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在清晨醒來。
卓皓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瓦礫廢墟上,他費力地站起來,一陣秋風吹過,他馬上記起了發生過的一切,他向四周看看,這裡大概是開羅市郊,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他本能地蹲下來,躲在一叢亂草石垛後面,一隊巡邏士兵經過這裡,翻查了一陣。
“沒有,”隊長說,“這種垃圾堆裡怎麼會有人,走了!”
“可以擊斃,是真的?!”一個士兵問。
“對,”隊長又向四周望了一眼,“他可是天堂突擊隊的人,成就勳章的獲得者,還是給他一槍來得保險!”
巡邏兵離開了,卓皓坐倒在地上,他們在搜捕他,他緩緩地站起來,在陽光照上他的臉龐的時候,他知道夢醒了,現在開始,纔是他該過的現實的生活。
卓皓用身上僅有的一點兒現金向市郊的雜貨商買了幾件便裝換上,然後決定去市區,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有錢,可是哪裡會收容他這個拿不出一點兒身份證明的人呢?他最後找到一個人工碼頭,這裡還在僱傭裝卸工,招工者只看了他一眼,問:“活兒累,沒有休息日,一週五十新聯幣,幹不幹?”
卓皓急忙點頭,這已經很好了,招工人丟給他一件灰衣服,擺擺手。他拿起衣服向碼頭走去,在換衣間換衣服的時候,他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才感覺到難過。
這是一個半機械化的小型碼頭,主人用半自動化機械,把貨箱由裝卸點送到河邊,工人的工作是把貨箱放上運貨機,再從運貨機上搬下來擺放到船上,卓皓扛起一個木箱,肩上驟然多了沉重的負荷,箱子擋住陽光,把他籠罩在陰影下,在來來回回的走動中,卓皓漸漸適應了這種程式,只是每次當陰影籠罩的時候,他都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這就彷彿他在藏北的生活,永遠暗無天日。
碼頭提供晚飯,工棚裡全是滿身是汗的工人,卓皓領了自己的晚飯,找了個乾淨寬敞的位子坐下來,開始吃,雖然飯菜拙劣,但他並不在意。
忽然一個聲音在他面前響起來:“新來的?懂不懂規矩?”
卓皓擡起頭,看到三個粗壯的***在他面前,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身邊沒有人坐,工人們都在稍遠的地方站着,有的在竊竊私語,有的望着這邊。
“知道你坐在哪兒了麼?”剛纔說話的男人問。
卓皓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低下頭繼續吃飯。
“當”的一聲,他的盤子被打翻在地,飯菜灑了一地。
“你他媽是聾子?”那男人惡狠狠地大吼。
工人們全都向後退了一步。
卓皓嚼着嘴裡的菜,嚥下去,擡起頭看着他們。
“給我站起來!”一個男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拽起來,一指中間的人,“那是老大的位子,你也配做!”
被稱做老大的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走過去坐下。
“小子,識相點!”那人推開卓皓,“你問問這兒的人,誰不知道老大!”
卓皓看了老大一眼,轉身就要走。
“你的架子倒還不小,”老大冷笑一聲,“你以爲你是誰,到這兒來的沒一個清白人!有種你他媽的滾出去,不出三天你就得了老老實實的蹲大獄,挨槍子兒!”
卓皓停住腳,原來這是一個藏污納垢的地方,怪不得不要身份證明,那麼,這裡看來也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忽然有人一腳踢在他腰上,他冷不防一個趔趄。
“老大跟你說話呢!”剛纔那男人一把抓住卓皓,把他按在老大腳下,“你是啞巴,不會出聲?”
卓皓驀地看了他一眼,那人不禁一凜,隨即惱火地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卓皓騰的起了一陣怒火,剛要擡手,一柄鋒利的匕首貼在他臉頰上。
“小子,你不是第一個這樣的,”老大握着匕首,不緊不慢的說,“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在我這兒不行。”
馬上又衝過來幾個人把他牢牢按在地上,卓皓咬着牙,父親的形象馬上在他腦海裡浮現出來,他和父親一起度過了八年的逃亡時光,那些他們一直謹遵的規則仍舊深深紮根在腦海深出,於是他閉上眼睛,強壓住心裡的火氣,慢慢鬆開緊握的拳頭。
老大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注視着他,一字一頓的說:“放聰明點,小子!”
卓皓垂下頭,半晌,終於低聲說:“我會的,老大……”
老大一笑,鬆開手:“乖孩子,別忘了送第一週的薪水來。”
卓皓眉毛一挑,終於什麼也沒說,慢慢退到後面去,工人們像得到特赦一樣開始重新說話,卓皓悄悄走出工棚,這才感覺到臉上有點兒發涼,擡手一摸,是鮮紅的血,他才知道原來臉上已經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晚上卓皓在所有人離開之後悄悄翻進碼頭,睡在貨箱中間,這裡安全又不需要花錢,他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他被凍醒,天色已亮,卓皓翻了個身,驀地發現身旁的貨箱上坐着一個穿西裝的男人。
“早啊。”那男人摘下墨鏡,向他優雅的一笑。
卓皓驀地坐起來,沉聲問:“你是誰?”
