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相思問完後四周安靜了會兒,半響,嚴從煜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夜風拂面,戚相思撐開手扶着瓦礫,擡頭仰望着星星點點的夜空,過了會兒,嚴從煜的聲音傳來。
“父皇很喜歡到母妃這裡來,但每次送他離開,母妃都很累,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沈家的一切包括母妃與我的榮華富貴都要看父皇的心情,但父皇又不希望我太出息。”
這麼受寵的皇子,皇上竟然會不希望他出息,換做以前戚相思也不信,可後來他幾回出事,真兇都輕飄飄的用賞賜蓋過去了,那時戚相思就想到了譽王爺處境。
“母妃小心翼翼的討好父皇。”嚴從煜頓了頓,多年養成的習慣下,再多的情緒說出口時都變的很平淡,“我討厭她們接近我。”
幼年時的記憶雖然模糊了,他卻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宮裡的生存之道。
如果他張揚,仗着父皇的寵愛在朝堂上大展拳腳,和幾位皇兄博弈,那他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你可知道父皇最常問我母妃是什麼話麼。”
“想要什麼賞賜?”
“他最常問我母妃,想不想讓我當太子,把皇位傳給我如何。”
一陣風吹來,戚相思忽然覺得有些冷,她只遠遠的見過當今皇上,恐怕連模樣都形容不出來,可幾年來發生的一些事讓她對他有了自己的印象,這是一個可以將自己兒子推上風口浪尖的父親,冷漠的罔視了性命。
戚相思想到了十皇子,那個母妃的份位不低,在皇子中卻混的特別差。
換一個角度看,十皇子卻是很幸運的一個,投胎做了皇子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錦衣玉食的長大,混混噹噹的過着日子,皇上既不要求他,也不難爲他,該有的賞賜有,別人看着他覺得窩囊,都成親了怎麼還沒封王,可封王不是遲早的事,戚相思幾乎可以斷定將來不論誰登基爲皇他的日子都還是會很逍遙。
可小王爺不一樣。
現在都有人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將來新皇登基,第一個下刀的就是他。
戚相思又想到了能在朝中大展拳腳的趙王爺,小王爺暗處幫了他這麼多,都是趙王爺在前面領賞,德妃在宮中的地位還沒沈貴妃高呢,可如今的趙王爺,是朝中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
他的處境,還真沒比她好多少。
“那不重要。”戚相思笑看着他,“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其實這樣也挺好。”
嚴從煜微怔,戚相思笑眯眯的望向天空:“我祖父常說,人這一輩子最好的活法就是自在,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心安理得。”
“那你呢。”
“我啊。”戚相思低下頭,“我也不是有什麼大志向的人。”
隨後她又仔細想了想:“要是能有一片的地種草藥就好了。”
耳畔忽然傳來輕笑,戚相思擡起頭,看呆了。
少了冷漠的臉上星眸閃動,清新俊逸,又像是一幅古雕刻畫,有着皇家渾然天成的氣質,沒了難以接近的感覺,卻顯出淡定優雅來。
戚相思從來沒看到他這麼笑過,靠的太近了,無可挑剔的五官下,眼眸上長長的睫毛她都看的仔細,更不能避過他的眼神,一入便容易沉在裡面。
“有什麼好笑的。”戚相思重重的咳了聲掩飾怦怦跳動的心,嗓門都高了幾分。
嚴從煜靜靜看着她,明明還笑着,語氣卻特別認真:“不好笑。”
戚相思敗下陣來,轉身迴避視線,看着廊內幽黃的燈:“和我講講你的事罷。”
......
