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關在酒店的房間裡整整一天,連內衣也沒一件,裹着被子發呆,手機被葉修拿走,我試着用酒店的電話,發現線路被切斷了。
透過窗可以看到底下穿梭的人流,葉修說的沒錯,這裡是繁華地段,要我從這裡跳下去,讓人看見我裸着的屍體,我沒勇氣。
有個酒店的侍應生來給我送餐,是個年輕的小姑娘,我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地抓着她的手問她藉手機,可是她根本不理會我,放下餐盤就趕緊走,那模樣,好像我是什麼讓人嫌惡的垃圾似的。
無事可做,但心卻一直是慌的,我沒有左佳明的消息,也不知道昨晚葉修的電話到底起了作用沒有,就這樣忐忑地過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葉修回來了。
他進來的時候我還在窗口發愣,他信步走過來,站在我身後,不冷不熱地道:“還沒跳下去?”
我沒吭聲。
他以爲我很想死,其實他錯了,我不想,人活着就還有可能,哪怕是我這種如同螻蟻一樣的人生,我還是想要堅持下去的。
我轉過臉來,看着他,“至少把手機給我吧。”
“給了你然後呢?”他一臉審視地看我,“打電話讓你男人來接你?”
我被裹在被子裡面的身體微微發顫,我心底其實是有些害怕的。
有的時候我覺得眼前這個人比殺過人的姜曉雪,比什麼生意都敢做的尹正言更可怕——因爲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線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這纔是最可怕的。
姜曉雪是爲了尹正言纔對我抱有殺意,可是他呢?他對我,對尹正言都不懷好意,我卻不明白他有什麼意圖。
“這樣折磨我,對你有什麼好處?”我忍不住問出來。
“我樂意。”
他背轉過身,坐到了沙發上去,悠悠地點菸,打火機啪的一聲響,在靜謐的房間裡面格外響亮。
屋內沒開燈,窗簾也沒拉開,光線昏暗,幽藍色的火苗映襯着他輪廓分明的臉。
“你這樣軟禁我,把我逼瘋了,對你沒好處,”我深吸了一口氣,跟他談判,“你不會專門爲了對付我,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去吸引尹正言跟姜曉雪,你有別的企圖。”
他瞥了我一眼,“……所以呢?”
“你跟尹正言在遠洲未來會有權力上的衝突,所以你的目標是尹正言,雖然你現在嫌我髒,嫌我的身體毫無價值,但是我對你來說還有別的利用價值,”我握拳,掌心一層汗,“姜曉雪沒有告訴尹正言我在監視他,她想等拿到證據,現在尹正言還相信我。”
他點了點頭,“可是,我也可以找其他可以獲取尹正言信任的人,我爲什麼要用你這個對我恨之入骨,甚至曾經試圖要在姜曉雪面前披露我的人?”
我愣了一下,又說:“現在姜曉雪跟尹正言的矛盾已經激化了,我跟着尹正言打過架,知道他做的所有生意,跟他對付過姜曉雪,你覺得在這個時機你還能在街上隨便撿個人更大限度取得他的信任嗎?”
他轉過臉來看着我,“你很自信。”
他幽深的眼眸透露出一絲意外,“我還以爲你會哭着等我回來求我放你走。”
“求你有用嗎?”我低下頭,看着被子下面露出的,我*的腳背和腫了一大塊已經發紫的膝蓋,一時有些出神。
如果是從前那個溫柔的葉修……
或許我還能用撒嬌或者哭泣的方式讓他心軟。
現在這個人,已經不可能了,他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疼惜,在他面前哭泣,低聲下氣,也只會被他當做笑話來看。
“取決於你怎麼求了。”他深吸一口煙,輕輕說。
“說這些沒意思,葉修,來點兒實際的,你放了左佳明和我,我回到尹正言身邊,繼續幫你監視他,你的目的其實是姜曉雪手裡那些有關於尹正言的資料吧?我也會盡量協助你拿過來。”
“呵,”他笑了一下,“你這是在跟我談生意?”
“對。”
“你這個好姐姐怎麼忘記你那個妹妹了?”
“她愛上你了,算她活該,我不再管她了。”我說:“我不是個好姐姐,我幫不了她了。”
“管不了自己的妹妹卻要管左佳明?”
