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停車場上有一簇車燈亮了亮,應該是步重華開了車鎖。
吳雩瞳孔微微壓緊:“你來幹嗎?”
“我……”
“你們到底要監視我到什麼時候?”
林炡嘆了口氣,上半身向前傾,認真地看着他:“今天沒有別人,是我自己想來見你的。我後天就要回雲滇了,你就不能合作點,讓我雖然違心但也能勉強在報告書上填一個‘優良’嗎?”
遠處車燈緩緩駛來,吳雩眼梢在濃密的眼睫下微微淬着光。
林炡笑容加深,探身越過副駕座,力道柔和地拉住他:“上車吧!”
步重華剛打燈轉向,手機嗡一聲震動,是來自吳雩的新信息:
【朋友來接,先走了。】
朋友?
他狐疑地回頭向醫院大樓望去,一輛黑色的奧迪車正亮起燈,前行調頭,向遠處豐富多彩的都市夜晚駛去,很快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不知爲何步重華有種怪異的感覺,他從幾歲開始起就經常出入各種現場,這種超乎常理的直覺很多時候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那鋒利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半晌才點開那條消息,回了三個字——
【知道了。】
·
屏幕亮了又暗,林炡收回目光笑道:“你這手機也太老了,換個智能的吧。”
吳雩放下手機:“不用。”
“平時上網不覺得慢嗎?”
“我不上網。”
林炡微愣,但緊接着就反應過來:“對不起,我這腦子短路了,實在是……”
吳雩說:“沒事。”
他那沉靜疏離的態度就像一堵透明牆壁,把他和紛雜繁華的現代社會隔離開來,外人既無法窺視,也無隙可乘。林炡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透過車窗映在他臉上,把側面輪廓勾勒出了一道俊秀清晰,但又非常堅硬凌冽的弧線。
“在南城支隊怎麼樣?”林炡輕聲問。
“還行。”
“我聽說你跟那個步重華關係處得一般?”
“你消息還挺靈通的。”
林炡嘆了口氣:“我必須確保你安全,這不僅是任務,也是我個人的願望。所以如果你始終抱着強烈提防心理的話,我偶爾也會感覺有些……”
吳雩卻突然打斷了他:“你們只是想確保我沒有心理失衡,得創傷後應激障礙,變異成反社會罪犯。”
車廂驟然陷入沉默,林炡敏銳地抓住了某個點:“PTSD?這詞你跟誰學的?”
吳雩本來就很薄的嘴脣愈加抿成了一條直線。
“——沒關係,隨便你怎麼想。”林炡收回目光,口氣出乎意料地冷硬:“但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不管‘他們’的看法如何,我的態度是不會變的,我只想確保你安全。”
吳雩沒有吱聲。
奧迪沐浴燈紅酒綠,在熱鬧的城市中心穿行,初夏夜晚的涼風伴隨談笑、叫賣、打情罵俏等喧雜人聲,從車窗縫隙中習習而入,更顯得車廂一片沉寂。
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吳雩靠在車窗邊,頸骨投下的陰影一路蜿蜒,沉默着收進洗白了的舊T恤領口裡。
良久後林炡偏過頭,嘆了口氣:“你真的不想回雲滇工作嗎?或者不工作也可以?”
林炡本來就是很容易吸引異性的長相,這樣放低的姿態更令人怦然心動,但吳雩沒有看他:“北方挺好的。”
林炡深深地嘆了口氣,不再勸說,過了好一會才突兀地道:“南城分局其實也還行。——南城支隊擁有津海市公安系統最好的配置,福利待遇、警務安全、資源政策在華北地區都是數一數二的,只要你跟步重華打好交道,日子不會難過到哪裡去。”
他提到步重華,吳雩眼角輕輕一瞥,正撞上林炡的視線。
“那詞你跟他學的吧?”林炡心下了然。
吳雩不置可否。
林炡似乎想追問什麼,吸了口氣又忍住了,話鋒一轉道:“——步重華那個人,當年我還見過他,是我同屆不同系的大學同學。他在學校裡非常有名,所以我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事情。你大概也感覺到他是有一些背景的吧?”
這是肯定的,誰沒背景能這麼年輕爬到正處級,還在南城分局說一不二,連許局都給三分面子?