嚴從煜的話很短,但這一夜也講了許多,後來,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夜半的風漸漸小了,溫柔撫摸着,也不願意吵醒沉睡的人兒,嚴從煜把她背了起來,從陸勤搬來的扶梯上下去,慢慢朝着客房走去。
偶爾還有她睡夢中的囈語,聽不清在說什麼,嚴從煜揹着她進了屋子,將她放在牀上,陸璃給她蓋好了被子,來不及把外套脫下,戚相思翻了個身,卷着半牀被子側躺到了裡面。
此時東方漸露了魚肚白,嚴從煜從客房出來轉回主院沒有睡覺,而是去了書房內,一夜秉燭。
戚相思是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的,睜開眼帳外天明,習慣性的伸手去摸牀頭,隨即她就滾坐了起來,拉開帷帳朝外看去,不是在太醫院裡。
迷迷糊糊的這兒纔想起昨天留在了譽王府內,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的客房,戚相思揪着帷帳坐在那兒醒神,很快陸璃端着盆水進來了。
洗漱過後收拾好,戚相思讓陸璃把藥箱拿好:“太遲了,得趕緊回太醫院去。”
“姑娘不留下吃過早食?”
戚相思拉了她一把,吃什麼呀,她都不記得昨晚是什麼時辰睡着的:“不吃了。”
從客房到了前院,戚相思跨出大門就看到了外面候着的馬車,陸勤等在馬車旁,手裡還拎着個食盒:“知道齊姑娘來不及吃早食,這是給您準備的,回宮的路上您記得吃。”
戚相思臉頰一紅,像是心思被看穿,示意陸璃接好食盒,很快上了馬車,陸勤目送馬車遠去,隨後進府稟報,嚴從煜還在書房內。
“王爺,齊姑娘回去了。”
嚴從煜淡淡的嗯了聲,放下手中的書卷:“備馬車。”
“已經備託了。”陸勤猶豫了下又問,“王爺,您這一趟去不知道要多少天,是不是和齊姑娘說一聲。”
嚴從煜看了眼桌上的卷宗:“不用。”
......
戚相思到太醫院時裡面正忙碌,入夏之後藥方內每日都得往宮中送消暑的藥,今年的天又熱的格外早,所以太醫院這兒更是沒得閒。
回院舍換過衣服後戚相思前去東藥房幫忙,溫太醫剛從內宮出來,見她過來,把剛剛開出的藥方讓她送去御藥房:“你跑一趟,把這交給陸太醫。”
戚相思從東藥房出來前去御藥房,還在路上碰到了還在外教習姜應,見他懷裡抱着兩個大篩子,都快要掉下來了,趕上前給他搭了把手搬到一旁的矮牆上:“怎麼一下取了這麼多。”
“陳太醫讓我去領的,說是要趕緊備妥了,到時打包好送去避暑山莊的。”姜應擦了把汗,看着她笑的憨厚,“來回兩趟了,還不夠,所以就一次多拿了點。”
“往年不是六月底七月初纔開始準備這些。”準備這麼多的藥,今年避暑山莊要去多少人呢。
“今年熱的早,聽聞是那裡頭身子不大好,我也不太清楚。”姜應又重新把篩子擡起來,衝着戚相思點點頭,“我先走了,改天你來西藥房咱們再聊。”
戚相思揮了揮手,他說的隱晦,也不敢提的明顯,其實就是皇太后和皇上的身子都不大好,冬病夏治,今年怕是要早早去避暑山莊調養身子。
戚相思邊走邊想着,到了御藥房把藥方交給陸太醫後出來,在迴廊那兒見到了齊鶴年,身旁還跟了兩個他的學生。
“齊大人。”兩個人撞上面,戚相思恭恭敬敬的尊稱他,齊鶴年又吩咐了學生幾句,擺手讓他們先去,後而笑眯眯的看着戚相思,“你有一陣子沒回家了。”
“敏蘭出嫁的時候我纔剛回去過呢,最近時常跟着老師去內宮,也抽不出空來,祖母身體可好。”
“入了夏沒什麼胃口。”齊鶴年笑呵呵的叮囑她,“你常回去看看,也好替她診個脈。”
戚相思猛地想起姜應說過的話,便笑着問他:“大伯,我來時看到西藥房那兒提前在準備藥材,比去年早了半個月。”