我沉默了一會兒,“他救過我。”
“嗯,還上過你。”他下流地回,“看來你至今還念念不忘。”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對,我就是念念不忘,你也看到了,我就是這麼水性楊花的一個女人,你要是有潔癖,就別再碰我。”
他一言不發地熄了煙,走過來,攥住我下巴,“又跟我玩小心思?”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沒有。”
他的氣息呼在我臉上,“夏涵,我放你走。”
“我信你這一次,別跟我耍你那些小聰明,不然我保證你下場會更糟糕。”
他的聲音低沉,我心跳的節奏有些亂,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給詹雲哲打了電話,送了衣服過來,然後把我的手機還給了我,我在浴室換好衣服,聽見他們兩個人在外面說着什麼,中間好像還提到了曉妍的名字,但是我也顧不得了,我出來拿了自己的東西就匆匆道別,然後離開。
坐電梯下一樓,在大廳我就趕緊拿出手機來看,有很多未接,左佳明的,還有曉妍的。
左佳明還發了信息:“怎麼不接電話?見信回電。”
我放了心,看來他沒事,下面有一條曉妍的短信,我也一併打開了。
屏幕上顯示的是:“姐,我想通了,我跟你走。”
我把手機放回去,腳步變得輕快。
被壓抑了一天的心終於像是被解放了,我深深吸口氣,腳步很快,就像逃離一場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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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現在左佳明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一開門見是我,一臉驚訝。
“Surprise!”我比了個剪刀手,一臉興奮,“見到我高不高興?”
他愣了愣,反應過來,笑了:“給你打電話沒有人接……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我想來想去,在A市,這裡是我唯一可以安心來的地方了。
我說:“我來是想借用你的電腦。”
他:“……”
我之前搬到他這裡來的時候,把一些東西放在了這裡,其中包括我的證件,我翻出來,然後給曉妍打了個電話要了她的證件號碼,開始在網上訂機票。
左佳明坐在我身後看我倒弄,一言不發。
我沒想好去哪裡,只想先離開,只要不是A市到哪裡都可以,最終我還是決定先去F市,曉妍懷着孕,不宜折騰,我在F市住過,熟悉環境,可以很快找到房子安頓下來再做打算。
我買好機票,回過頭,看見左佳明正盯着我看。
“電腦我用完了,謝謝。”我說。
“你還是要走。”
我無言地點頭。
“你在埋怨我?”他眉頭鎖成一個死結,“那天你打電話我沒有回來……”
我搖頭,那天是我爲了哄他回來而刻意無理取鬧。
他笑了一下,說:“那天我們背放鴿子了,沒有交易,什麼都沒有,撲了個空。”
我安慰着他,“還有機會的。”
他怔住,旋即聲音冷了幾度問我:“……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我張了張嘴,意識到什麼,趕緊說:“我很意外啊,我……”
他審訊一樣的目光讓我覺得有些受傷,我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他又問:“夏涵,你究竟是站在哪邊的?”
我驚訝地看他,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問我站哪邊!
我有些心灰意冷,“早說過了,我哪邊都不站,我只有一個立場,那就是我這邊,現在我要走了,我要做局外人了,你不要再把我牽扯進來,你想抓尹正言和姜曉雪,那都是你的事兒。”
屋內一陣可怕的沉默,好久,他點了點頭,“飛機是明天的,今天也晚了,你就住在這裡吧,明天我送你。”
我負氣地說:“不用。”然後就起身去了另一個臥室。
躺在牀上我覺得特別生氣,剛剛纔有的好心情全都打了水漂,就連左佳明對我都疑神疑鬼的。
連日來巨大的精神壓力壓的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了,我決定不去理會左佳明懷疑我的事情,反正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這些人,這些事兒都遠離我十萬八千里,管他怎麼懷疑呢。
我翻個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這一夜我夢見了葉修,以前的葉修。
我在學校的籃球場邊看着的那個他,意氣風發,年輕的臉,只爲投進一個球就會露出燦爛的笑,遙遠卻真實。
對我說會負責的那個他,篤定而認真。
曾經在我身邊,偶爾也會有寵溺的眼神看着我的他,安靜而深沉。
這些終歸變成了我的不可言說,和永不再來。
————
翌日。
我早晨起的很早,把東西收拾了一下,給曉妍打了個電話,就去醫院接她。
左佳明執意請了假送我們,我推辭不過,就恭敬不如從命地順了他的意思。
在醫院,我給曉妍收拾東西,曉妍去了洗手間的空兒,左佳明站在旁邊突然伸手拽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看了一眼他。
他的表情好像有點兒不好意思,聲音小小的跟我說:“昨晚我想了一夜……”
我有些困惑地眨眨眼。
“我還是決定相信你。”
他一字一句地說完,放開了我的衣角。
我看見他眼底的青黑,看來他昨晚是真的沒有睡好。
我心裡一下子柔軟下來,我真誠地說:“謝謝。”
他又問:“我可以去F市看你嗎?”
