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已發生而我什麼也無法挽回……
阿爾倫舒服地往牀上一靠,天已經黑了,窗外是尼羅河基地的點點燈光,他也開了燈,小小的房間頓時籠罩在柔和溫暖的燈光下。他從包裡拿出爲莫列克買的玻璃浮雕,在燈下瞧着,鏤刻着花紋的玻璃在暖黃的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阿爾倫微笑起來,手忽然一抖,浮雕掉在地上,“砰”的一聲摔得粉碎。
阿爾倫心裡一震,地板是有減震裝置的,它怎麼可能碎得如此體無完膚?!他慌忙蹲下來,望着一地碎片,心裡一片空白,門在此時“砰砰”的被敲響,阿爾倫嚇了一跳,心狂跳起來,他急忙站起身來去開門,門口卻是肖恩,臉色蒼白,目光散亂。
“肖恩!”阿爾倫驚訝而不安的問,“怎麼了?”
“莫列克,”肖恩的嘴脣顫抖着,“他死了……”
“你說什麼?”阿爾倫一把抓住肖恩的肩膀,變了臉色。
“莫列克……”肖恩失魂落魄地說,“莫列剋死了……”
阿爾倫一把把他拉進來,甩上了門。
“肖恩!肖恩!”阿爾倫把肖恩按在牀上,在他手裡塞了一杯酒,“喝一口,聽話,喝一口!”
肖恩用顫抖的手接過杯子,勉強把嘴湊近杯口,喝了一口,馬上嗆出來,劇烈的咳嗽,杯裡的酒灑了大半,阿爾倫急忙接過杯子,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許久,肖恩才平靜下來,再擡起頭看阿爾倫,目光中沒有了剛纔的茫然,充滿了熾烈的痛苦和絕望。
“隊長!”他一把抱住阿爾倫,幾乎是哭喊出來,“他死了!莫列剋死了!”
阿爾倫緊緊抱住他,感覺到自己的心也劇烈的狂跳起來。
“不!”他下意識的說,“我不相信!”
莫列克·彼得列夫是他從一參軍就認識的朋友,他們一起度過了七年出生入死的軍隊生活,莫列克的本領他最瞭解,莫列克不會這麼容易就死的。
“隊長!”肖恩已經哭起來,“隊長……”
“是真的?”阿爾倫驚懼的看着痛苦的肖恩。
肖恩哽咽着點頭。
“怎麼回事?!”阿爾倫驟然急噪起來。
“塔法人今天在南格陵蘭島……”肖恩斷斷續續的說,“他們……使用了生物武器……島上很多很多建築設施……全毀了……死了有將近……60萬人……莫列克在地面基地……我看到那顆炮彈了,可我太慢……那個該死的機甲太慢了……我趕不上……我看見……全都變成粉末了……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全都變成粉末了……地面基地炸開了,我看見裡面的人……我看見莫列克了……他看着我……然後……變成粉末……”
“別說了肖恩!”阿爾倫大聲打斷他,一把把他摟在懷裡,心悸的閉上了眼睛。
“分解齧菌……”他喃喃着。
他終於知道了爲什麼塔法人對於攻擊醫療艦事件保持了出人意料的剋制,原來這纔是真正的目的,他們只是要爲自己使用禁用的生物武器找一個藉口。
肖恩的頸動脈飛快的跳動着,阿爾倫能夠感受到他冰冷的體溫和每一次抽泣引起的輕微痙攣,也能夠感受到他內心巨大的恐懼和痛苦,他知道莫列克對肖恩意味着什麼,而阿爾倫自己也感到心在一瞬間無法承受地絞痛。
莫列克,即使要死,你也該是作爲一名軍人堂堂正正的在天上戰死,死在先鋒10號裡,死在最後的爆炸贈與你的只屬於軍人的輝煌與榮譽裡,而不該像現在一樣以一個平庸的維修工的身份在擁擠的地面通道里死去。
“全是他媽的那羣王八蛋的錯!”肖恩哭喊着破口大罵,“如果當時我是在先鋒17裡,如果莫列克是在先鋒10號裡,全是那羣蠢貨的錯,他們爲什麼要解散天堂突擊隊?!”