“是啊,今年春雨薄,夏來的早,會提早去避暑山莊。”齊鶴年見她有些興趣就多提了幾句,“太醫院內也會安排不少人過去,若是溫太醫要隨駕,你也要一起去。”
戚相思點了點頭,齊鶴年頗具深意的看着她:“你二姐姐臨產期在十月,應該也會前去養身子。”
“那很好啊,宮裡太煩悶了,二姐姐當是出宮散散心也好。”戚相思不爲所動,偏當做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
“是啊,前些日子她還派人送了口訊到齊家,要我們替她準備兩個穩妥些的婆子送進宮去。”
爲了避嫌,齊鶴年極少入宮看女兒,在她有了身孕之後也都是託人送的方子和藥,但齊敏詩身邊伺候的人會隨時回稟情況,所以戚相思拒絕的事他肯定也知道。
明明清楚還裝着一副不知情的樣子,戚相思見他不說破,面兒上也從容的很:“當初三姐姐有身子時祖母就替她挑了個,二姐想得周到,選送兩個入宮照顧也能安心些。”
“人自然是要挑。”齊鶴年話鋒一轉,說起了她在太醫院的時間,“兩年多了,如今你年紀也不小,等這回避暑山莊回來,我安排你入宮去安樂堂做醫女。”
戚相思一愣,齊鶴年的手已經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笑呵呵着:“你在醫術上很有天賦,去了安樂堂雖是醫女的身份,也能執掌太醫之職,安樂堂內還有何太醫在,他在女科上的造詣比溫太醫還要高,你要多多向他學習。”
最初要送她入宮時他的確說的是去安樂堂做醫女,但看在太醫院中她逐漸嶄露頭角,給齊家給他長了臉,齊鶴年的口風也有變,想讓她學有所成,去安樂堂做太醫。
就連溫太醫他們都覺得她是要最後考覈成爲太醫,雖然這是開了太醫院的先例,但畢竟有安樂堂在先,太后娘娘對此也是樂見的。
而如今,他又改口了。
戚相思不做聲,齊鶴年拍了拍她肩膀:“你幾位姐姐都已經嫁人,有空你就多回家看看。”
“好。”戚相思笑的很甜,目送他離開,笑意漸漸斂下去,她就知道他不會讓她輕易當上太醫,安樂堂的醫女不封宮中職務那就是個奴,但太醫卻是官。
齊鶴年哪能讓她脫離他的掌控。
若是對她起了疑,應該不會再讓她留在太醫院裡纔是,哪裡還會想把控她爲自己所用。
聖上前去避暑,齊鶴年怎麼會不跟去,既然是調養身體,他一定會把藥鼎帶去。
那不正好,她在司藥房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這回算是有機會了。
......
從姜應口中得知今年宮中要提早去避暑山莊,傍晚時戚相思就聽溫太醫提起了,太醫院中一部分的太醫也要隨同前去,溫太醫要去,作爲他的學生,戚相思也得跟去。
戚相思一面替溫太醫收拾箱子,一面好奇問:“老師,避暑山莊那兒是不是也設了太醫院?”
“哪有這麼大,我們的館子設在山莊外圍,距離內莊還是很近的。”溫太醫大致的講了一下避暑山莊,那算是縮小版的皇宮,所以都湊的比較緊,也不是把所有的妃嬪都帶去,內宮中還得有主持大局的人。
“去年皇后娘娘好像沒去?”
“看那意思,今年應該是德妃娘娘和良妃留在宮中。”溫太醫指了指櫃子上的簿子,“到了那兒地方雖小,規矩卻沒變,你是女子行事還方便些,所以你多看看這些貴人以往的病例簿子。”
戚相思點點頭:“這麼說來,開藥煎煮都是在館內了。”
“那是自然。”
戚相思從架子上取下兩本簿子,心中有了數,轉身問溫太醫:“老師,距離出宮還有些日子,我可否告兩日假。”
“二十之前得回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