小兜衣,背後無端的有了一股寒意。
嗚嗚聲響起,隨風灌入她耳中,雲夏蹲不住了,起身朝上看去,臉色劇變。
上方那兒竟隱隱約約有人影,她還看到那人影伸出手,就指着她這兒的方向,耳畔都是那竹葉不斷抖動的聲音,還有不知名的奇怪嗚嗚聲,像是在哭似的,聽的人毛骨悚然。
雲夏猛的就想起了那樣的說法,鎮水寺這一代的山上以前還挖出過很多人骨,都是年代久了山水沖刷,棺木腐朽露出在了表面導致,這些人骨若是沒有得到妥善安置,山野間的風中就會有哭泣聲,都是想找人安置他們的屍骨。
這邊躲在衣服後的相思聽那兒遲遲沒什麼動靜,提了提氣兒,加碼開口:“啊~~~”
忽然,底下的雲夏起身朝着竹林外跑開去,神情緊張驚恐。
平白無故來竹林裡燒什麼東西,肯定是見不得人,相思就不信嚇不走她。
玉石拿下衣服給她穿上,戚相思朝雲夏剛剛蹲着的地方走去,擡腳踩了踩還在冒着火星子的布,挑起來看清了是什麼,戚相思把小兜衣直接翻了個面,在下角看到了個繡花圖案,燒的就剩下了一半。
燒件舊衣服而已,府裡隨處可以,廚房裡塞火炕中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就成灰堆了,何必跑這麼遠到鎮水寺來。
戚相思讓玉石把衣服收到香火籃子裡去,帶着她快速的離開了竹林。
......
一個時辰後戚相思從鎮水寺下來,鎮水寺下的市集依舊是很熱鬧,經過小巷弄時她不由自主的朝着裡面看了眼,那日在這兒遇見的小乞丐,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相思走進之前來過的那間書肆挑了幾本書,小掌櫃見又是她,還關切的問她好些了沒,末了才誇自己這兒的書又好又便宜,讓相思以後都來這兒。
相思也好奇那天在對面酒樓看到的情形後續,多問了一句:“好賭的那人,他妹妹是不是真的被帶走了?”
“那還用說。”小掌櫃利索的撥着算盤,趴上櫃臺低聲道,“李公子當天就去他家拿人了,還是從這條路上帶過的,那姑娘哭的不行,後頭她的娘啊一路求着,有什麼用呢,幾十兩銀子賣了自己妹妹,白紙黑字都寫着。”
“可做哥哥的怎麼能拿妹妹抵債。”
“官府說能就能。”小掌櫃一副老成的神情,官府說了算的,那不就是李公子說了算,欠債還錢纔是天經地義。
戚相思抿了抿嘴:“那小姑娘會如何。”
“總比賣到柳巷好。”小掌櫃癟嘴算出了金額,“喏,這回算你便宜些。”
玉石付了銀子,小掌櫃把她送出了書肆,朝着過去一些的賭坊努嘴:“看吧,下回沒什麼可輸了,就是沒命的時候。”
戚相思順着看過去,偌大的賭字掛在那兒,一點都不爲裡面的輸贏所動。
小掌櫃進去了,戚相思走下臺階,走神之際手裡忽然被塞了兩個白乎乎的饅頭,還冒着熱氣,玉石壓根來不及阻攔,那人影就已經竄進巷子裡。
戚相思看着饅頭上的手印,朝着那邊巷子走去,果然,裡面的人還沒走。
小男孩有些拘謹的看着她,臉上依舊是髒兮兮的,不過看着人好像壯實了些,他指着她手裡的饅頭小聲道:“我買的,給你。”
“謝謝。”戚相思笑了,擡手咬了一口饅頭,小男孩愣愣的看着她,她把饅頭吃了。
包子鋪裡的大饅頭沒什麼料,個頭又不小,戚相思吃了半個就半飽了,她伸手把另外一個遞給他:“一起吃。”
香噴噴熱乎乎的饅頭多誘人啊,小男孩嚥下口水縮了縮手搖頭:“這是給你的。”
“我吃飽了啊,涼了就不好吃了。”戚相思塞給他,笑了咬了一口手裡的,“東西涼了不好吃,可不能浪費。”
戚相思看他虎着頭大口吃着,腮幫子都鼓的很大,她有些笑不出來,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有了東西都會趕快吃完,吃不下的時候也會努力往下塞,因爲不知道還有沒有下頓,也不知道這吃的是不是能留到下頓。
“你幾歲了?”
小男孩吃下最後一口,摸了摸肚子:“他們說我六歲了。”
戚相思看着他,要是當年她沒把弟弟送人,即便是活着,志兒也是這般。
想到此戚相思有些動容:“你想不想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