阿爾倫無言地摟緊他,肖恩在他肩頭痛哭, “你還活着,”阿爾倫艱難的忍住了已在眼眶裡的淚水,剋制的用略帶顫抖的聲音說,“至少你還活着……”
他知道這一戰的艱難,地球一定傷亡慘重,而肖恩駕駛着並不熟悉的蛇2機甲,目睹着各種各樣最慘絕人寰的死亡,甚至目睹了莫列克的慘死,竟然能夠平安的回來,這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
“肖恩……”他用最輕柔溫和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他們爲什麼要解散天堂突擊隊,”肖恩卻哭着問,“隊長,爲什麼?!”
阿爾倫只好沉默,腦子裡驀地閃過卓皓的面容,隨即,莫列克一點點化爲粉末的臉孔出現在他腦海裡,他咬緊牙,閉上眼睛,淚水此時已經浸溼了他的睫毛。
爲什麼?他也很想知道答案,可他仍保有五年來形成的習慣,他仍下意識的履行自己作爲隊長的責任,他安慰和鼓勵肖恩,可是隻有天知道,對於莫列克的死,最痛心的其實是他。
“別問了,肖恩……”阿爾倫顫抖着說,“我不知道……”
這是他做隊長的五年以來第一次對別人說“不知道”,肖恩看着他,就像一個茫然無助的孩子,阿爾倫知道,這一次肖恩真的害怕了,從軍兩年,這一次他才真正見識了戰爭的本來面目,其實,戰爭從來就不是成就英雄的搖籃,也不是贏得榮譽的賽場,沒有勝利,也沒有失敗,沒有歡呼,也沒有哀嘆,沒有正義,也沒有邪惡,戰爭有的只是**裸的死亡與恐懼,是鮮血橫濺的痛楚與悲哀。
所有剝開戰爭虛幻輝煌的外衣,看到它本來的面目猙獰的人,都只會有一種感受,那,就是恐懼。
深夜裡,阿爾倫驀地驚醒,額頭全是冷汗,這時,他再也無法剋制自己,他在被子裡失聲痛哭。
此時,他不再是隊長,他只是作爲一個普通人,在異鄉的深夜裡,孤獨的悼念最親密的朋友和生死與共的兄弟。
可笑的是,已過了零點,而這時,他本該說一句,生日快樂。
卓皓在午夜被揪心的疼痛與急噪驚醒。
吳天匆忙來到卓皓門外,聽到裡面有東西倒地的聲響,他看了看,只有深夜12點,他嘆了口氣,推開房門,看到卓皓痛苦的蜷在牀角,角櫃已經倒了,上面的燈碎了,卓皓已經咬破了乾裂的嘴脣,滲出血來。
“你……”吳天說。
“出去……”卓皓喘息着說,“鎖門……”
“你這是何苦!”吳天氣惱的說,“給你極樂世界!這不是一般的犯癮,會要了你的命的!”
“你敢給我!”卓皓猛的大吼,“你敢給我,我殺了你!”
吳天打了個寒噤,向後退去,他驚懼於卓皓那汗溼的臉上和發紅的眼睛裡的暴戾和威脅,那種神情像極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人。
“出去!”卓皓再一次大吼,“鎖門!”
吳天下意識的退出來,鎖上了門。
裡面傳來牀單撕裂的聲音和拳頭捶打東西的聲音。
吳天靠在牆壁上,望着那扇門,又嘆了口氣。
“這恐怕未必是老爺子想看到的。”黑衣服的老闆站在走廊的盡頭,靜靜的說。
吳天擡頭看了他一眼:“那你給他。”
“這不是我的責任。”老闆淡淡的說。
“那你讓我怎麼辦?”吳天惱火的轉過身來,“我能怎麼辦?!”
“你居然也會有失去風度的一天。”老闆輕笑了一聲,說。
吳天一下子泄了氣,他慢慢的沿着走廊走過去,說:“我受夠了,這種見鬼的日子,爲什麼不殺了他,既然是這樣,爲什麼不乾脆殺了他?”
“你問我?”老闆說。
吳天笨拙的在嘴裡塞了一根菸,開始四處翻打火機:“那,爲什麼又不讓他好好的活着?這麼沒完沒了的折騰所有的人是爲了什麼?”
老闆伸出一隻手,一聲輕響,橙紅的火苗在他手裡的打火機上出現。
吳天略一怔,隨後把頭湊過去點燃了香菸。
“看來,”老闆淡淡的說,“找你是個錯誤。”
吳天一怔,擡起頭望着他。
老闆也望着他,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
鎖着的門突然響起重重的敲打聲,卓皓在裡面聲嘶力竭的喊:“殺了我!求你們!殺了我……”
他的聲音在寂靜深夜裡的走廊上淒厲的迴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