我點了點頭,他就一臉雀躍地走開了。
這傢伙有的時候特別萌。
車子下了幾場高速,剛到江邊,曉妍就捂着嘴叫噁心,我讓左佳明停下車來,她一臉痛苦地推開車門就往江邊走。
岸上風大,我隨手拿了一件外套,正要出去,手機響起來,我拿出來一看,是尹正言。
我反正是要跑了,也不想繼續討好他,我隨便把手機按了靜音扔在車上,叫左佳明等着,就下了車,去給曉妍披衣服。
曉妍走到沒有護欄的區域了,我有些着急,腿還疼,也走不快,只能儘快地往過挪。
馬上就要走到跟前的時候,她突然出了聲:“別過來。”
我愣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步。
“叫你別過來!”
她莫名其妙地就有些歇斯底里地嚷嚷。
江邊的風很大,我感覺冷,稍微縮了縮,也有些惱火,“夏曉妍,你又發什麼神經?”
“我剛纔在車上想過了,姐,你沒過過好日子,你肯定沒法明白我,我不想跟着你過苦日子,我不想走了。”
“……”我真的無語了。
頓了頓,我勸她,“你怎麼肯定就是苦日子呢?我是沒有葉修有錢,但我保證你跟孩子不會缺衣少食。”
“你當我傻嗎?姐,”她抹了一下眼角,“我帶着孩子,以後怎麼嫁人?”
“你可以打掉,反正你現在不打算跟着葉修了,也不用……”
“你就是想我打掉!”她的聲音一下子又高了幾個分貝,“你就是想要我的孩子死,這樣就沒有什麼能擋在你跟葉修中間了是不是?我跟你說,我不會打掉孩子,永遠都不會!”
我揉了一下眉心,心裡煩躁萬分。
夏曉妍現在的模樣,就像個神經病,我沒有足夠的耐心,也沒法同神經病理論。
我說:“夏曉妍,我最後跟你說一次,你跟不跟我走,你要是不走,好,我讓左佳明送你回去,你愛去哪裡去哪裡,我自己走。”
她與我僵持着,很久,沒有人再說話。
“……我明白了。”
我耐心全無,轉身就要走,這時候她的聲音又合着江風涼涼地飄過來:“姐,你就不管我死活了?”
我沒有回頭,“你要我怎麼管?”
“把葉修讓給我。”
“他根本不是我的,怎麼讓?”
“你去跟他談,我只想住回別墅去,哪怕現在只是給他當個情人,等有了孩子一切就不一樣了。我知道他會聽你的話。”
我轉過頭,嘲諷地笑了:“夏曉妍,你瘋了,可是我沒瘋,我要走了,我的人生再也不要被你擺佈了。”
她咬着嘴脣,像是在極力的忍着什麼,舉起手中的手機,說:“這裡面有我寫好的短信,我只要按一下就能發送給爸媽,我寫了你這段時間以來乾的荒唐事——被警察戴上手銬關進拘留所,給尹正言做情人,還從事走私……”
我難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跟爸媽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她笑了笑,“別以爲我不知道,從小你不受爸媽寵愛,被放在鄉下,你一來就裝模作樣地對我好,好像你很照顧我的樣子,不就是爲了爸媽能夠認可你一點?要是爸媽知道你現在混成這樣子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
我的心臟像是被攫緊了,我沒想到我的親妹妹居然無恥到這一步,用父母來要挾起我來了。
“夏曉妍,你別欺人太甚。”我努力保持鎮靜,但聲音還是有些抖。
不得不承認,我真的害怕了。
她所說的那些事情,我一時半會兒跟她根本解釋不清楚,要是她真的把短信發出去了,我無法想象父母看到之後會怎麼樣。
夏曉妍真的戳到我的軟肋了。
她看着我說:“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就不發,反正如果沒有葉修,我的人生也沒什麼念想,今天咱們同歸於盡,我就死在這裡,看你還有什麼臉面再去見爸媽!”