警院每年出那麼多碩士博士,可不是每個人的仕途都能那麼順的。
“他的父母都是警察,據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犧牲了,一門雙烈士。現在的津海市公安局長宋平當年還是個普通警察,跟他家是過命的交情,就收養了戰友遺孤。後來宋平仕途高升,本來想培養他乾點別的,他自己執意報了警院。所以現在別的支隊去市局要資源那是戰戰兢兢,他去市局就是嫡親外甥回了舅舅家,南城支隊要不是有這麼一位根正苗紅的烈士遺孤,各種資源也不可能傾斜成這樣。”
吳雩有些意外,半晌才“噢”了聲。
“所以你能別跟他起衝突,就儘量別起衝突。不是說大家非要分個高低上下,主要是沒必要,你在津海畢竟勢單力孤,就算我想,也沒法一直照顧——”
林炡突然生硬地頓住了,汽車在津海市特有的狹窄衚衕裡七拐八扭,閃轉騰挪,終於挨着牆根蹭出小路,停在了小區的老式居民樓前。
林炡停車熄火,這才笑了笑,低聲問:“我剛纔這麼說你不會感到很奇怪吧?”
吳雩低頭解開安全帶:“沒有。”
——他對別人的暗示沒有任何在意,沒有任何試探能夠稍微觸動他爲自己豎立起的那堵安全的,透明的,冰冷的牆。
林炡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那我走了,後天晚上八點飛機回雲滇,下次來估計是年底。這期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可以聯繫我,也可以聯繫馮廳——最好是我,執行起來方便一些。”
吳雩簡單丟下知道了三個字,剛鑽出車門,突然手腕被人從身後拉住:“吳雩!”
林炡緊盯着他的背影,掌心乾燥灼熱,“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欣賞和好感很早以前就有了,可能比你想象得還早。下次見面的時候,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喝酒吧!”
周遭非常安靜,遠處蟬鳴已歇,只聽見飛蛾撲撞路燈的簌簌聲,草叢中星星點點的小花在晚風中搖曳。
吳雩終於回過頭,慢吞吞地道:“你這種人,女朋友一定非常多。”
林炡猛地被口水嗆着了,爆發出咳嗽和大笑聲,然後攥着吳雩的手一使力,甚至連半邊身體都探了過來,在幽暗中灼灼地看着他:“你錯了,我沒有女朋友——我眼光太高了!”
吳雩挑眉盯着他沒吱聲,林炡大笑着放開手,奧迪車燈亮起,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中。
吳雩沒有立刻上樓,一直等到那紅色的尾燈完全消失不見,才往周圍望了一眼。樹影在夜風中沙沙簌簌,看不到有任何盯梢的痕跡,那些名義上是保護其實飽含着猜疑和提防的視線都消失不見,應該是林炡事先吩咐過的原因。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過九點。
最新一條沒點開的信息還停在提示欄裡,是來自步重華的——【知道了。】
“……父母都是警察,據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犧牲了,一門雙烈士……”
“本來想培養他乾點別的,他自己執意報了警院……”
吳雩眼底晦澀不明,他點開那條消息,拇指懸空片刻,似乎想回復點什麼;但良久後他驀然打消主意,搖頭微微一哂,轉身走進了破舊的樓道。
·
九點零五分,步重華開門前又看了眼手機。
他最後發出去的那條消息沒有得到回覆。
他按斷手機,打開家門,站在玄關處換了鞋,頭也不回道:“我回來了!”
裝修精良的客廳空空蕩蕩,吊燈灑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錚亮的光,並沒有人回答。
步重華掛上鑰匙,去廚房把冰箱裡的剩菜和速凍食品放進微波爐,然後脫了衣服轉進浴室。水聲伴隨熱氣騰起,磨砂玻璃上模糊映出一道矯健頎長的身影,少頃他隨便往腰間圍了條浴巾,擦着溼漉漉的頭髮推門而出。
晚飯已經熱好了。步重華坐在廚房吧檯的高腳凳上,一手吃飯,一手拿着市局配發的國產機回覆工作郵件,處理些雞零狗碎的人事問題,把上個季度的結案報告瀏覽一遍修改好字句,發給廖剛讓他明天準備送去總務處。然後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筷收拾起來洗了,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開始看刑偵局最新發下來的公開案例和學習材料。
十一點半。
該睡覺了。
步重華坐在牀上,給手機充上電,關上牀頭燈。隨着啪一聲輕響,臥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遠處街道上繁華的燈光從窗簾縫隙隱約透進室內,在天花板上留下粼粼光影。
牀頭櫃上的玻璃相框反射出模糊的光,步重華眼神凝在上面,半晌才伸手拿過來,耳邊突然響起白天派出所民警冒冒失失的聲音:
“那這何星星現在是神經病啦?”
“這小子看着不像那麼弱雞的人啊,兇手又沒傷害他,光是目睹行兇過程就能把他嚇瘋?”
……
黑暗中步重華的側臉顯出一道極其冷硬的輪廓,少頃他閉上眼睛,肩背肌肉因爲過度緊繃而凸起——
不要去想,他告訴自己。
不要想,不能想,讓它過去,讓它過去——
“是誰?說不說?!”