“我叫吳天,”那男人一笑,“中國人。”
“你要幹什麼?”卓皓警覺地問。
“做生意,”吳天微笑着,“你是賣主。”
卓皓凝視着他,沒有說話。
“離開這個鬼地方,”吳天說,“和我一起幹,來薔薇大廳吧。”
卓皓冷冷的一笑,轉過頭去。
吳天微笑着嘆了口氣:“爲什麼不呢?你可以賺很多錢。”
“我的命比錢重要。”卓皓冷冷的說。
開羅每個人都知道薔薇大廳,那是全世界最大的無差別格鬥黑市。所謂無差別格鬥是由散打和拳擊演變而來的,參賽選手不分體重級別,規則寬泛,一度曾被列入奧運會比賽項目,但最終因爲暴力傾向嚴重而取締。於是這種運動慢慢分化爲兩支,一支是地上的體育運動,另一支則演變爲格鬥黑市。戰爭刺激了人們的心理,每天都有數以萬記的人涌向用鮮薔薇裝飾的格鬥大廳,爲原始的血腥歡呼雀躍,發泄自己的鬱悶恐懼和殺戮慾望。黑市向星球聯盟上繳可觀的利稅,星球聯盟對此事不置可否,事實上許多官兵的最大愛好也正是觀看黑市格鬥賽。
“可是你以爲現在這樣你就能活下去麼?”吳天湊近卓皓,“要知道整個尼羅河基地都在通緝你。”
卓皓心裡一震,警覺的看着他。
“別問爲什麼,”吳天悠閒地點燃香菸,“我們要是沒有這點本事,黑市早該關門大吉了。告訴你,薔薇大廳有的是像你這樣的人,那是最好的歸宿,只要你加入,我們會保障你的安全。”
卓皓站起來,說:“不。”
“別固執,”吳天說,“那對你沒有好處。”
“不。”卓皓說。
吳天沉默了一會兒,說:“那麼,你也不想要極樂世界麼?”
卓皓渾身一震,咬着牙說:“不!”
“好吧好吧,”吳天退開一步,“你可以再考慮考慮,別太固執。”
他說着,把一張卡片遞給卓皓:“我的電話,想好了再打給我。”
他向卓皓眨眨眼睛,轉身走回去,卓皓看都沒看,一甩手丟了那張卡片,再轉過身來,驚詫的發現吳天還站在他面前。
“薔薇大廳的門永遠向你敞開,”他依舊微笑着,伸手又把一張卡片放進了卓皓的上衣口袋。
卓皓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擡起手摸了摸口袋。
下午的太陽曬得人頭昏眼花,卓皓甩了甩痠疼的胳膊,擦了把汗想找個陰涼的地方休息一會,剛一邁腿,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從胸口涌起一股氣悶和噁心的感覺,渾身馬上開始痠疼,他猛的意識到是毒癮發作了,心裡頓時一陣慌亂,他馬上向工棚後走去,他不想讓別人看到,那是他尊嚴最後的防線,幾十米的距離卻從未像今天這樣遙遠過,走到工棚後的時候,卓皓已經摔倒在地,再也沒有半分力氣了,同時全身的關節又痛又酸,彷彿要被誰硬生生地從身上拉開,又像是有幾百只螞蟻在啃齧着他的內臟,胃抽搐着,他開始嘔吐,每吐一次,胃裡就刀割般疼痛一次,漸漸的,他覺得喘不上氣,全身的衣服都已經汗溼了,骨頭像一直被人扭着,心裡像有無數根針在刺,疼痛一次比一次劇烈,他滿腦子都充斥着那種粉紅色的液體,忽然幾雙腳出現在他面前,卓皓猛的擡起頭,看到老大的臉。
老大略一怔,然後大笑起來:“兄弟們,都過來!看看這是誰啊,原來也是道上的朋友!”
卓皓殘存的一點意識讓他覺得恥辱和驚恐,他想躲起來,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許多張臉模糊成一片,許多笑聲也模糊成一片,一切都面目不清,只有刻骨的痛楚真實而清晰。
“我有好東西,”老大一隻腳踏在他手上,問,“要不要啊?”
卓皓感覺不到手上的痛楚,只看到面前一小袋白色的粉末,他下意識的伸出另一隻手去,忽然意識到這樣做的恥辱,但周身的痛苦卻讓他根本沒有勇氣收回手。
老大卻一擡手,笑道:“怎麼你的骨氣呢?”
“……給我……”卓皓喘息着向他爬過去,說,“給我吧……”
“可以啊,”老大俯視着他,輕蔑的冷笑,“但你總得求我吧?”
卓皓此時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勇氣和信念,只剩下一點點自尊在痛苦的深淵裡掙扎,這是一個煉獄的世界,而他只能承受。
“……殺了我……”他嘶啞着**,“……殺了我吧……”
老大不屑的一笑,一擡手,白色的粉末灑了一地,混合着黑色的泥土顯得耀眼而刺目。
“想要麼?”他高高的俯視着哀求者,說,“來呀,拿去。”
一瞬間,卓皓失去了所有的自制力,他急切的撲過去,捧起地上的粉末,混着泥土吞下去,尖利的小石子劃破了他的食道,一股灼熱而血腥的痛感襲來,他顧不上,狂亂地在泥土中搜尋着白色的粉末。
老大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拽起他的頭顱,注視着他汗水淋漓的臉和失神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你給我記住你自己現在的模樣,你這個不入流的混蛋!”
說罷他鬆開手,冷笑着轉身離去,四周全是鄙夷的笑聲,卓皓仍在泥土中尋找希望。
夕陽斜下,殘陽血紅的映滿整個天空,卓皓仍舊倚在工棚後的陰影裡,痛楚已經平復,人羣也早已散去,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經受毒品的考驗,留下的是噩夢般慘痛的回憶,可是就在一天前,他還是一個乾乾淨淨的一級戰士,受人喜愛的戰鬥英雄,是一個翱翔在天空的地球保衛者。卓皓伸手抹去臉上的汗水,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竟已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