她說着,往後退了一步,距離江邊只剩下大約十公分的距離。
寒風拍打我的面頰,我挽了一下耳邊的碎髮,沉了聲音道:“夏曉妍,你適可而止,我還當你是我妹妹,你不要逼我。”
她勾起脣角來,姣好的容顏笑的悽絕,“那麼,我們就魚死網破,誰也別想逃。”
她作勢要按手機,我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
我不能讓她把短信發出去,哪怕我死,都不能讓父母看到那條短信。
我搶到了手機,可是由於慣性,在岸沿的位置,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噗通”一聲,就掉進了江裡面。
A市這條江其實不深,三米,可是對於旱鴨子的我來說也夠了,水從四面八方地灌進來,我出於本能,使勁撲騰着,聽見曉妍驚恐的叫聲。
我知道她也不會水。
手機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我在巨大的驚恐中,感到身體幾乎被凍結——江水實在是太冷了……
我想喊救命,可是一開口就有江水灌進來,腥氣十足,我開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我不想死,我一直都不想死,沒想到我歷經千辛萬苦,老天居然要我最後死在這裡,我腦子裡面朦朧地想着,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連撲騰也撲騰不動了,迷濛之中看到曉妍慌亂臉,我頹然地放棄了掙扎。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離我遠去……
就這樣,算了吧。
我掙扎了許久,已經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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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裡面,濃重的消毒水氣息。
整個人好像浮萍一樣飄……
我還能感覺到我的手指,我的身體,我張開眼,又是蒼白的房間,側過臉,我看到葉修。
他蹙眉看着我,眼神憂愁又無奈。
我伸手摸他的臉,他一動也沒有動,任由我觸碰,我想我一定是死了,他們說人在彌留之際會出現幻覺,會看見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我就看見了他。
這樣的表情,就是我愛的那個葉修,他關心我,不會對我的傷痛視而不見,於是,我放心地撒着嬌:“我好疼啊。”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拉着我的手,脣輕輕貼着我掌心。
他的眼眶發紅,眼睛裡的憂鬱好像一種病菌,感染到我全身,心臟像是被溼淋淋的海藻纏繞着一樣,沉魘而難過。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哽咽,“我不准你死。”
在整個世界瀰漫的,是霧靄茫茫的憂傷,我覺得將要窒息,睏倦地閉上了眼睛。
再次張開眼的時候,世界以它原本的樣貌呈現出來——我看到了夏曉妍,左佳明跟詹雲哲。
我躺在病牀上,他們三個就在我身邊坐着。
見我醒過來,左佳明趕緊湊過來,長長出了一口氣,跟着曉妍跟詹雲哲也湊過來了。
我反應有點兒緩慢,動了動手指,揉了一下眼睛,“……我還活着?”
曉妍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姐,你真的要嚇死我了……我只是說一說,你就往江裡跳!”
我沒有說話。
對於曉妍的話,我也信不得幾分真了,此刻看她流的眼淚倒是情真意切的,我啞着嗓子對她說了一句:“我沒事。”
“什麼沒事,整個人差點兒掉到江裡撈都撈不上來……”詹雲哲有些聒噪地說:“要不是葉總游泳快,現在你早就……”
曉妍衝他使了個眼色,他一下子噤了聲。
我有些恍然,心底覺得可笑,救我的是葉修?
這麼冷的天,那麼冰的江水,他也真捨得往下跳,看來他還真是捨不得我這個玩物就這麼死掉。
左佳明滿臉歉疚地說:“我一直在車上,到等不及鎖了車下去的時候,你已經被葉修救到江邊了……”
我腦子裡裡面緩慢地反應出一個問題來,沒忍住就脫口而出:“葉修怎麼會知道我在那裡的?”
曉妍一下子變了臉色。
我心裡冷笑一聲,剛纔被她眼淚觸發的那一點點感動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的手機是跟我同時落水的,那意味着在那之前她早就告訴過葉修我們要走。
也許打從她說想通了要跟我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落入圈套了,只不過我自己還不知道,一心以爲很快就能離開這裡,重新開始。
有句話真是應景,不怕虎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左佳明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擺擺手,我知道他肯定有問題要問,但是我現在實在是不想說話,我說:“我累了,我想睡一會兒,你們走吧。”
曉妍嘆了口氣,“姐,你別怪我,你跟葉修不清不楚的,我都還沒怪罪到你頭上呢。”
我暴躁地說:“你就不能讓我休息會兒?我不給淹死也讓你煩死。”
她氣鼓鼓地一扭頭就走,詹雲哲看了我一眼,也跟了出去。
左佳明坐着沒動,“你睡吧,我不說話,不會吵到你的。”
我懶得說話,睏倦地閉上眼。
在醫院一躺就是三天,等我出去之後,發現又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