“艹他媽到底說不說?!”
毆打,叫罵,拳腳重擊,火把熊熊燃燒的噼啪聲混雜在一起。雪亮刀鋒在煙霧中反射出寒光,噗呲刺入肉體,鮮血與碎肉一併飛濺在牆壁上。
沒有人注意到衣櫃縫中透出孩子通紅的眼睛,因爲噙滿淚水而劇烈發抖,但所有嗚咽都被捂在嘴上的一隻手用力堵了回去。
“……爸爸……媽媽……媽媽……唔!”
那隻手陡然用力,掌心皮肉都擠進了孩子的齒縫裡,絲毫不在意被髮着抖的牙齒深深切進血肉。
衣櫃外傳來罵罵咧咧聲:“這倆條子還他媽挺硬,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是,非逼老子給你倆點顏色看看?”
“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線人到底是誰?”
“問你話呢!那個‘畫師’ 到底他媽的是誰!”
說吧爸爸,說吧媽媽,求求你們快說吧,求求這一切快結束吧——
但上天沒有聽見小孩撕心裂肺的哀求,衣櫃外的歹徒終於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媽的現在怎麼辦?”
“把那女的殺了!”
——不!!
小孩瘋了般往前撞,但所有扭動都被身後那雙手硬生生桎梏住,混亂中他只聽見砰一聲槍響,緊接着萬籟俱寂,重物咚地砸在牆上,順着牆面緩緩摔倒在地。
“……”
小孩瞳孔顫抖,大腦空白,牙縫裡一片血腥。
短短几秒鐘卻彷彿過了很久,他才呆滯地聽見外面傳來罵聲:“……看見了吧?現在還說不說?不說你老婆就是你的下場!”
“別出聲,你聽,”有人在黑暗中貼在他耳邊輕聲道,“警察來了。”
就在這時候,遠處深夜中隱約傳來動靜,旋即越來越近——是警笛!
警車來了!
“艹!條子找過來了!” “有人通風報信?!” “怎麼可能!快走!”
外面一陣慌亂,怒罵抱怨腳步紛雜,緊接着有人惡狠狠問:“這男的怎麼辦,老規矩?”
小孩滿心瞬間冰涼,下一秒他聽見——“殺了,動作快點!”
不!爸爸!爸爸!!不要——!!
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那雙手猛然將他往後勒,堪堪阻止了他困獸般瘋狂的掙扎!
那瀕死的力道都不像是九歲孩子能發出的,但在此時此刻,身後傳來的桎梏更加強硬、堅決,甚至不惜用全身鎖住小孩任何能發力的部位,把他死死抵在狹小衣櫃的角落裡。
歇斯底里的嚎哭被迫吞進咽喉深處,只有齒縫裡甜腥黏膩,是那個人的血。
但當時他注意不到自己已經將那掌心咬得血肉模糊,鮮血在黑暗中匯聚到下頷,與淚水混雜在一起,一滴滴滾燙地打在頸窩裡。
嘩啦——屋外傳來潑水聲。
嘩啦——
異味從縫隙中傳進這方小小的空間,是汽油!
這時一切反應都已經來不及了,歹徒早有準備,揮手點燃了大火!
轟一聲濃煙四起,火苗呼嘯衝上夜空。小孩只感覺自己被那雙有力的手提了起來,緊接着他聽見那個人衝自己大吼,聲音像驚雷炸響在耳邊——這時候已經顧及不到會不會被發現了:“我數到三!跟我跑!”
“爸爸,爸爸,媽媽……”
啪一聲響亮耳光,小孩霎時被打蒙了,隨即被那震人發聵的厲吼震醒:
“跑!!”
咣噹幾聲巨響,小孩只感覺自己被人牽着,撞破了衣櫃門。屋子已經被濃煙籠罩,他甚至來不及感覺自己有沒有踩到父母無法瞑目的屍體,就被踉踉蹌蹌地扯出大門,穿過燃燒的門檻和前院,瘋了般衝向黑夜。
“艹!那裡有人!”
“是小孩……媽的!兩個小孩!”
“抓住他們!”
小孩不記得自己曾經跑得這麼快過,黑煙、火苗、風聲、喘息,混合成破碎的記憶從耳邊呼嘯刮過,他只記得自己被那隻手死死抓着,或者說是拖着,在崎嶇的山路和泥濘的草地上飛奔。時間的流逝突然變得極快又極慢,火燙的碎片嗖一下掠過耳際,腳邊草葉倏而飛濺起泥土——那其實是霰彈片。
但在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感覺不到,大腦完全空白,甚至沒有恐懼和悲傷。
撲通!
