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雁亭,茶香四溢。
“當真不介意麼,我還真不知道你如此絕情。”背靠石柱的少年紅衣翩翩,烏絲散入風中,一張近乎妖豔的臉上不見半點表情,渾身散發着放肆的殺氣。
亭中一方竹製茶案,案旁黑衣男子悠悠地品着碗中茶,雙目輕闔:“你指什麼?”
紅衣少年怒道:“你還問我指什麼?禍兮就這麼投江自盡了,你竟然無動於衷,還在這裡喝茶!”
黑衣男子笑了,搖搖頭:“我怎能無動於衷,禍兮和你一樣也是我的徒兒,只是她做出的選擇,我又怎能改變?”
“可你明知她會這麼做,卻不肯……”少年猛地斷了話頭,一把搶過男子送往嘴邊的茶碗,用力拋出了亭子。
男子露出了無奈的神情,道:“檀衣,你只知恨能殺人,卻不知愛也能殺人。”
少年怔了怔,男子對他招招手:“你坐下,你替爲師點茶,爲師也贈你一份禮物。”“我不需要禮物。”少年生硬地駁回。
“你會感興趣的,”男子指着茶碾中殘留的些許茶粉,“這茶名爲玉蝶振翅,你可知它的來歷?”
少年望着茶碾,半晌輕輕搖頭。
“這原不是什麼特別的茶,只因有了悽美的故事,世人競相追捧,也就擡高了它的價格,”男子用指尖沾了一點茶粉,放入口中,“情太深,若不是對方所需,只會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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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衣?韓大人怎麼會找小王打聽他的事?”
太子好奇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含笑望着他。韓如詡噎了噎,尷尬地回答:“據卑職瞭解,那人在京城只與殿下交好,所以……”
“嗯,再有?”
“再有?再有什麼?”韓如詡不解地望着他。
太子笑着起身,豎起手指:“小王問了三個問題,第一,爲何韓大人會來打聽,第二,爲何向小王打聽,第三,爲何是打聽檀衣的事。韓大人,你只回答了一個,小王當然要追問。”
被耍了。韓如詡自認倒黴,只好說:“卑職還有舊賬沒有同他算清楚,不能讓他這麼溜了,故而……”
太子也就不再戲弄他,請他到外間坐下,果品端上來以後,才道:“前些日子小王到他店裡去過,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打算去武公山一轉,至於去做什麼,小王沒有問。”韓如詡才待要點頭,他又打趣道:“小王可是聽說韓大人進來一直往掬月齋跑,難道檀衣要出遠門的事韓大人竟然會不知道?”
“……卑職與他交惡,自然不會聽他說這些。”不得已,韓如詡謊稱。
“小王送他的一套玉杯,似乎僅有一隻閒置不用,卻不知那第三隻是爲何人而留。”
“殿下!請勿取笑。”
太子哈哈笑着攏起手:“韓大人是太不誠實了,檀衣既然不告訴你,想必有他的原因,你也不必太過介懷,你們之間想必也有小王所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大可放心。”
韓如詡臉色難看,低頭不語。
“這樣吧,若是實在放心不下,就跟過去瞧瞧……”“殿下!”“韓大人別急,小王是想說,能讓檀衣不遠萬里親自前去的,恐怕只有上好的茶葉,韓大人替小王跑一趟,倘若真有好茶,別讓他獨吞了。”
太子神情似是悠然,又帶有幾分憂慮,半晌又道:“十一弟的出生還真是時候。”
韓如詡知道太子打發自己去武公山一定不只是爲了他的焦慮或是好茶,支開自己怕也是有什麼不得了的事要發生,自己不便在場,當下也就不再反抗,領了自己不大情願的命令離開了點蒼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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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村,路越發難走了,衛檀衣不得不踮起腳尖小心地找尋乾燥的路面下腳。昨夜的一場大雨出乎了預料,本就崎嶇的山路會不會被泥沙堵塞也未可知,但想到時間就快到了,他又沒法回頭。
“年輕人這是要上山嗎?”路旁一個叼着旱菸袋的老伯友好地衝他打招呼。
衛檀衣停下腳步,笑容和煦:“是啊,本是昨日就要動身,可被這一場大雨耽擱了。”
老伯點點頭,給菸袋裡填滿菸草,擦了幾次火石都沒能點燃。衛檀衣踉蹌着上前,替他點燃了菸草。“這麼一身打扮上山可不行,”老伯笑着衝他點頭致謝,“你等會兒,我給你拿雙草鞋,自家扎的,走山路方便。”說着轉身朝不遠處的房屋走去。
不多時老伯拎着草鞋返回來,遞給了他:“你一看就不是慣於爬山的人,穿上吧。”
“多謝!”雖然自己根本不需要草鞋,衛檀衣還是接受了老伯的好意,接過了草鞋,想想又把行囊遞過去,“老人家,晚輩還有一物想麻煩您代爲保管,揹着上山是有些累贅了。”
“沒事沒事,回頭記得來拿就是了。”老伯接過他的行囊,指了指自己的方向。
一包衣物換了一雙草鞋,確實輕便了不少,衛檀衣倒也不特別在意要不要取回自己的行囊,只是心想就算自己要給錢老人也不會答應,才換個法子做了交換。
興許會用得上。
由於擔心泥沙坍塌,山下的村民都沒有上山,越往上走人便越少見,到後來方圓十里不見人了,衛檀衣終於鬆了一口氣,解了頭巾將一頭長髮捆起,再將裾長袖寬的外衫一脫,剩下事先穿在裡面的直衣——袖口褲腳都已紮緊,即使在山林間飛奔也不會受到阻礙。
翩翩公子搖身一變,更像是探訪高人的俠客,衛檀衣將白色的長衫隨手拋棄在路邊的灌木叢上,僅提着草鞋,輕輕一躍而起,足不點地地朝着山林深處而去。
與此同時,趕路的韓如詡借這場大雨趕上了先他一步的衛檀衣,除了郴州就一直打聽,頂着那張到哪裡都惹是生非的臉,衛檀衣的蹤跡一點兒都不難尋,前腳離開村子,韓如詡後腳就來打聽。
“上山去了?還一個人?”韓如詡聽了小孩子們的話,驚得眼珠都要脫眶了,大雨之後與山爲伴的村民都不敢貿然上山,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一個人上山?不想要命了不成?
“那個哥哥會變戲法,好厲害的!”一個赤裸着上身的小男孩說。對了,那傢伙還是個巫師……韓如詡拍了拍頭,自己總是忘了件事。
不過即使是巫師也無法阻止災難的發生吧?自己還是跟上去看看好了。
沿着腳印追尋上山,逐漸地見不到人影,韓如詡擡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心裡不免開始擔憂,萬一自己被困在山上,豈不是太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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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一休詩集》,榮辱悲歡目前事,君恩淺處草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