他們一腳踩空,瞬間天旋地轉,在混亂中滾下了土坡,稀里嘩啦撞在灌木叢裡!
劇痛讓小孩眼前發黑,第一反應就是胸腔裡骨頭斷了,稍微用力便鑽心的疼。恐懼中他聽見警笛越來越近,山路盡頭已經閃現出了紅藍交錯的光——但他站不起來,哪怕咬牙硬掙都動不了,不遠處歹徒的叫罵已經傳了過來!
“……在那邊……”
“不能讓他們跑去找條子……”
“搜,快搜!”
我完了,小孩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意識到。
我要被追上了,我要被他們殺死,到那邊去和爸爸媽媽重聚了——
嘩啦!那個人咬牙把他拽了起來,隨着這個動作,茂密的灌木枝劈頭蓋臉抽打在他們臉上、身上,朦朧中他看見對方緊緊盯着自己:“還能跑嗎?!”
小孩顫抖搖頭,用力抹去越流越多的淚水,想看清這個拼命救自己的人是誰。
但太黑了。
即便憑藉遠處的紅藍警燈,也只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輪廓十分削瘦——那竟然是個半大的少年,也許根本不比他自己大兩歲,額角眉骨都在流血,眼睛亮得嚇人,在夜幕裡森森閃爍着寒光。
“……我們是不是要死了,”小孩絕望地看着他:“怎麼辦,我們要死了,我們——”
語無倫次的嗚咽被一隻手捂住了,少年喘息着站起身,嘶啞着嗓子說:“要活下去。”
“……不,不……”
“活下去才能報仇。”
小孩顫慄着愣住了。
少年手掌用力在他側頰上一抹。那是個決然果斷的告別,因爲緊接着他看見少年跳出土坑外,彷彿一頭傷痕累累而殊死一搏的幼豹,清瘦肢體中蘊藏着巨大的爆發力,閃電般迎着歹徒追蹤的方向衝了過去!
“在那!”
“找到了!”
“快追!!”
喧雜人聲、腳步、槍響混成一片,飛快向樹林深處移去,而身後山路上的警笛迅速震響,風馳電掣而至,警方終於趕到了。
……
小孩靠在岩石背後,汩汩鮮血不斷帶走體溫,將他的神智旋轉拉進深淵。意識的最後一個片段是半邊臉頰滾熱火燙,昏迷前他以爲那是自己軟弱的、一錢不值的眼淚。
但隨即他想起那是血。
它來自少年堅定有力而鮮血淋漓的掌心。
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步重華的記憶是缺失的,醫生說那是因爲受到太大刺激以及頭部摔傷的緣故。他在醫院裡住了很久,最開始只躺着,不會說話,也沒有反應,睜着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就像個渾渾噩噩的提線木偶。整個市委常委加公安系統只要數得上名字的,排着隊輪番往病牀前走了一圈,放聲悲哭的,哀悼欲絕的,慰問表彰的,拍照作秀的……短短几個月內彷彿歷經了世間所有荒誕悲哀的戲劇,直到大半年後,這個被精神科會診幾次都束手無策的九歲小孩,才漸漸開始對外界有了微弱的反應。
有一天打點滴時護士手滑,針頭猛然刺出了血。實習護士正手忙腳亂找棉球,突然只聽這個小孩動了動嘴脣,發出極其微弱嘶啞的聲音:
“……他活下來了嗎?”
“什麼?”
“他活下來了嗎?”
開始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問自己的父母,沒有人敢回答。
但其實他不是。關於父母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後來的津海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宋平當時還是個普通刑警,直到很久後纔有機會告訴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知道,查不出那孩子是什麼人,但活下來的機率應該是很大的。”
“……爲什麼?”
“現場沒有找到第三具屍體,房屋已經被完全燒燬,廢墟中只辨認出了兩具——”
宋平的聲音戛然而止,再開口時帶着強行壓抑的沙啞:“那夥人很快就會被警方連根拔起,法律和正義會替你報仇。重華,人生就是得放下很多事情才能繼續前行,不管發生什麼,你爸媽都希望你平安。”
所有人都希望他平安,沒有人希望他子承父業。但步重華知道,從那個血腥的深夜開始,他的人生就註定了只能往那一個方向前行,升學、考公、成爲刑警……再沒有其他目的地。
而被猝然打碎的人生另一面,永遠凝固在了牀頭冰冷的相框裡。
“……晚安,”步重華低沉道。
他把相框輕輕放回牀頭,九歲生日宴上歡笑的一家三口靜靜凝望虛空,臥室沉入了深長而靜謐的黑夜。